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流慢条斯理撑开伞,将伞递给她:“进去。”

    风习习扭头瞪他:“你不是知道……”

    “走了。”秋水流轻声打断她的话,举起伞,面无表情推她的肩膀。

    风习习躲开他的推搡,不悦地嘟囔:“你现在怎么这么……”

    少年微微歪头,细雪纷飞,雪丝卷上少年纤长的乌睫,他眯了眯眼,稚气的脸带着一股懵懂无辜,风习习生气都有些生不起来。

    “算了。”

    秋水流茫然地看她一眼,揉揉眼睛,不知她在嘟哝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不管自己的事,待此处的怨气散去,他们就分道扬镳,她找她的天命之子,他则返回遥夜。

    云清真人所言简单明了,半个时辰后,景阳带着一具尸骨返回村中。

    “师父,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

    云清施法将尸骨拼成一副骨架,风习习一边瞧着,一边攥紧秋水流的衣袖。

    看她一副怕得要死又好奇地去看的样子,秋水流不由好笑:“这么怕,为什么还要看?”

    “这、这又不是鬼。”

    话音甫落,白骨架漫出一缕缕白烟。风习习打了一个小哆嗦,赶紧躲到秋水流身后,缩着脑袋窥着。

    白烟渐渐凝成一具实体,随着云清真人的施法,实体缓缓化作人形。

    不多时,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模样周正,透着一股莽气,看着很是孔武有力,一身青灰短打,上面还沾着一些煤漆,闭着眼,还未苏醒。

    “应该就是他了。”云清真人收回法术,神态带着一股胸有成竹,“小阳,等到子时,你就把这具尸骨放进街上那句空棺材里。”

    景阳颔首应下,云清瞥他一眼,道:“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好没有趣。”

    景阳&a;风习习&a;秋水流:“……”

    云清真人拍拍手,自顾自地开始说道:“为师杀鬼时,本想度化,却发现这村中的鬼身缠怨气,根本无法转世,我找了一圈,才发现那只旱魃身前的鬼魂已经化作厉鬼,控制了村中所有的鬼魂,一直在折磨他们。”

    “是那个红衣女鬼吗?”风习习探着脑袋,问了一句,又缩回去,黑溜溜的眼睛都是满满地好奇。

    她可喜欢听故事了。

    “对,”终于又人愿意和她搭腔,不亏是她看中小徒弟。

    “你看见外面停着那顶喜轿和那副棺材没有,就是红衣女——”

    “她叫玉娘。”一旁男子不知何时苏醒,声音虚弱却生硬地岔进来。

    风习习吓得赶紧躲到秋水流背后,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是保护秋水流,忙不迭抱住他,在周身落下一个浅金色结界。

    秋水流一愣,颇为无语,见她哆哆嗦嗦怕的厉害,只好认命地拍着她肩膀,以作安抚。

    云清怔忪了好一会,心怀忐忑,打量着他。

    毕竟是一千年的鬼,打不打得过还不一定。

    男鬼看着五大三粗,却并未有想象中的凶恶,相反,他很和善,鬼体时不时透明,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而去。

    “她叫玉娘,”男鬼刚毅的脸色渐渐轻柔,像是提及了心上人,隐隐透着欢喜与腼腆。

    “我们青梅竹马,少时便相约,待她及笄,我去她家提亲。”

    “可我提亲的那日,镇上的员外看中了她,我们皆是平民百姓,无法与员外抗衡,她想与我私奔,可我一旦带她走,那个员外一定会去找我们的父母。”

    “我把她送回家,出嫁前,我给她打了一支金簪,她一直在怪我,我也不知那只金簪她有没有收,有没有戴。”

    景阳想起那旱魃化成尸水后留下的金簪,张开手掌,掌中现出一支水玉金簪,色泽微微黯淡,仍不掩其精致华美,看得出匠人的用心。

    “对,就是它。”

    云清道:“那她戴了呀。”

    风习习曾与那个旱魃近距离对峙过,她回忆片刻,道:“我没看见那只旱魃头上有这支簪子。”

    要知道,凤凰对金玉的敏感度不亚于龙族。

    景阳道:“此簪散发着淡淡的血气,应该见过血。”

    云清想了一会,忽然大悟:“她该不会拿着这支金簪自戕了吧?”

