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连忙摇头道:“没有了,我谁都不敢告诉,只跟姑娘说了。”
梦娘这才稍稍放下心,继续看下去,沈云舒在一旁问道:“姑娘,这到底是什么?”
梦娘沉吟片刻道:“这是浙江布政使写的这三年他帮朝中高官贪脏的账目。我没猜错的话,他手里应该还有一些书信往来的证据,应该就写在背面。”
沈云舒诧异道:“背面?背面什么都没有啊!”
梦娘不慌不忙将密信放在蜡烛上方烤了一会儿,再拿下来时,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一行字“杭州淳安县李府西北角柳树后。”
沈云舒惊讶的张着嘴,看着神机妙算的梦娘道:“姑娘你太厉害了,你如何知道的?”
“密信无非就这几种,没什么难猜的。”
“既然是贪污的罪证,是不是应该送交官府?”
“当然不行。”梦娘将信交给她道:“你把这信烧了,就当没见过。”
沈云舒有些迟疑,“可是,这些人贪了这么多银子,还是赈灾的钱粮,不应该让陛下把他们杀头吗?”
梦娘摇头叹气道:“云舒,你太天真了。就这点银子别说杀头了,牢狱之灾都算不上。为官的,哪个不贪,不贪的早就被他们害死了。这笔钱说不定还是他们给皇上贪的,那这可还算功臣呢!你还是把它烧了吧,这里面的东西现在看着是废纸,可要是有人敢把它摆到明面上,那就是火药,你有几个脑袋往火药上撞?”
沈云舒把密信收好,静默的站在原地,她脑海里回荡着梦娘刚才说的话,原来在那些达官显贵眼里,几十万两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可对灾民来说,那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她是在杭州长大的,这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灾年,旱灾,洪灾,每一个灾年都会死很多人,她见过太多的灾民,见过太多人活活饿死,只不过从前她好歹有家人庇护,不至于饿死,而这次,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是那么近,如果没有朱翊珩救了她,她现在大概已经是一具无人在意的尸体了。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性命堆在一起在上位者看来或许与蝼蚁也没什么不同。
梦娘觉察到沈云舒的异常,便问道:“云舒,怎么了?”
沈云舒拿着信坚定道:“这封信,我不能烧。”
“为什么?”梦娘疑惑不解的看着沈云舒。
“姑娘见过灾民吗?”
梦娘摇摇头,沈云舒继续说道:“我见过,确切的说,我也曾经是其中一个。每次浙江大旱的时候,地里没有收成,粮食就贵的可怕。大家为了能不被饿死,只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无可卖的时候就只能扒树皮吃,那树皮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但吃下去却能饱腹。树皮吃完了就吃草根,可几十万人啊,树和草就只有那么多,很快就吃完了。到最后,大家就只能去吃观音土,吃下去就不饿了,可那毕竟只是土。可人在饿极的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哪怕明知是土,哪怕知道那只是虚假的饱腹感也会继续吃下去。心里想着说不定明□□廷的粮食就到了,说不定撑到明天就能活下去了。就这样等着盼着,观音土越吃越多,到最后就只能被活活胀死。其实饿死的灾民并不是想象中的瘦骨嶙峋,反而他们的肚子是鼓鼓的,像小山一样,里面都是没办法吸收的观音土。每一次灾年我都在想,为什么朝廷赈灾的粮食永远到的那么慢又那么少,是不是浙江太远了,若是离京城近一点大家是不是就都能活。原来并不是这样,再近的路也会有这些达官显贵们中饱私囊。就因为他们,每一次灾年都是饿殍遍野。
姑娘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碗混着沙子的糙米粥能让我们活下去,可就这样都办不到。所以姑娘,抱歉,我不能当作没有见过它。”
梦娘这几年虽说受尽屈辱,可到底还算衣食无忧,她所能想到最痛苦的不过就是失去尊严,失去理想被迫与仇人交易皮肉,却从未想过有好多人生来就只能没有尊严的活着,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理想,他们只想活下去,哪怕像蝼蚁一般活下去也好。
梦娘看着沈云舒,认真问道:“所以,你要去交给谁?顺天府尹吗?”
沈云舒摇头道:“姑娘说的对,官官相护,这种东西只有交给真正的好官才能救人,否则就只能害己。可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好官,还是得姑娘来定夺。”
梦娘冷哼道:“这朝廷里的好官不说死绝,也差不多了。而且当真是好官又如何会来教坊司?我如何能说的上话?”
