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妈在他面前缓步停下,上下打量他后,语气很淡地说:“这么久没见,长这么高了。”
乔铮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母子俩语气也如出一辙,在比谁更冷淡似的。
“阿姨好——”
任斯钦正在和乔妈打招呼,被乔铮拽走了,只能回头赔笑。
乔妈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整理好衣领,走进班里。
跟着人流离开教学楼时,任斯钦好奇地问:“你和你妈妈多久没见了?”
乔铮伸出三根手指,指节处不知为何有些泛红,据经验来看,这种局部泛红,任斯钦只有在狠狠握拳威胁乔铮时才会出现。
“三个月?”任斯钦说,“我和我妈也差不多三个月没见了。”
“单位错了,扣分。”乔铮纠正道,“是三年。”
任斯钦:“……”
三年没见?
难怪刚才乔铮那声“妈”喊得跟陌生人似的。
家长会的流程无非是老师讲话,老师和家长谈话,交流一些关于孩子成绩的事,交代一些后续的教学工作。
艾叶没那么多废话讲,只说了些必要的事,不到一个小时便开完了,接下来家长来询问孩子情况的时间占大头。
任斯钦回教室的时候,特意到501寝室找人。乔铮并不在寝室,他便和李流一起回了教室。李妈刚和艾叶聊完天,兴高采烈地抱着儿子的胳膊,一个劲地夸争气。
艾叶正被几个家长围着问话。
任斯钦四处环顾,没有发现乔铮的身影。
“我先走了。”万冬雪拿起包走到他身边,“你明天放假对吗?我在家里等你。”
任斯钦点头,把万冬雪送出校门。
再回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家长已经离开了,乔妈坐在乔铮的位置上,拿出桌肚里的一本书看,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见任斯钦回来了,乔妈抬头道:“同学,你是乔铮的同桌对吗?可以和你聊聊吗?”
任斯钦回到位置坐下,“阿姨您说。”
“乔铮,是不是很不好相处?”乔妈说。
任斯钦顿了顿,“没有,他和班里同学关系都不错。”
“真的?”乔妈将信将疑道,“他的性格很怪,我还以为他跟谁都处不好关系。”
任斯钦指尖一动,尽量让语气平静道:“阿姨,您有什么事?”
乔妈合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切入正题道:“阿姨想让你帮忙劝劝乔铮,他现在成绩不错,明年报考a大,我平常都在a市,他到a市来,我还能照顾他。”
听见她这段话,任斯钦颇为不解。母子俩三年没见,何谈照顾?
任斯钦说:“乔铮的理想院校是b大。”
乔妈的表情更显怀疑了,“他能考上b大?”
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不信任。
听不下去。
“哐当”一声响,任斯钦站了起来,“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往教室外走的时候,任斯钦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乔铮亲妈,这是乔铮亲妈,我不能发火,我不能发火,冷静冷静。
快要出教学楼的时候,听见了某位家长,在无情数落着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一到大考就考成这样?”家长说,“你这样怎么能有出息?心态太差了!”
走近后发现,张光玮正跟在父母身边,低头挨训时,和在考场上一样手抖。
再好的学校,都有白璧微瑕之处。六中的学生受到的期望值太高了,往往会适得其反,让学生们心中压力倍增。
任斯钦从张光玮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的父母暂时停下数落,想等他走开了再接着说。
任斯钦接收到了张光玮“求救”般的眼神,暂缓急匆的脚步,很有礼貌地说:“叔叔阿姨,艾老师有事找班长,我送你们出校,让他先回去吧?”
张光玮感激地点头,“班里还有些事。”
他的父母点头,说:“明天早点回家我们再说,不用送我们,你们一起回去吧。”
目送他们离开后,张光玮长吁一口气,“哎,太难了。”
“你们确实太难了。”任斯钦说,“班长,难怪你压力那么大。”
张光玮表情很是失落,有苦说不出。
到了周六放学的时候,任斯钦见乔铮戴上耳机拿出了卷子,看起来要在班里待很久。
任斯钦问:“这周不回家?”
乔铮摘下一只耳机,挂在耳廓上面,“家里有人,不回。”
虽然和乔铮妈妈没说过两句话,但那几句话几乎句句踩到了他的雷点上面。这几天乔妈应该在,难怪乔铮不想回去。
任斯钦“哦”了声,起身道:“我先走了。”
乔铮挥了挥手。
任斯钦手放在他肩膀上,“明天见。”
肩膀多了道不属于自己的重量,乔铮伸手摁住了放在肩膀上的手,手部自然的交叠,让两人皆是怔住。
任斯钦缩回手,从后门离开教室。
万冬雪在家的时候会给任斯钦做饭吃,她的手艺很好。任斯钦坐在一桌美味边,看着熟悉的菜肴,心里暖洋洋的。
万冬雪摘下围裙,“听艾老师说,你们学习比别的年级幸苦。”
“还行,”任斯钦给她碗里夹了筷子菜,“现在我每天挺充实的,时间过挺快。”
“嗯,遇见困难了跟我说,”万冬雪拿起筷子,过了两秒又说,“还有你爸。”
任斯钦笑了笑,打趣道:“万女士,你还想着任老爷吧?”
