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就到了李白鹦的回门宴了。

    之前二皇子被罚,范涵远这个走得近的下臣也受到影响,不得已夹着尾巴做人。因此,一场婚事办得低调而潦草,根本没有李白鹦期待之中的气派。

    萧家自然接到了婚宴的请帖,但考虑到立场,萧青鸾只安排了苏福掌柜代为祝贺。

    李白鹦知道消息后,明面上礼貌恭敬,笑容满面,心里则如同火烧,差点被萧家轻视的态度气疯。人走了一回头,她便不顾一身嫁衣,撸起袖子把萧家送的各色礼物全砸了。

    萧启和萧衡越是春风得意,她便越是难受。一见到萧家人,心里就涌出黑泥般的愤恨和嫉妒来。

    李白鹦本来以为,范涵远就算家境寒酸,长嫂挑剔,起码官运会很好。以他的才能,傍上了齐王一定能步步高升,自己也跟着混个凤冠霞帔,依旧是不同凡俗的官家太太。

    可现在呢?

    宁远侯府在京城内炙手可热,不说见到侯爷和夫人的面了,一个管家都前呼后拥,带了二十几个随从登门拜访。乍一看去,竟然比自己的夫君还要气派。

    那些没见识的宾客更是可耻。明明是范家的婚宴,一看到苏掌柜,他们竟然全都巴巴地凑上前恭维搭话,连正牌主人都不放在眼里!

    李白鹦越是回想,越是心中酸涩,握紧了拳头。

    若不是萧青鸾从中作梗,这一切辉煌体面,众星捧月,也应该是属于她的。

    假如有好父亲、好兄长在前维护,她堂堂侯府千金又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太太,请帖我都已经发出去了。”

    丫鬟霞儿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道:“不过侯府那起小人目中无人,最近又多得是访客,真不一定能送到侯爷的手里。咱们也不用等,萧家的人多半不会来吧?”

    “不来也得来,你没看到夫君那脸色?都比得上锅底了。”

    李白鹦梳起了妇人的盘发,绞着手帕在屋内踱步,清秀的眉眼间露出了咬牙切齿的神色。

    这一次宴会非同一般。眼看着齐王靠不住,上司又有了调动,范涵远顿时就有了离开市舶司的念头。但京城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没有靠山,调换职务也是一件难事。

    范涵远瞄准的正是礼部的空缺。而如今的礼部尚书,偏偏又与萧衡关系不错。顿时,重新巴结上萧家,又变成了李白鹦不得不做的一道难题。

    即便她一想到上次丢的脸,浑身就和被雷劈一样痛苦,也没法逃避!

    “我们有求于人,非把侯爷和太太请来不可。”

    李白鹦一咬牙,一跺脚,狠了狠心。

    “这样,我亲笔写请帖,送上大礼,再找人去侯爷和衡哥的衙门口堵着。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得把人拉来!”

    自家主人不怕丢脸,下人们也只有捏着鼻子照办。一番折腾,又是当街碰瓷,又是拦路下跪,总算将请帖交到了萧衡手里。

    同样,这封语调恭敬,姿态卑微的请帖,也被钟氏和萧青鸾拿到了手中。

    合上请帖,萧衡毫不留情地冷哼一声,“趋炎附势,小人行径,这一看就是有麻烦才找我们,亏她做得出来。”

    “但那范家家丁都找到衙门前了,这次是躲不掉咯!”

    捂着脑袋,钟氏也沉痛地叹气,“萧家和她到底是血脉亲戚,叫旁人看着议论,多不体面。”

    “婶娘和哥哥不用多管,这点小事,我去应付就行了。”

    萧青鸾神秘地笑了笑,拒绝了各种提议,亲自带着礼物去李家祝贺。

    李白鹦的回门宴规模不大,除了李家人,只请了范涵远的几名亲戚、同僚在一起热闹。

    中途,没人想到萧青鸾会带着一大车礼品出现,都吓得退避三舍,不敢靠近。李白鹦和李氏一脸惊喜,出来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热情洋溢的“五姐姐”、“五姑娘”。

    李白鹦眼眶含泪,一脸感动地拉着萧青鸾到角落坐下,眼底是十足的姐妹情深。

    “许久不见,我真是想死大家了!五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心惊胆战,生怕婚事受阻,夫君被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找茬……再加上范家和自己家太不一样了,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呢!”

