萧青鸾半躺在床上,一边喝药,一边听珠绣打听来的消息。
“范家那位大嫂发了好大的火,听说骂人的声音,连墙根外面的卖炭人都听得见。可是李家的三舅还是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脸色并不沮丧,甚至还得意洋洋的。”
珠绣推测道:“范涵远和白鹦姑娘在一块儿,那天的事,几乎都是公开的,两边都抵赖不得。这桩亲事,恐怕就要定下了吧!”
萧青鸾喝完最后一口汤药,皱着眉头,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薄荷糖糕。
“范涵远家早就败落,父亡母走,他自己就寄养在堂兄家门下的。因此,范家内宅的一把手就是范大嫂,据说是个脾气暴躁,心比天高的妇人。”
“□□裸的利益交锋下,李家人就算赢了这一局,把李白鹦顺利嫁给范家,未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吧……”
为了隐瞒腿疼,萧青鸾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对外声称自己吹了夜风头疼感冒。
实际上,她只是肌肉酸痛,不愿意起来动弹而已。
萧青鸾翻了个身,让珠绣拿药酒按摩,懒洋洋地把玩着那支已经盛开的石榴花。
“一离开萧家,马上就定下好姻缘了,看来她果真命中注定和侯府不合……这样也好。”
“虽说闲话不好听,但范涵远可是个有才华,有雄心的人,前途必定不差。等他再立一些功劳,这些年少风流的闲言碎语就一定会消失了。”
珠绣轻轻一笑,将用完的药瓶擦拭干净,认真地收到了柜子里存放起来。
“姑娘还有空操心别人的归宿?二姑娘听到了白鹦姑娘定亲的消息,都要将安隆堂给闹翻了!”
“怎么说?”
萧青鸾微微挑眉,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会给萧凤这么大的刺激。
“她说,连白鹦都能攀上进士出身,七品官职的夫婿,自己定要狠狠压她一头才行。那些没有官职,没有出身就来求娶的,不论背景,统统回绝。”
珠绣忍俊不禁,压低了声音调侃道:“被她这样一闹,太太头发都要愁白了。京城里的世家子弟,相貌好,年龄合适,还得有才华和功名……更重要的是对得上二姑娘的脾气,这可不是一般难找啊!”
听到这话,萧青鸾也忍不住微笑。
以萧凤的身份容貌,其实并不难找夫婿。
可她的性格并不传统淑女,温柔大度,若是草草步入婚姻,很容易就会酿成悲剧。
“多拖延两年慢慢寻找,也许是件好事吧。”
“那姑娘你呢?”
珠绣朝花瓶努了努嘴,瞥了一眼那支榴花,笑得格外促狭。
“俗话说的好,花开堪折直须折,再过两年,恐怕这石榴花都要谢了吧?”
这大胆行为,自然换来了萧青鸾半恼的一巴掌,她忙不迭地拿起绣篮,笑嘻嘻地跑了。
……
最近几日,范涵远过得十分憋屈。
身边那些同僚上司,除了公务外没事就爱摆上一壶茶,一盘点心谈天说地,议论京城中的八卦传闻。
他跟李白鹦的事儿,没多久就传的人尽皆知了。甚至有的好事者被撞见了也不慌,干脆笑呵呵地一拱手,夸他风流倜傥,不拘于俗,和表妹暗通款曲是历代书生常事等等。
看起来,他是注定娶不到萧青鸾了!
想到那天萧青鸾如此无情,种种行为,好像都是故意把自己推给李白鹦。
范涵远再也按捺不住,对那张美丽的面容产生了一丝怨愤。
得让她知道,错过了自己这样担任重职的人,是一个多大的错误!
“小范大人,有您的书信。”
一名小吏快步小跑来,拉着范涵远,压低声音,“是齐王府送来的急信,您最好快点看!”
范涵远一眼认出,这名小吏曾在王府外院当差,是最近才来市舶司的。
“哦,二殿下有事吩咐?”
拿到那张薄信,他忙找了一处无人角落细读。半晌后,范涵远眼神发光,立刻撕掉信件,带上一群下属离开了衙门。
二皇子的信件上,只提到了一件事。
三天前,萧家的宝辉楼有三船珠宝货物经水路进入京城,统共价值二万八千余两,正在不远处的码头等待清点收税。
看到这个消息,范涵远立刻察觉到了其中意味,亲自跑去码头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那三船货品包含了不少南洋珍珠、香料、奇货。价值远远超过了五万白银,而不是他们主动报上来的二万八千两。
按照“十税一”的市舶税款,隐瞒货品价值,萧家一下就逃掉了数千两白银的税款!
范涵远兴奋至极,收拾文书,立刻找到了萧启兴师问罪。
萧启见了他就叹气,一言难尽地摇头。
“范贤侄,你说你……最近风言风语这么多,你和白鹦的事都没定,还怎么有脸上萧家的门?”
“萧侯爷,我冒昧打扰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一片公心!”
范涵远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端起茶杯,吹散水面上的茶叶。
“收取税费充实国库,乃是市舶司职责所在。萧家宝辉楼的商队有问题,我是不得不来侯府打扰啊。”
萧启顿时讶异。
他如此淡定,莫非真是自家生意出了差错了?
“你详细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范涵远一张好皮相,给萧启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他年纪轻轻就进入市舶司任职,据说还很受二皇子的赏识,言辞举动也有礼有节。萧启接过他递来的文书,内心深处,不免生出几分自我怀疑起来。
和白鹦之间不清不楚,也许是李家更加上赶着要牵扯他。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范涵远本人还是挺君子的?
