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珠绣又扭过头,小声道:“姑娘没事吧,让我瞧瞧,有没有起包?”
萧青鸾轻轻摸了摸脑袋,扶正了发簪,舒了口气。
“没事。”
幸亏梁伯技术高超,她选的几匹马脾气也很温和。
这一磕碰,只是表面有些疼而已,不至于被撞肿。
“珠绣你别着急,天都快黑了,光线昏暗看不清路,出意外是难免的。”
萧青鸾今天心情不错,也懒得计较这种小车祸,准备算了不计较。
可梁伯却跳下车骂了句什么,隔着车子说,车轮坏了。
这可不行。
这话一入耳,萧青鸾就不满地蹙起了眉头,伸手示意珠绣取来面纱。
她这马车好歹也是上等柚木、椴木打造的,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用得起的。肇事者不说赔钱了,起码也得留下道个歉吧!
可萧青鸾刚走出车厢,就被眼前人给惊呆了。
好巧……怎么会是宣凛?
“见过三殿下,您这是……?”
宣凛一身深色戎装,还穿着护手和皮甲。他下马走到路旁,默不作声地蹲下,看了一眼车轮。
“轮轴确实坏了。”
萧青鸾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露出微笑,准备宽容大度地表示自己可以原谅。
下一秒,她就冷不丁地,对上了宣凛抬起的眼神。
还是如同冷兵器般的锐利,冰冷,就算在黑夜里,那点寒芒也叫人心头一抽。
萧青鸾瞬间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迷惑。
她有做错什么吗?
可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只出现了短暂的一刹。宣凛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种种怀疑、阴冷、尖刻的情绪就如同冰雪,在暖阳下飞速消融。
他站起来,向护卫做了几个手势。
一大半人得令而行,仿佛散开的群鸦般率先离开了官道,继续往城中方向骑马而去。
只留下一小批七八号护卫,同样下了马,等候着自家王爷和人说话。
萧青鸾有些奇异地投去目光,默默观察了一下这批人。
低调的家丁打扮,但论起身手和素质来,似乎比离开的那些骑手更加精锐。该说不愧是“好习武事”的秦王爷么?
别人身边带小厮,他带的全是以一敌百的武林高手。
可这阵仗,似乎也不像出城打猎游玩的样子……在京郊的官道上遇到宣凛,想想看,好像还真是挺奇怪的。
“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宣凛轻咳一声,看向萧青鸾,萧青鸾慌乱地点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锦衣夜行,又带了这么多护卫,想来是办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吧。不过我婶娘还在东南方的李家庄赴宴,按照常理,我也不该提前跑回家才对。”
萧青鸾很懂地压低声音,小小声的表了个忠心。
“所以……殿下要是不便透露行踪,我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
“是你,可以大胆问。”
宣凛单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似乎是放松地哼笑了一声。
萧青鸾指尖一麻,微微勾起,仿佛是被烙铁烫到似的,背后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根本不敢去细看对方的表情,只觉得头脑晕眩,舌头也有些打结了。
这个态度,是真的把自己当好兄弟了么?
“殿下方才的心情,似乎不算很好。”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最近陛下还在病中,无法上朝。但皇后娘娘的身体却有所好转,能与太子殿下一同监国,压得二殿下一派不敢造次。”
“太子殿下作风仁厚,不比二殿下争强好胜,小肚鸡肠,殿下应当过的松快些了才对……若有其他心事,青鸾也愿意洗耳恭听。”
“京畿三大营的军饷有贪墨之嫌。大皇兄最近兴利除弊,忙着拔钉子,派我来调查此案。我暗中出城,花了三天三夜才将为首者揪出,就地军法处置。”
耳边,宣凛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仿佛谈论天气般说到自己刚杀了人。
萧青鸾略微一怔,这才明了过来。
他方才的眼神略带煞气,原来是因为这个……怪不得一触之下,自己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不是针对她的就行。
萧青鸾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抬眼看向了身侧的宣凛。
“这样看来,三殿下是办完差事,正要得胜凯旋了吧?太子殿下使得一手好计谋,可惜,遇上你就有些自作聪明了。”
宣凛“哦”了一声,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京畿三卫共六万兵员,是拱卫京师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太子殿下要拔除钉子,想必就是干掉吴家和二殿下的人了。这任务听来简单,但直接去军营查案,就地诛杀将领,也是大大得罪人的一件事。”
这么一长段话,萧青鸾说的有些气急,后面就简略了几分,甚至连尊称都顾不上了。
“所以太子仁懦保守,不敢让自己的亲信去做,只好拿三殿下当枪使。这就是把一切骂名和仇恨都往你身上甩!”
贪污犯罪该万死,她本就不心疼这种人命。
可其中内情,萧青鸾越想越气,反倒为宣凛不值起来。
再怎么稳重可靠,宣凛现在也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是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胄,本该和五陵少年一样,打马过长街。
可现实却是,大晚上的,他带着一身煞气和血气奔走数百里,去给兄长做刽子手。
出身卑贱,人生就非要如此艰难,如此不堪吗?