    “前几日你大婚,朝堂上却刚好安排哥哥协助户部,起草救灾条例,叔父和他都忙坏了。”

    萧青鸾淡淡一笑道出凡尔赛事实,也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次来参加宴席,就是要将欠下的脸面补上。”

    “补什么?我不缺吃不缺穿的,只要能见到姐姐就心里舒坦了。”

    李白鹦言笑晏晏,嗔怪地摇了摇她的手,故意说得十分大声。

    这一幕落在宾客们的眼里,自然会明白,范家和萧家关系依旧不差。范涵远两面都能吃通,并没有随着齐王的失宠而失去地位,落到下流。

    这样一来,她的目的就已经算是达到了。

    萧青鸾陪李白鹦寒暄几句,脸上的笑容礼貌之中,始终含着几分疏离。其他人也碍于身份,不敢随意打扰这位身份不凡,气度更是充满高贵的侯府千金。

    没过多久,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李白鹦更是来了兴致,非要拉着萧青鸾外出赏雨。还说后院新挖了一个池塘,和萧家闲园的很像,借此大发情怀,深深表达了自己对亲人的怀念。

    “可是外面不但下雨,还起风了,这样不好吧?”

    珠绣忙上前一步,着急地劝说。

    “白鹦小姐,现在这天气乍暖还寒,还是屋里暖和。姑娘今天穿的不多,我看还是呆在屋内好了。”

    “到底是珠绣,你还是这么细心,恨不得把五姐姐当做三岁小儿整天抱在怀里。”

    李白鹦掩了口,调侃地嘻笑了两声。

    “衣服我这里有的是,叫丫头去拿就行了。倒是五姐姐,快和我来,这里人多,我还有许多话不好意思在屋里说呢。”

    珠绣阻拦无效,着急地直拿眼神示意萧青鸾。

    可她没想到,萧青鸾眼眸微亮,手边的筷子慢慢放下,竟然随着李白鹦的动作站了起来。

    “好啊!这院子我上次来还杂乱的很呢,没想到居然挖了池塘。白鹦的品味可是侯府一脉相承的,这可不得好好看看?”

    “姑娘……”

    “珠绣,难得相聚,你就别扫人兴致了。”

    萧青鸾似笑非笑地看了珠绣一眼,成功地叫她闭上了嘴,只带着满脸疑惑,乖乖跟在后面不说话了。

    ……

    这次拜访又是受凉,又是吹风,一番游览下来,萧青鸾回到家中便有些咳嗽起来。

    珠绣一面给她加被子,一面恨恨地抱怨。

    “这都出的什么鬼主意啊?说是叫丫头拿衣服,半天都没见人影。还有那个观鱼的走廊,就是个从南到北的风口,她还偏要带着你往那里站!”

    “我就知道,这李白鹦肯定没安好心!”

    萧青鸾喝了口暖呼呼的姜汤,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这点毛病不碍事儿,我睡一觉就会好了。倒是那桌上的菜有些不对劲,我要是留在屋里吃下去,指不定还得有更大的麻烦。”

    珠绣顿时瞪大了眼珠,“夭寿了,难道她……她还敢在饭菜里下毒?”

    “这倒不是,大庭广众下她没那种胆量。”

    萧青鸾回忆了一下自己那桌菜色,与别的宾客明显有区别。只不过乍一看去,好像格外豪华美味上档次,叫人想不到里面暗藏玄机。

    “她排给我的席面有不少药膳,剩下的大多数菜也是寒凉的,吃多了会容易腹泻。”

    “姑娘原来什么都知道,就是叫我白操心。”

    见萧青鸾丝毫不意外的样子,珠绣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对萧青鸾的身体有些担心。

    “现在到底是季节变化,最易生病的时候,要不要再请大夫看一看,配一副驱寒的药吃?”

    “配药不用了,但请大夫还是要请的。”

    李白鹦的一系列操作,显然就是步步为营,想要在蹭热度的同时将自己弄病。可她之前弄的那些毒药、迷药,这次却全然没有用上的样子。

    难道就是想制造机会,多和自己来往么?

    萧青鸾实在很好奇,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联想到从哥哥那儿听闻的,范涵远最近焦头烂额,被新上任的长官百般刁难,正想改投大门换一个官职……事情似乎变得更加有趣了。

    她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就钻进了柔软的棉被深处。

    “不但要请,还要大张旗鼓地请。你特地带人走一趟,大晚上的把萧氏医馆最好的医生带来。一路上不用遮掩,不管谁问,你都直接说我病倒了就好!”

    “都听姑娘的,我这就去。”

    珠绣气呼呼地拍了拍棉被,替她掖好了被子角,这才快步离开。

    萧青鸾这一“病”,动静可大得不得了。

    连钟氏和萧启都亲自赶来探望她,还叫人去广福寺里拜佛求签,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或者流年不利。

    很快,半座京城都听说萧青鸾病了,病的可严重了,眼看着就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连刚刚兴盛起来的宁远侯府,最近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看你这孩子,成天光忙着外面那些公事了吧?”

    “身体这么虚弱,别说萧侯爷和夫人担心了,就是我们这些朋友知道了,心里也落不了安心。”

    这天长公主亲自来访,不但送来了一堆补品,还带了两位名声最火热女说书人来给解闷儿。萧青鸾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忙偷偷找来手巾,把脸上假装高烧的胭脂都给擦了。

    宣紫本来十分同情,看到这里,禁不住一秒呆住。

    “你……你是装病的?”