范涵远侃侃而谈,将准备好的话术重复一遍。
他早就知道,在萧家,萧启的脾性是最谨慎的,比钟氏和萧衡都要稳重许多。加上他本就不懂庶务,最容易被自己的话语唬住。
因此,在解释原委的过程中,范涵远还强调拖延市舶税是大罪。不说卷进去的王公贵族了,就说当朝大员,每年也会有数人被御史参本,降职革职,仕途和名望都被粉碎。
“……侯爷可知道,这桩案子按照常理,已经该被提举大人接手了。我是真心仰慕青鸾姑娘,这才冒险拦下,秘密告知于您。”
萧启脸色难看,听到这话,双目更是猛然睁大。
“你……你喜欢的真是青鸾那丫头?”
“这话说了也没人信吧。”
范涵远苦笑道:“看来侯爷都忘了,我曾托蔡云婆来府上提亲,那并不是开玩笑或碰运气的举动。从一开始,我心悦的就是五姑娘而不是六姑娘。只不过阴差阳错,事情逐渐脱离了控制……”
“唉,也许是我和五姑娘有缘无分吧!”
说着,范涵远摇头闭眼,似乎不愿再提伤心事。
那副忧郁、凝重的神情,仿佛有万千难言之隐无法言说,旁观者也为之感动。
“这件事不提,你愿意帮助侯府,也就不枉九老爷对你的一番指点了。”
萧启顿时唏嘘,对他的信任感更上一层。
“那依你的看法,这件事应当如何遮掩过去呢?你既然特地来找我,说明漏掉的税款还是可以补救的吧!”
范涵远拱手抱拳,一脸诚恳。
“多谢侯爷信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货物价值重新核算,补齐市舶税。还有,清理掉负责这件事的商队头领。”
“商队的负责人……”
听到这里,萧启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这南方沿海的商队,好像是苏福的两位养子负责的啊……人都兢兢业业做了十几年了,从没听说过犯错,这次被市舶司抓到把柄可能也是手下人偷奸耍滑造成的。
因为这件事就惩罚两位大管事,岂不叫下面的仆从寒心?
“另外为了稳妥起见,侯爷还要再给晚辈一笔资费。”
范涵远神色严肃,拿起笔和纸,简略地写出了市舶司的人员和结构。
“这钱不是晚辈要的,而是要用来打点知情人,买他们闭嘴的。其实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此事大可以轻轻放过。但提举大人应该听说了,所以也得买通他,叫他往后都帮萧家行方便……”
萧启看着那复杂的人际关系,越发头疼了。
“这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吧,总共得多少才够?”
“一万两!”
范涵远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比划了“一”的手势。
“侯爷,府上应该不缺这笔钱吧。如有疑惑,您也可以让萧世兄去打探,市舶司内的人情往来总是昂贵一些的。”
一万两,说着简单,但即便放在皇宫内,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生意主要是萧青鸾在管的,这笔钱,萧启不敢断定拿还是不拿,思来想去,还是将钟氏给叫了过来。
钟氏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侯爷也太糊涂了,是觉得青鸾识人不清,还是她有意罔顾国法,在她父兄的仕途上挖坑埋雷?”
“夫人知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萧启委屈道:“可范涵远都找上门来了,说明确有其事,咱们得替五丫头把事情解决嘛!”
“既然他手上有证据,那就直接问青鸾有没有这样的事。假如真是萧家商队触犯国法,那分清责任,提前处置了也好。”
钟氏心里半信半疑,风风火火地跑去后院亲自找萧青鸾说话了。
在她看来,外面的传言统统不可信,非得有萧青鸾亲自调查,亲口说话才行。侄女儿的聪慧细腻,料事如神,她看了这么多年,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被下面的管事蒙骗?那可是萧青鸾啊,一般的千金小姐能比吗?
……
不多时,萧青鸾跟着钟氏,一同来到了会客厅。
范涵远眼底闪过惊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但萧青鸾看也没看他,微微点头,就走入了屏风后坐下。
“范大人手握重权,好不威风,市舶司果然是商户们数一数二的阎王爷。”
萧青鸾的影子端起茶盏,淡淡道:“听说你查到了萧家的错处,但能用一万两银子平息事端?”
“五姑娘,此事实在不能怪我,我只是想两边周全,不让萧兄的清名时誉受损啊!”
萧青鸾嗤笑一声,与身边的珠绣对视一眼。
萧家有没有偷税漏税,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而范涵远的这个要价,肯定也是假的。
二一添作五,什么打点上下,里面的大半估计都是他自己要留的。否则以范家的财力,后面给李家的彩礼送不送得起,还得另外说呢。
“好了,你说有文书为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范涵远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冷笑。
萧青鸾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份文书上的货品明细,都是他亲自带人,重新开箱子查的。千真万确,没有一箱东西被遗漏,也没有造假。
萧家的三船货物,价值远超一开始的报送,隐瞒了大笔税金,这是无法抵赖的!
他将那叠文书收拾叠好,交给旁边的丫头,笑容温和又有点无奈仔。
“这便是相关的记录,如果不对,还请五姑娘亲自指正!”
珠绣上前接过文书,再转交给了萧青鸾。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凝重。
众人的耳边,只有萧青鸾翻看纸张的唰唰声。
钟氏一脸紧张,捏紧了手帕。萧启也是频频抬手喝茶,茶杯空了,都忘了往里面加水。
“青鸾,你看这……”
“婶娘不必惊慌。”
萧青鸾看完了文书,平静的声音,再次从屏风后响起。
“我突然想问问范大人,有几种情况下,市舶司是不对商船货品课税的,你可曾知晓?”
“那是自然!”
等待了半刻钟,范涵远的心绪越发不耐烦了,连带语气也变得果断了很多。
“五姑娘竟然还要考我吗?这点章程,我早在上任前就记得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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