万冬雪没说话,但通过她僵硬的夹菜动作,不难看出任斯钦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窝。
“等期末,赏脸让我请你们吃顿饭?”任斯钦说。
万冬雪说:“他不空,你请我吃就行。”
“不,他肯定有空,”任斯钦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我通知你们,一定要把档期给我留出来。”
万冬雪到这种问题时,格外地沉默,幸好任斯钦足够了解自己老妈的微表情,看得出来她是愿意的。
如同往常一样,吃过饭,忙碌的万冬雪便去赶飞机了。
家里又变成了他一个人,以前他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但习惯了教室的热闹,还有近在耳边的翻书声,现在这安静的环境,让他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寂寥感。
任斯钦拿着手机想了很久,点开李流的聊天框。
不聊骚:给我发点试题文档。
李流:啊?
放几个月前,这句话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对话框里。
不聊骚:我今天回家了,没事干,赶紧的。
李流很给面子地发来了试题大礼包,任斯钦打开电脑照单全收。
电脑桌面全是游戏图标,骤然多了个word文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任斯钦忽略掉五花八门的游戏,点开word。
试题大礼包有简有难,任斯钦挑挑拣拣,选了些难度系数高的数学题挑战自己。
出师未捷身先死,第一题任斯钦便挑战失败,想直接看答案,没翻到答案。这估计是李流从哪个犄角旮旯收集的试题,没有答案解析这种高端东西。
任斯钦把题拍了照,发给一个人,很不客气地配字。
不聊骚:这题怎么做?/图片jpg
乔铮没回消息,而是弹来一个语音电话。
任斯钦接起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想顺着网线过去把乔铮暴揍。
“求我。”乔铮说。
求人的话任斯钦不会说,但任斯钦会说:“滚远点。”
不过他没有挂断电话,乔铮见讨不到便宜,便隔着手机,给他讲起这道题的做法。在汲取知识的时候,任斯钦对他很客气。
一道题讲完,任斯钦茅塞顿开,滑动鼠标看见底下有几道同类型试题,他跃跃欲试。
“我挂了啊,想趁手热再做几道题。”任斯钦说。
乔铮那边很安静,“你手机放旁边吧,我不打扰你。”
“怎么?想听我写字声?”任斯钦说。
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乔铮应该还没有入睡的打算。
乔铮说:“昨天开了家长会,今天寝室人都回家去了,没人,有点太安静。”
任斯钦把已经放在鼠标上的手挪回手机,拿起来说:“昨天你妈妈跟我聊了两句,我能说实话吗?”
“你说。”
“我有点不喜欢她的说话方式,”任斯钦直说道,“她说让我劝你考a大,说以后方便照顾你,可是我觉得,真的想照顾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们都三年没见了。”
任斯钦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评判。
乔铮语气没有变化,“你怎么回她的?”
“我说你想考的是b大。”
“那她是不是不太相信?”乔铮很了解她。
“嗯,”任斯钦想起来就来气,“她不知道你以前是中考状元吗?”
“她不知道,”乔铮说,“后来我出事的时候,她才知道。”
出什么事了——
任斯钦很想问。
乔铮接着说:“我爸妈离婚早,后面各自组成了自己的家庭,又有了孩子,我就从他们的生活中剥离开了,在哪里都尴尬,两边都不太管我。最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上心了起来。”
乔铮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任斯钦听得耳朵有点疼,跟被针扎似的,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家两位,要是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那他的处境会不会和乔铮一样?
“那你是不是会很难受?”任斯钦说。
乔铮的呼吸声很浅,但他离听筒很近,“小少爷,你好像很关心我?”
“我这叫关心同班同学,”任斯钦嘴硬道,“而且你是我同桌,好像……”
乔铮笑着问:“好像什么?”
“好像比同班同学关系更亲近点。”任斯钦挺不好意思地说。
“只是一点吗?”
“一些。”
“只是一些?”
面对乔铮的不依不饶,任斯钦暴躁道:“很多行了吧!你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无与伦比,绝无仅有!”
乔铮听完这番“真情实感”的发言,憋了半天憋出来四个字,“语文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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