    萧青鸾随口编了个胡话,“多谢殿下关心,我确实是装的,只是最近来访的宾客太多,不想跟着婶娘社交而已。”

    “我还以为——”

    “我已经知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保养身体!”

    萧青鸾迅速认错,在床榻上正襟危坐,态度诚恳地眨了眨眼。

    清澈的眼神闪闪发光,一副可怜巴巴求原谅的样子。

    “您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先别揭穿我行不行?”

    宣紫想了想,比起被骗的生气,反而是好笑和滑稽多了一点。

    “人小鬼大,现在的小孩心思都这么曲里拐弯吗?”

    她伸出手戳了下萧青鸾的额头,笑道:“亏我听到消息就特地赶来,一路上还琢磨着,万一你不好了,我到底该怎么回复三弟呢。没想到啊,竟然被你给忽悠了!”

    萧青鸾微微一怔,“原来宣……三殿下也知道了?”

    “不但知道了,还操心的很呢。”

    宣紫的神色似笑非笑,捕捉到萧青鸾差点说漏嘴,眉眼之间,隐约还含着几分调侃。

    “老二手下的官员被大批清算,朝中人手不够用。因此父皇总算想起他来了,刚刚安排他接手了兵部,分管军器监、养马监的事务。他若不是远在墨州,恐怕一听到消息就自己跑来看你了。”

    “墨州……”

    萧青鸾心头一紧,手指在背后缩成一团。

    “对,距离京城有两天两夜,他还特地用了最快的信使来回,这还不能证明他在意你么?”

    宣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别说我能看得出来了,换成老二那种心思细的,若是当面说上几句话,怕是立刻就能发现这一破绽。”

    “一个坏主意就弄得人坐卧不安,夜不能寐,你还有良心没有?”

    萧青鸾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原来,我算是……宣凛的破绽?

    对了,以往的宣凛,似乎就没有什么特别热衷的喜好,也没有走的特别近的豪门亲贵。在天家子孙之中,他似乎一直是一个低调淡薄,影子一般的存在。

    只有非常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那种隐忍背后是强大的自我和野心。不同于太子和二皇子,宣凛在文官中讨不了好,就转而攻略地方与边军将领,一直暗中培养,增长自己的势力。

    表面无趣的三皇子,自然是叫人找不到缝隙,冷酷坚硬到无懈可击。

    但自己的干预,却也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一些东西……

    送走了长公主,萧青鸾心头莫名有些沉重。

    她总结两世经验,认为这位三皇子资质上佳,若不为反贼,一定可以成为一名靠谱的君王,合适的队友。

    但对于宣凛来说,现在这个时刻,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好事吗?

    “珠绣,你去东城驿站传信,告诉三殿下的人我好得很。不管怎样,他的公务是第一位,别担心我的家事。”

    萧青鸾在屋内徘徊了几圈,纠结半晌,又把一小本册子递给她。

    “还有这个火药配方,虽然不太完整,但他也许能用得上。”

    珠绣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萧青鸾揉了揉太阳穴,找了个位置坐下,在心里暗自祈祷。

    作为穿越者,她知道的金手指其实并不算多。这后世魔改过的火药配方算是一个,专用在明清后的火铳火炮上,比大越朝通行的威力要强大不少。

    若是推行开来,必然可以成为宣凛手中的一份助力……

    但没有用上最好。

    不管是什么时代,一打仗便要血流成河,死的人还多数是无辜百姓。萧青鸾死了一次,亲眼见证了国都被破,京城大乱,再来一次,她一百个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

    推动一下生活进步,工艺更新就足够了。就算是不流血的斗争,只要多做铺垫,宣凛也一样可以成为赢家。

    ……

    长公主的车驾一走,李白鹦和范涵远便很快出现在了侯府。

    范涵远满脸严肃,去找萧家的几个门客讨论医术,推荐医生。而李白鹦直接扑进了后院,在萧青鸾床前泪流满面,哭成了一个泪人。

    “五姐姐!你……你还好吗?”

    她红着眼眶,颤抖着跪坐在床榻边上,伸出手握住了萧青鸾的手。

    “都是我糊涂啊!明知道你气虚体弱,精神又不好……还害你病成了这样……”

    萧青鸾根本懒得劝她,就假装嗓子不好,默默看着她,等她哭完。

    李白鹦没想到她居然哑巴了,眼泪顿时就流不出来了。咳嗽两声,只能尴尬地抹了抹眼角的那一点点泪光。

    “不……不愧是萧氏医馆最厉害的时大夫!仔细一看,这才两天,姐姐的气色就已经没有大碍了。”

    “都怪那起子爱嚼舌根的老婆子,我听到消息,还以为姐姐病得形销骨立,怎么样吓人了呢。”

    看着萧青鸾脸色苍白,紧闭嘴唇说不了话的样子,李白鹦笑容温和,心底越发舒适了。

    虽然和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但萧青鸾不但虚弱,还额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这简直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只要一切顺利,她接下来的安排就一定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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