    男鬼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闭上眼,一副惙怛伤悴的样子。

    “我出殡的日子,正好是她出嫁的时候。”

    “你怎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惨?”云清又看了眼那些零零碎碎的骨头,不由耸耸肩,一阵恶寒。

    “员外听到了我带她私奔的消息,便带人打断了我的腿脚,幸好我的手还在,我才能打出这只金簪送给她,金簪送去后,员外又带着人来找我,把我拖去野外,再后面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还是不愿面对?”云清拿起金簪打量,“厉鬼怨气够深,村中所有人一瞬而死,这里每日每夜都上演着迎亲送棺的画面,她拿着你送的簪子殉情,这是你不愿面对的吧,当时你若带她离开该有多好。”

    “不,”男鬼摇头,“我若带她私奔,她的爹娘与我娘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你后悔吗?”云清莫名的有些执拗。

    男鬼垂下头,眼睛望着地面,窗外时有雪花飘进屋中,风萧萧的刮,飞雪如尘。

    “后悔。”

    “我想要她好好活着,想带她私奔,想与她一生一世!”

    “这是我少时的心愿,此时亦然。”

    男鬼的魂体随着喷薄而出的满腔悔恨忽明忽暗,显然离消散不远了。

    风习习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他虚弱的灵体,悄悄施法。

    秋水流瞥见她食指指尖闪烁的金光,戏谑地问:“不怕?”

    “我……我觉得他可怜。”可怜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秋水流讶异地挑挑眉,不可置否。

    鬼体渐渐凝实,风习习趴在他肩背上,小声叹道:“要是他们私奔成功就好了,也就不会发生这么遗憾的事。”

    秋水流轻哂,微微侧头,低声回她:“你想得美,他们若私奔,他们的父母便会受那员外的折磨,以此为代价的私奔你愿意?”

    风习习身为公主,自然不会考虑这样的事咯,她当然愿意,谁敢动羽族?

    “我反正不怕,不然还能怎么办?”

    秋水流瞥瞥她黑亮的眼瞳,那里面蕴着潋滟水光,清澈天真。

    他勾勾唇,乜向那魂体,偏头凑近她,别有意味地轻声说道:“换做我,我就杀了那员外,把她夺回来。”

    风习习瞪圆眼,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少年已经站直身姿,侧脸稚气可爱,丝毫看不出方才的邪恶。

    幻听?

    肯定是她的幻觉,秋水流这么小,怎么可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一定是幻听。

    虽然自他醒来后,他变得有点奇怪,但是他心是好的。

    对。

    心地善良。

    云清掐指算了算,将金簪递过去,“今夜子时,你会见到她,她一直在等你。”

    男鬼讷讷的,接过金簪。

    他在此徘徊千年,而今终于能见她一面。

    金簪上镶嵌的水玉顷刻晕红,男人泪染眼眶。

    愈近子时,夜色愈发浅淡,星月交辉,好似黄昏倒转。

    天边竟跃出一缕灿烂夕霞。

    寒风欲歇,景阳装好尸骨,淋着皑雪,走进晚霞。

    风习习从未见过这么诡丽奇幻的黄昏,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她知道这是幻境,却忍不住为此久久注目,叹为观止。

    “子时快到了,小阳快点。”

