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落水,而是有人要蓄意杀掉落水者!
她忙扭头喊道:“快!往前面划,好像有人掉进湖里了,快点去救命!”
船夫这才注意到事故,萧凤和王无咎也听到了动静,忙从位置上赶了过来。
“怎么了?”
“我听到水花响声,前面有人落水了!”
众人努力下,画舫开始移动,奋力朝落水者靠近。
可是落水的女子拼命挣扎,在刺骨的湖水里游出了一小段路,就气空力尽,逐渐没有一开始的水花了。
“不好,她这是要沉下去了!”
萧青鸾着急起来,立刻命令随从和船夫下水救人,自己则去拿了捞网、绳子等物。
连续的“噗通”声响起,有五六人勇敢地跳下水打捞。很快,奄奄一息的女子就被拉住,用绳子套住了手臂,拖上甲板。
萧青鸾弯腰看了她一眼,果断开始安排急救。
“珠绣,你去拿三姐姐的披风过来!”
“桃叶,你去把门窗关好,炉子烧热,让下水的人擦头发,换上干衣服!”
“阿顺,你懂点医术对吧?先让她吐出喝下的水,再拿针灸包过来,把人扎醒!”
众人见人命关天,也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有条不紊地忙开了。
王无咎上前扶起落水女子,擦了擦她的眉眼,忽然惊呆了。
他又拿出对方衣袖里装着的小荷包。里面打开,是胭脂、眉笔,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小纸片,仿佛是随手记下的曲谱。
“她……她是教坊司的首席琴师,姚善才!”
首席琴师?
萧青鸾心头顿时一沉。
教坊司的首席乐妓可不一般,加起来不过三五人而已。她们名满京城,往往只出席王公贵族的宴会游乐。甚至连宫廷宴会,少了她们的献艺也会失色几分。
方才那可怕的一幕,好像除了自己之外,无人注意到。
究竟是什么样的贵人,如此嚣张,在大庭广众下就敢下杀手?
姚善才的衣裳布料精美,还有金银线织出来的花纹。然而吸满了水之后,就好像秤砣一般,死死地把她往水里拖。
王无咎和萧凤一起动手,用力剥去了两件厚重的外衣,这才用貂皮斗篷,把她紧紧地包起来。
“咳……咳!我……我还……活着吗?”
没过半刻,姚善才就抖如筛糠,勉强睁开了眼睛。吐出两口冷水,她的神志才渐渐回笼,看到了面前围着的萧青鸾等人。
“谢谢诸位……恩人……”
“你快别说话了。”
王无咎凝重地打断了她,示意萧凤等人把她扶起来,带进温暖的船舱。
炉火熊熊燃烧着,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逐渐散去寒气,从那种刺骨的冰冷里面解脱出来。
萧青鸾倒了几杯热茶,分给众人,这才低声向惊魂未定的姚善才说明身份。
“姚姑娘,我是宁远侯府萧家的五小姐,萧青鸾,这位是我三姐萧凤。旁边的公子是王知州之子,王无咎。”
她这么直接坦白,就是要对方别害怕,放下戒心配合自己。
姚善才缩在角落的一块软垫上,气若游丝地点头。
从鬼门关出来,她现在还感到一阵阵的后怕,纤细的手指抓紧了披风。
“多谢两位萧小姐,还有王公子搭救……”
见她脸色有些好转,萧凤舒了口气,骄傲地挺了挺胸口。
“不用谢,你人没事就行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不过,你是个教坊司的琴师对吧?弹琴又不是在船边弹的,到底为什么会掉到湖里啊?”
姚善才张了张唇瓣,刚刚多出来的血色再次褪去,神情变得极度惊恐。
她低下头,紧紧咬住牙关,颤抖着不发一语。
萧青鸾盯着她,思索道:“若我没有猜错,那艘楼船上假如不是宰相、国公,就应当是某位皇室宗亲吧?你是被特地带来献艺的,不想惹恼船上的大人物,所以宁愿忍着也不想告诉我们。”
姚善才猛地抬头,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萧小姐恕罪,那船上……还有五个教坊司的妹妹,我……我只是不想给姐妹们惹麻烦……”
“为什么还会有麻烦?”
萧凤惊讶地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你落水的?”
“不,不是这样!”
姚善才的眼泪滴滴落下,无力地将头扭了过去,面容埋在一片阴影里。
“是我口出狂言,以下犯上,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是我罪有应得……”
“以下犯上?”