宣凛在她眉眼间寻了半天,忽然发笑。
“和你说话就是简单明了,无需猜疑绕弯……不必担心,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我屈居人下不是一两天,但今日狠心,是为了将来总有一天不必如此行事。”
他难得笑得明显,因而也就越发好看。
那张冷峻面容柔和下来时,萧青鸾是真的有被震到,一时间目眩神迷,不知如何反应。
她只能轻轻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殿下慎重缜密,我当然相信殿下了。”
到底是原作大反派的承受力,不同凡响。别看宣凛现在年轻,可论起性格,也许比自己还要坚韧一些。
小不忍则乱大谋,眼前这个人,将来还想谋夺皇位呢。
“这里距外城还有十五里,你的马车坏了,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内,时间恐怕不够。”
宣凛松开手走向马匹,翻身上马,注视着她低声道:“你能骑马回去么?”
“骑马?”
萧青鸾抿了抿唇,心道这下糟糕了,不管是哪一世,她好像都没学会自己骑马。
宁远侯府虽是武勋起家,但那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到了现在,萧家已经完全过渡为书香世家,几乎无人专职习武。
而像萧青鸾这样的侯门千金,出入都有车辆可坐,平日也根本想不起要学骑术。
要是在大白天,有人牵着马引路,她可能还可以试试看。但现在黑灯瞎火的,让她骑宣凛这些下属的烈马,简直就是不要命了吧!
“三殿下就别担心我了。”
萧青鸾沉默一瞬,立刻追上了两步,笑着补充,“其实萧家在郊外也有别业,离这儿不远。我可以去那里过夜,明天回城也是一样的——”
她话还没完,身子一轻,眼前就突然失去了视野。
身后的珠绣更是惊叫一声,好像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一眨眼功夫,宣凛已将萧青鸾提了起来,单手丢到了马背上。
萧青鸾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眼前金星乱飞,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宣凛身前。
还是一抬头,就可以撞到对方下巴的位置!
“三……三殿下?”
萧青鸾声音都开始打颤了,她根本不敢抬头,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宣凛这是干什么?
她还没说同意呢,就这样简单粗暴动手,强行骑同一匹马,合适吗?
“不想喝风就别说话,既然遇上了,我就顺便送你一程。”
看着那方才侃侃而谈,现在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的少女,宣凛口中不留情面,实际却觉得极为有趣。
他笑着按了按她的脑袋,示意往自己怀里低头,同时一抖缰绳。
“黑焰,走!”
伴随着马蹄散开,风声呼啸,两人之间发出了“咚”的一声。
萧青鸾:“……”
宣凛身上的皮甲都没脱,就乱按别人的脑袋,不知道她头撞的很痛吗?
这下比马车上还重,肯定撞红了!
方才的心动和感动,瞬间荡然无存。萧青鸾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在现代遇上了载客黑摩托的感觉。
挣扎不得,一脸绝望。
始作俑者,踢坏了马车的秦阿虎默默跟在队伍之后,觉得自己真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
虽然踢坏了萧小姐的车,但看殿下的神色似乎不会罚他了,搞不好还可以涨一笔月钱。
……
宣凛带着萧青鸾来到城门外,未免引人注目,还是找了辆租用的马车,将她一路送回了侯府。
黑焰这样的神驹日行千里,跑起来大开大合,萧青鸾被一路颠簸,头晕目眩,脸上红者愈红,白者愈白。
比起原先的端庄优雅,她眼角发红,惊魂未定的样子,又多了两分可怜可爱。
宣凛微微一笑,伸手从箭袋中一捞,丢出一瓶药酒,萧青鸾接下一看,这居然还是萧家药铺出产的。
“你四体不勤,骑了会马就会臀髀酸痛。擦这个药好的最快。”
四体不勤!
这句话她好像不久前才吐槽过孙敏秀,怎么突然回旋镖到自己身上了?
萧青鸾被狠狠扎心,差点手滑,当场把小药瓶摔掉。
“殿下关怀备至,真是贴心……这‘大通补酒’我分明记得是治肾亏的,怎么还有治跌打损伤的功能?”
“说明萧家的药品,我了解得比你还多。”
宣凛哼了一声,莫名还有几分骄傲的意味。趁着萧家的家丁没有发现,他一夹马腹,掉头就准备离开。
“还有这个,收好,算我还你的。”
又是一支黑乎乎的东西飞来,不偏不倚,刚好刺入萧青鸾的发髻侧边。
她伸手一拔,借着灯笼的火光看清楚了。
那竟然是一支含苞待放,艳红带露的石榴花。
“哪里摘来的?眼神真好,我都没注意到路上还有石榴树。”
萧青鸾摸了摸那花苞,忍不住笑了出来。
宣凛刚才说的……该不会是指,黑马吃了蔷薇花的事他一直记着吧?