    景阳未回头,身子微微朝后躬了一下。

    风习习大着胆子去看,街上那副被她用火烧毁的棺材,已被风雪半埋。

    棺材的不远处的喜轿红帘飒飒作响。

    而那么奔过去的身影好像怎么都走不到似的。

    “好奇怪啊。”她抓住脑袋,有些不解。

    云清见状,笑着揉揉她脑袋,“两人隔了一千年的时光,自然是不那么容易走进去,你们在这里好生呆着,为师去帮帮你们师兄。”

    风习习眼睛眨巴眨巴,甚是迷惑。

    云清只把他们当做颇为大胆的孩童,不多做解释,飞身而出。

    有云清真人法术加持,景阳极快地赶到棺材前,撬开棺材将男人的尸骨放进只有衣衫的棺中。

    远处响起一声锣声,花轿上的红丝穗无风而动。

    原本荒凉寂静的雪街忽然生出几道人影,纷飞的白钱,来往迎亲送殡的人与看热闹的镇民,绘成了千年前的画卷。

    锣声、鼓声、唢呐声。

    笑声、哭声、说话声。

    一切都活了过来。

    花轿与棺材一步一步靠近。

    终于只隔一步之遥。

    花轿倾斜,红帘轻开,新娘缓步踏出轿槛。

    “魏郎。”女子的声音温柔缱绻,“魏郎,你终于来了。”

    棺木前白雾渐渐散去,现出一道红色身影。

    “玉娘,我来娶你了。”

    他轻轻地揭开女子的红盖头,注视着那魂牵梦萦的秀颜,含着笑泪,举起金簪缓缓插入那花髻中。

    “魏郎,魏郎,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落日霞光下,紧闭的棺木在女子如泣如诉的哀声下,突然打开。

    片刻,两道红色身影化作点点星光散去,徒留一支金簪。

    景阳拾起那支金簪,却发现簪上的殷红如血的红玉渐渐淡化,一点点化作透明泛红的晶石。

    风习习凑过去瞧,很是诧异,“这玉石还会变颜色。”

    她记得一开始是透明泛红色的。

    云清用神识扫了一眼,神色微讶:“怨女珠?”

    话音将落,景阳身形一顿,手中金簪不慎落地,他未察觉似的,呆愣真一动不动。

    风习习顺势捡起,递还给他。

    景阳突然有了反应,仓惶地后退一步,犹避蛇蝎。

    风习习:“……”

    云清瞥了瞥金簪上的透明晶石,道:“万物有灵,此物承载着他们千年的执念,化作怨女珠,怨女珠的颜色会随着所持者的心中爱恨而变换,爱意浓烈时,赤红如火,恨浓,则黑如墨炭,若晶莹剔透,那便无爱亦无恨,小徒儿,果然纯真无邪。”

    宝石在她手中,仿若一颗晶亮澄净的水珠。

    “此物,就由小徒儿保管,你师兄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这般害怕,哼哼……”

    景阳脸色一红,欲言又止,却不知从何解释,索性低头不言。

    风习□□一笑,笑眯眯收下。

    一行人走出村落,黑暗再次笼罩。

    风习习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夜色中细碎的柔光,宛若扑散的流萤。

    “是功德,我们有功德啦!”

    少年睁大眼睛望着漆黑夜幕,风习习所言之物,他一样都没看见。

    “什么功德啊?”云清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暗下来的黑夜,什么都没有。

    “就是功德呀,可以成仙的。”功德积累得越多,成仙的机会便越大。

    景阳望着上空渐渐消散的黑雾,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若隐若现,像是飘得极高极远的孔明灯。

    “怨气都散了。”

    “是啊,被困千年的鬼魂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云清抻抻懒腰,打了个大哈欠,“把这些尸骨入土,我们也可以走了。”

    她扭过头,看向两个小萝卜丁:“小徒儿,你们家在哪儿啊,我送你们回去,见见你们爹娘。”

    风习习刚笑弯的眼睛瞬间瞪圆。

    “我、我们——”

    “是秋水巫族,家在遥夜。”秋水流打断风习习的话,抬头看着她,稚容透着超乎年龄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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