“嗯。”
姚善才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一丝绝望。
在大越朝沾上这罪名,即便不死,犯人往往也逃不了苦役和流放,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也许淹死在湖里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人在面临死亡前,又怎么能不害怕,不挣扎一番就放弃?
“那条船上的人,是并州通判、户部侍郎,两位转运使,还有……二殿下!”
萧凤捂住脸惊呼,“二……二皇子殿下?”
“果然是他。”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脑中心念电转,努力分析现状。
齐王宣景,虽无愚昧暴行,却喜欢放任下属祸乱朝政,收买人心,和贪官污吏一向是蛇鼠一窝。而并州位于西北,天气酷寒,当地通判本应在州内辅佐政务,这时候却来到京城与宣景密会。
不但如此,船上还有户部负责钱粮转运的高官!
这样的情形,一定是并州出现了大雪灾,需要京畿之地的钱粮来救急了。
看着山上的积雪,萧青鸾凝神细想。
这么大的事,京城居然没人知晓,朝堂上更是消息滞后,无人提出这个话题。可见这帮人越过朝廷,私下联络,准没什么好主意。
二皇子手下的这些庸官,救灾的本事没多少,但借着灾情挪用国库,中饱私囊的胆子,不用多说,肯定很大。
作为陪酒的乐妓,姚善才本该假装什么也不懂,乖乖做好一个玩物的角色。她恐怕是在席上听到了什么,忍不住插嘴抗议,这才被下令推到湖里的!
萧凤见她不说话,赶紧拉了拉萧青鸾的衣袖。
“青鸾,我们恐怕是惹了大麻烦了!姚姑娘得罪了二殿下,就算我们救她出水,也未必能救得了她的性命。怎么办?”
见义勇为捞了个人,居然就牵扯到了一堆朝廷命官和皇子之间,萧凤就算再迟钝,这时也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她无头苍蝇般地转了两圈,咬着唇道:“要不……我们三个出马,带她回去楼船上,再对二殿下当面求情?”
“不行!那是送羊入虎口。”
一旁的王无咎立刻反对,沉声道:“以齐王的性格,知道到她没死便已经心存恼怒。我们胡乱干预只会起反效果,让他疑心更重,说不定会立刻杀掉姚姑娘。”
“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姚姑娘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说着,众人都看向了角落里的姚善才。
姚善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神情苦涩。
萧青鸾知道,这是她心中有顾虑,只能安抚,不能强求。于是转而微笑,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
“看起来你是没力气说话了。既然回去也讨不了好,那我们干脆就先离开这里吧!”
她叫来了船夫下令,“立刻掉头靠岸,我们要把姚姑娘送去医馆,驱寒治疗。另外,要派人回家报信,把今天的意外都告诉哥哥和叔父,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说得对,还是这样吧!”
萧凤用力点了点头。
听到报信给萧衡和萧启,她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马上就舒了口气。
这种大事交给父亲和哥哥就好了,他们一定有办法,知道如何妥当处理的。自己的脑子一片浆糊,就乖乖听话,让大人们去操心这档子事吧!
可她刚一转身,目光就呆愣地凝固住了。
“青鸾,你……你快看!”
“怎么了?”
“那艘楼船往我们靠过来了!”
萧青鸾立即蹙起眉头,扶着窗口看出去。那艘巨船确实改变了方向,急速靠近他们的画舫。
甲板上还站着一排人,看衣着打扮,好像就是王府的内侍太监。
“看来是他们先着急了,怕姚姑娘好好活着,他们密谋的事情就会败露。”
王无咎握紧双拳,注视着那华贵的大船,眼底是饱含着的怒气。
他咬紧牙关,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这个齐王,私下结交外官,还擅用刑罚欲致人死地,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眼看着姚善才被捞起来了,不论死活都步步紧逼,要将人带走,这不是无法无天是什么?
萧青鸾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她都差点忘记了,王氏是皇后母族,外戚之手,对严重威胁到中宫和太子地位的二皇子绝对是恨之入骨。所以看到这样的暴行,王无咎难免气血上涌,一下就失去了方才的轻松和理智。
那他现在的状态,可就不适合与二皇子面对面交锋了。
“无咎哥哥稍安勿躁。现在债主已经追上来了,我们不回应也不行。但姚姑娘绝不能交给他们,否则性命就会堪忧了。”
萧青鸾脸色平静,只有一双眼睛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似乎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你们两人照我说的做,等会儿我负责上船沟通。你们别管我,也别管对面怎么说,直接让船夫掉头开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王无咎冷下脸,一下子就急了。
“五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走了,难道就留你一个人面对险境?”
