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走后,升降梯又下来四人。

    他们身着燕羽灰道袍,披着夜灰色斗篷,面上蒙着黑色面巾,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看起来神秘又危险。

    风雪吟揪紧风习习衣袖,怯声道:“风家的人来了。”

    !

    风习习还未缓神,就被秋水流带着蹿进玩器铺旁的暗巷中。

    风雪吟急忙跟上,躲在他们身后。

    她不能被抓,一旦回去,她就会被爹送给那位道君老祖做炉鼎。

    听闻那个老祖面上一本正经,喜好凌虐女子,被他弄死的炉鼎已经有好几个。

    风家……风家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沼泽,既然已经脱离,她再也不要被拖入沼泽,染满臭泥。

    “姐、姐姐,我怕……”

    见她哆哆嗦嗦,风习习抬臂揽住她肩膀,柔声安抚:“没事,有我们保护你呢。”

    风雪吟弱弱地点点头,紧紧傍着她肩臂。

    那四人一边探查路过的黑袍修士,不多时,走近玩器铺。

    风习习情不自禁握紧秋水流的手,屏住呼吸。

    就在他们走进暗巷的时候,身旁的墙壁无声地现出一扇门。

    他们踏进阴暗的巷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巷道,探查片刻,确定无人躲藏后,转身离开。

    听见墙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风习习长长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把他们拖进墙内的黑袍掌柜。

    “你们是风家什么人?”黑袍掌柜叉着腰,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端量。

    小小年纪惹动风家派出金丹高手搜查。

    不简单。

    风习习不知他有什么目的,不过看在他救他们的份上,道:“我们是风家子弟,不喜欢呆在风家才逃出来的。”

    黑袍掌柜轻哼,语气是明显的不信。

    风家在整个南淮独霸一方,金玉城最负盛名的的修仙世家。

    不过,他们手段亦正亦邪,看这三个小娃娃,该不会是从风家逃出的炉鼎?

    再打量两眼,这少年模样稚嫩,却难掩秀色,日后必定风华绝代。

    他黑黢黢的脸皮微微扯动:“小子,那傀儡是我不小心放进去的,把东西还给我,我铺子中的法器符箓任你挑。”

    秋水流抬眼看他,那双锐利双目隐隐透出些威胁,他垂下眼帘,似是在斟酌。

    黑袍见他不愿,低头附耳:“否则,我就告诉那四个护卫。”

    话音一落,小储物袋送到他面前。

    这小子果然识时务。

    他拿过储物袋打开一看,替身傀儡赫然在目。

    这可是保命的法宝。

    “他们不会再来了,你们走吧。”黑袍挥袖,背后的墙再次融开一道门。

    风习习看着掌柜把秋水流的小储物袋拿走,正想开口,便被掌柜扬手一推,跌出门外。

    风习习稳住脚步,生气地瞪着那面渐渐封起的黑墙。

    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

    秋水流轻飘飘瞥了眼那贪婪的黑袍掌柜,唇角微扬,仿佛在欣赏一只即将掉进油桶里的老鼠。

    真是找死啊。

    黑墙彻底封死,男人拿起那只替身傀儡,脸色的兴奋之色骤然凝滞。

    他呆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惊恐的瞳孔映出一条条蛛丝般的血线。

    地下黑市的空气略微有些浑浊,少年似乎嗅到什么,食指微屈抵在鼻下,轻声道:“风家的人已经进到黑市内部,我们快些上去。”

    风习习郁闷地哼一声,捏捏他的衣袖,瘪嘴道:“这个掌柜真讨厌。”

    秋水流莞尔。

    没关系,他已经碎成一片一片了。

    就在墙后。

    “气死我了,我要把他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拿走!”

    秋水流:“……”

    好在,时间赶,风习习只来得及收起秋水流与景阳套中的物件。

    “雪吟呐,这些给你,反正景阳不要,都是好东西,你以后用得上。”

    风雪吟意外地看她一眼,迟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把小储物袋抱在怀里,想了想问道:“那姐姐你们呢?”

    风习习面露惭色:“我们还没灵根呢。”

    风雪吟:……好像触到了人家的伤心事。

    她闭上嘴,不再多问,跟着他们走进酒楼。

    临近四更,楼中客人寥落,又因风家出事,闹得人心惶惶,城中百姓再无也喝酒玩乐的兴致,早早归家避难。

    风习习爬上酒楼楼顶,眺望紧闭的城门,与巡防的守卫。

    忽然想起,秋水流好像能够御空而行。

    她也可以忍着反噬,解开封印,出城不过一眨眼。

    “那里,有结界,强行破界会惊动守卫。”城门上空,黛青夜色下,结界若隐若现。

    巫力与灵力相斥,根本无法突破结界。

    风习习晃着脚,扭头看他,夜风吹动他飘逸的衣袍,少年漆黑幽深的眼映着城中万家灯火,很是漂亮。

    她道:“我来破开结界,挡住他们。”

    秋水流转头,对上她黑亮的眼瞳,那里面漾着热烈真挚。

    而他是个骗子。

    “好。”

    城楼之上,夜风谡谡。

    风习习擦去眼睫上的细霜,施法破开结界。

    城楼下巡防的侍卫突然停住脚步,不过两个眨眼,城中各处飞出几道身影。

    风习习揽住风雪吟的肩膀,飞身而出。

    少年落后一些,将将启步,身后传来一道叱喝:“小流!”