沈云舒垂下头呢喃道:“那这便真的只能是废纸了吗?”
“这倒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的除了好官,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对头,他们比你,比灾民更想让这幕后之人去死。”
沈云舒惊喜的问道:“那应该交给谁?”
“云舒,你相信我吗?”
沈云舒用力的点点头,梦娘温和的笑了笑,“那就交给我,这件事,我帮你做。”
沈云舒诧异道:“可是姑娘不是说,这会引火烧身吗?”
梦娘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云舒,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行,可现在你为了别人愿意去冒险,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已故的亲人去冒险呢?”
“姑娘”
梦娘点点头,沈云舒将密信交给梦娘。梦娘看着密信上的钱尚二字,眼神闪现出凛冽的寒光。
宫里,朱翊珩刚盥洗完毕,便有内侍进来通报,“殿下,永和宫来人请您去一趟,说是五殿下十分想念您,听说您进宫了想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朱翊珩整理了一下衣领道:“也好,本王也许久未见常熙了,让外面的人先回去吧,本王稍后就到。”
“是。”内侍依言退下。朱翊珩更衣后便直接去了永和宫。刚一进宫门,便看见有内侍往里搬兰花,寒冬腊月里的兰花最是难得。可见永和宫这位的盛宠有多优渥。
永和宫掌事太监小路子看见朱翊珩忙迎上来行礼道:“奴才拜见怡王殿下。”
“起来吧。”
小路子起身赔笑道:“殿下可算来了,您不在京里这几个月,五殿下总您呢!殿下里面请。”
朱翊珩跟着小路子进了正殿,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端坐在主位喝茶,这女子正是贵妃姜氏。成明帝并不是长情的人,这些年后宫的宠妃换了一拨又一波,唯有姜贵妃一直独占鳌头。按说姜贵妃出身不高,又没什么才学,早就过了女人最好的花期,可他却依旧风头无两,并未色衰爱驰。
朱翊珩冲上首作揖道:“臣弟见过贵妃娘娘。”
姜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笑意盈盈冲他摆手道:“十六郎免礼。”
朱翊珩刚直起身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就扑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挂在他身上,“十六叔,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少年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看向朱翊珩的眼神里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朱翊珩笑着把他往下拽了拽道:“几个月不见,常熙都长这么高了,十六叔都抱不动了。”
“熙儿,快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让你十六叔抱。”姜贵妃微嗔道。
朱常熙这才连连不舍的跳下来,拉着朱翊珩的袖子道:“十六叔只看见我长高了,却不知我功课也进益了呢。”
“是吗?那改天我可得好好考考你。”朱翊珩道。
朱翊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朱常熙是成明帝第五子,再过十天才满十四岁。自小聪明伶俐,又因其母深受盛宠,成明帝对其也颇为青睐。也许是年岁相差不多,也许是叔侄投缘,朱翊珩十八岁出宫开府前,这几个侄儿中便是朱常熙与他最为亲近。从小便爱缠着朱翊珩,连骑射都是朱翊珩手把手教的。
姜贵妃冲朱常熙招招手道:“熙儿,你十六叔舟车劳顿,你就别缠着你十六叔了,到母妃这来。”说完对朱翊珩道:“十六郎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朱常熙嘴上答应着,一转身却还是坐在了朱翊珩旁边。姜贵妃无奈的笑了笑,“我们熙儿打小就喜欢跟着他十六叔,倒是比跟他的那几个兄弟还要亲些。十六郎此去浙江赈灾,着实辛苦。这几个月陛下常跟本宫说,多亏有十六郎这样得力的兄弟,要不然这满朝文武各个心怀鬼胎的,都没有可信之人了。”
“贵妃娘娘谬赞,臣弟这样无用的人,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不敢居功。皇兄乃是天命所归,满朝文武自然一心为主,哪里敢有异心,若真有,皇兄慧眼也能一眼看穿,不必我等费心。”朱翊珩语气平淡道。
“本宫听闻浙江的贪墨案似乎另有隐情,十六郎可知具体如何?”
“臣弟只办了皇兄交代的差事,至于旁的,查案自有刑部和锦衣卫,再者还有大理寺和东厂,臣弟实在不知了。”
姜贵妃嘴角扯着笑了笑,眼里倒是没什么笑意,“十六郎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过随便问问,就当作家里人闲聊罢了,十六郎何故摆出包公的做派?”
朱翊珩也微微笑了笑,“贵妃娘娘误会了,并不是臣弟可以避讳,是当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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