这可不行,太丢面子了。
虽然他不想和齐王正面冲突,但他更不能临阵逃走,把事情都留给萧青鸾去面对。
“就是啊,我也陪你去!”
萧凤咬紧了牙,冲上来搂着萧青鸾的胳膊,泪眼婆娑。
“那船上肯定是龙潭虎穴,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萧青鸾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
萧凤和王无咎都不像她,对二皇子有所了解,性格也可以自控。
虽然他们的关心很叫人感动,但大家一起抱团上去送,肯定是不行的。最起码,三人的演技水平参差不齐,就极易被对方套出话来,一起上黑名单。
“只要你们带着姚姑娘顺利走脱,他必然投鼠忌器,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别忘了,我可是侯府嫡女,是萧家重要的一员啊。”
浅浅一笑表示安慰,萧青鸾甩开手,大步走出了船舱。
“别争论了,反正信我这一次吧!”
她没再去注意身后的王无咎。
即便对方伸了伸手又收回,目光里是浓浓的震惊、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佩服。
萍水相逢的一个乐妓,还是“有罪之身”。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多半连问都不敢问,就屈服在二皇子的威慑下拱手相让了。
而萧青鸾却选择了亲自犯险,把责任先担下来!
下这个决定时,王无咎看得清楚,她分明一丝犹豫和恐慌都没有,只有一种“必须这样做”的信念。
这是鲁莽,还是单纯?
似乎都不是,更类似于一句说惯了的俗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个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的少女,仿佛突然变得高大,遥远起来。
王无咎心里沉甸甸的,突然就不敢再用原先的目光看待她了。
……
楼船已经靠了过来,搭上了一块走板。
没等那为首的老内侍问话,萧青鸾就带着笑容,自报姓名,紧接着一秒都没犹豫,她抬起脚步,飞快踏上了二皇子的楼船。
随着她脚步落地,身后的画舫猝不及防抽掉了踏板,全力朝着反方向驶离。
水花瞬间飞溅,将这船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老内侍眉毛倒竖,尖利声音瞬间暴怒。
“萧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那是我们这边的歌女,派人劫走不还,你是故意要违逆齐王殿下吗?”
“公公息怒,我方才确实救了一名落水乐妓,但她浑身冰冷,昏迷不醒,看起来已经性命垂危了。家姐急着送她去医馆救命,还望公公能够体谅。”
萧青鸾目送画舫离开,勾起嘴角,笑容莫名有些发冷。
“您要是觉得不好交代,不如让我当面与殿下分说道歉,如何?当然,要是现在下舢板追也能追上,就是人死了,您面子上恐怕更不好看了。”
她眼中的锐利,让老内侍有一瞬间胆怯,忍不住心虚后挪了半步。
总听说宁远侯家有个萧青鸾,美貌聪敏,小小年纪心机就极为难惹。因为有她和萧衡,这几年萧家才隐约有了崛起之势。
在官场上后继有人,在商道上大发其财,更重要的是,萧青鸾还很受长公主府的关切。现在的京城,谁也不敢轻易小觑宁远侯府。
就连王妃陈氏也多次私下庆幸,当初是贵妃青眼赏识,才令她得偿所愿嫁入王府。若没有贵妃相助,她无论是面容之美,还是持家之才,都比不过萧青鸾,差点就失去了这王妃之位呢。
老内侍从未见过萧青鸾,只是这一刻,他似乎能想象出殿下心中隐藏的遗憾了。
如此人物,若是得不到就应该尽快毁掉。可即便如此,人也禁不住有种暴殄天物的惋惜啊。
“老奴明白了。”
老内侍寒着脸入内通报,没多久就走了出来,弯着腰伸手引路。
“萧五小姐请上二楼,殿下在暖阁里等着呢。”
“多谢公公。”
萧青鸾缓步而行,跟着他走到楼船的第二层楼阁。
只见两扇门打开,暖阁里热乎乎的暖气猛地吹出,扑面而来,叫人顿时如沐春风。
宣景一身白底绣金团龙的华服,背对着她,正在玩一盘双陆棋。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这才丢下筹码,微笑着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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