    听见这道耳熟的声音,风习习不免再次想起双手手腕被割破强行灌血的画面,不知是不是体内寒冰砭骨导致的痛意,她的手腕现在都有些隐隐刺痛。

    秋水流看着来人,拱手作揖,道:“侄儿思家心切,望姑父宽恕侄儿的不告而别,侄儿在此拜别姑父,多谢姑父七年的养育之恩。”

    听见他恭顺有礼,风天凛脸色稍霁,带着长辈威严,负手立在半空,和蔼地看着他:“你既想回遥夜,我自会送你回去,何须如此匆忙。”

    少年薄唇微抿,顿了片刻,又是一礼,仍执意今夜回去。

    风天凛方才好转的神色瞬间青了下去。

    秋水流转身迈出结界,风天凛冷眼看着,额上青筋暴起,强行压抑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维持住长辈的体面,语气透着一股切齿意味。

    “你难道不想知道秋水巫族的灭门凶手?”

    少年的脚步险些踏空,手指骤然攥紧,温润的眉眼顷刻间犹如出鞘的刀锋,凌厉慑人。

    只一瞬,他垂下眼帘,所有的情绪尽数敛于单薄的身躯内,唯有隐隐颤抖的手臂泄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退了回去。

    风天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语重心长道:“姑父查了许久,也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

    “是什么线索?”

    他抬起眼,眼神凄寂,却叫人无端感觉到一股寒意。

    “小流,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还信不过姑父,走,跟姑父回去。”

    他上前去牵他的手,目光越过城楼看向不远处的女儿,喝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滚回来!”

    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御空?

    风习习瞧见秋水流被抓,本想带风雪吟一同回去,谁知风雪吟栗栗危惧,抱住她手臂苦求:“姐姐,我不、不能回去……”

    回去就会被爹娘送给那个变态道君当炉鼎。

    她会死。

    她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风习习心软,风雪吟是她强行拽来的,她不能连累她。

    她松开手臂,望向城外乌黑的山野,茫茫无际。

    “那……你自己小心点。”她将景阳还给她的秘籍递过去,“这个给你。”

    风雪吟一愣,接过秘籍,心口暖涨又酸涩。

    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她抬手揉揉濡湿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道:“谢、谢谢姐姐…”

    风习习笑着拉上她的帽檐:“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以后好好修炼。”

    她点点头。

    小仙官探出脑袋,掐指算了算,道:“东方有她的生机。”

    风习习将话转告于她,目送她走进山林后,返身飞回城楼。

    风天凛眯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将人抓过来。

    在他碰到自己的一瞬间,风习习眼疾手快封印神力。

    揩下她眉上凝成的冰霜,风天凛摩挲了两下,冰霜化成水渍,并未有任何特殊。

    “你是如何学会御空飞行的?”

    她虽有一半巫族血脉,却无巫力,凡人怎会御空?

    风习习抓抓脑袋,含含糊糊:“我也不知道,就有时候想飞就会了,时灵时不灵的,爹,要不你教我怎么御剑?”

    风天凛冷哼一声,一手拎着她,一手抓起秋水流朝风家飞去。

    倒未追究风雪吟离开之事。

    也许他根本不在意。

    回去后,九老爷跪着求着问着,若雪吟能讨得老祖欢心,他指不定能在风家长老中占有一席之地。

    风天凛哪里不知晓他的心思,厉声呵斥一番,将人赶走。

    九老爷心有怨愤,瞅了眼他身边的风习习,忿忿念叨:“自己还不是生了个炉鼎……”

    风天凛眼神一冷,斜过去,那九老爷噤声,弓着身子半是告饶退出主厅。

    人走后,风天凛拍拍风习习脑袋,温声哄道:“这些不上眼的东西,你不必放在心上。”

    风习习强忍着抗拒,点点头,余光瞥见风夫人进来的身影。

    旋即躲开风天凛的手,扑向“娘亲”。

    “娘,你怎么过来了?”

    风夫人从善如流把她搂紧怀中,晏然自若笑道:“怎么离家出走被爹抓回来了?”

    风习习埋在她怀里,闷闷地“嗯”一声。

    小木偶从娘亲怀里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拧拧她耳朵:“不准叫我娘。”

    风习习弯弯眼睛,伸手摸摸她圆滑的脑袋。

    “小流,走,姑姑送你回去。”风夫人一手拥住风习习,一手揽着侄儿的肩膀,回头看看风天凛,“你累了一夜,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风夫人语气温柔,风天凛却生出一种绵里藏针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他虽久不归家,但风家仍牢牢在他掌控之中,无人能撼动。

    他们走后,风天凛暗中吩咐侍卫侍女看管好他们,一有异常立即回禀。

    回到雪山院,风夫人这才敢松懈。

    “再过两日,玄英仙宗便会离开金玉城,我会尽量想办法送你们出城。”以前风天凛常年在外,她并未多留意,如今留心细看,处处惊心。

    她对这个丈夫了解的太少,抑或是他藏得太多太深。

    秋水流垂眸,似是想起什么,眼睫微微一颤,抬头道:“姑父告诉我,他找到了秋水灭门凶手的线索。”

    少年亲口提及,眼眶微微泛红。

    只有在至亲面前,他才敢泄露半分脆弱。

    当年秋水全族一夜之间全数被害,凶手连三岁的孩童、怀有身孕的女子都未放过。

    残忍凶恶。

    至今回忆起来都忍不住颤栗。

    风夫人知道他想查清家族被害的真相和凶手。

    她又何尝不是。

    秋水巫族,在凡人眼中是避之不及的存在,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能生在秋水巫族是多么幸福的事。

    “你好好休息,我去问问。”

    风夫人走后没多久,小仙官霍地跳起来。

    “小仙差点忘了,”他一蹦蹦到灯架上,烛火忽然一闪,小松鼠的阴影抖颤不止。

    “明日,就是风夫人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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