恩怨分明,有一便还一,这份诚恳,真君子也不过如此了。
即便这次重生,萧青鸾对男女之情已经没了打算,只求阖家安乐,此时此刻,此景此情,她也忍不住深深叹气,握紧了柔软的花枝。
前世跟随宣凛南征北战,忠心耿耿的将领,仔细想想,到底有哪些来着?
京畿三大营最近必有不少职务空缺,也许,她可以帮一点忙,为宣凛列一份可靠的名单。
……
“怎么回来这么晚?”
侯府内,萧衡见到萧青鸾,神情很是生气。
“娘都已经到家了,左右一问却找不到你的人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正要回去找呢!”
“快通报婶娘吧,我根本没事。”
萧青鸾在丫鬟服侍下换掉外衣,笑嘻嘻地找了个细颈青玉瓶,用清水灌入,将石榴花小心养了起来。
“马车车轴断裂,陷在路边,珠绣她们就借了辆路人马车,这才送我回来了。”
看了看沙漏,她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快到二更了。
钟氏都比自己回来早,这说明什么?宣凛居然用这么好的千里马载人,还故意绕了很长的路。
拖延时间,也许就是为了找一支合适的花……
这么一想,他好像也太拼了吧?
“青鸾,你没事吧!”
钟氏红着眼眶,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见萧青鸾换了新衣,梳好了头,安然无恙地转过身来,钟氏长出一口气,总算把慌乱神色压了下去。
“吓死我了。我在李家找不到你,听丫头说你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就紧赶慢赶回来。可一问,家里也没看到人影!我还担心你是出了什么事呢……”
萧青鸾乖巧道:“让婶娘担心了。”
“唉,你这孩子倒是心大,每次都叫婶娘白操心……算了,没事就好。”
“对了,明天一早就叫人去清湖别业接人吧,珠绣她们应该都在那儿。只要有工具,梁伯也肯定把车修好了。”
见萧青鸾神色自若,钟氏自然也随口应允,没有细问。天色已经晚了,她殷殷嘱咐了几句,就带着萧衡一同离开了。
……
萧白鹦,不,现在是李白鹦了。宴席结束,范涵远冷着一张脸离开,连眼神都不再看她,她红着眼眶来到新屋,把自己关起来,心惊胆战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日,李氏就满脸笑容,冲到她的屋子里拉着她絮叨。
“白鹦啊,快把你存的私房拿出一二百两来!”
李白鹦瞬间警惕,“母亲又要钱做什么?”
“我又不是自己花。”
李氏喜气洋洋地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三舅母说李家的门脸不够大气,得再刷一层紫铜漆,把牌匾修一修。不然,以后会配不上范大人的身份!”
李白鹦脸色一僵,顿时被气笑了。
李家知道她有私房就算了,连这种小事都要她拿钱,以后还不得把她欺负死。
而且退一万步说,范涵远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上门来提亲?
“我带来的私房总共只有二百两,还得留着自己用呢。三舅母胡说八道罢了,母亲干嘛答应这么快?”
她细声细气,假装委屈地抹了抹眼角。
“要我说,还是我们先遣人去范家催促才行。昨日之事被大家撞破,我臊还臊不过来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没名没分的,李家反而自己先乐开了,兴兴头头地准备整修房屋。别人看来,岂不是要背后笑话死我们?”
可李氏却信心十足,非常笃定。
“这事你放心,催促范家提亲,你三舅会去安排的。范涵远是今科官场上的红人,能够做成亲家,那可是整个李家的荣耀。我们齐心协力,一定不会把他看丢。”
她顿了顿,又放软了声音诱哄道:“——你只要手上大方点,先哄你三舅一家高兴就行了!”
李氏软磨硬泡,硬是从丫头手里拿走一大包碎银,还搜罗了李白鹦的两支金钗,这才扭着身子离开了。
李白鹦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金库,里面的存货只剩下几张薄薄的银票,气得合上盖子,用力砸在了桌面上。
霞儿小心翼翼地捧上茶水,手中的杯子都在抖动。
“小姐,我们这样算计范大人,好像真的很不体面……”
“够了!情势如此,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李白鹦阴沉着脸,用温热的茶杯贴着眼眶,缓解酸痛和红肿。
李家是乡下人,虽有田产,但一贯粗鄙,最有面子的不过是与侯府有旧,家里上一代还有一个老举人罢了。但放在京城,这样的家世屁都不算,只比小商小贩,佃户贫农好一点点。
她成了李家之女,就离繁华富贵的上流圈子越来越远了!
能嫁给范涵远,已经是她现在最好的,也是最后的出路了。至于会不会惹怒对方,李白鹦现在根本顾不上。
等到嫁入范家后,再来慢慢调理好了。她暗暗打定主意,凭借她的容貌和手段,拿捏一个范涵远还不成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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