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在教坊司养病的第七天,总算能下床走路了,人也终于有了点生气,不再呆呆地躺在床上眼睛只盯着头顶那片地方了,沈云舒便带他到院子里透透气,江辰穿着兰姑生前为他缝制的常服,站在院子里,看着柳枝顺着墙壁伸进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地,让死气沉沉的院子添了几分新绿。柳枝尚且如此坚韧,何况人呢?自己消沉了这些时日,如今也该振作起来了,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若是不长命百岁,如何对得起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人。
江辰转身冲沈云舒笑了笑,“云舒,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
沈云舒看到他振作,心里也不由得欢喜,便笑道:“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如果落难的是我,你也会帮我的不是吗?”
“当然。”
忽然,婢女小蝶急冲冲的跑进院子,拉着沈云舒道:“云舒姐姐,不好了,锦衣卫来闹事了,姑娘说,让你藏好江公子。”
沈云舒闻言立刻扶着江辰进了屋子,将门锁上,在他耳边小声道:“江辰,你躲进秘道里,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好。”
眼看江辰躲进了密道,沈云舒便将秘道口处理好,随小蝶离开了院子。
二人赶到的时候,姜育恒已经带了十几个锦衣卫闯进来了。沈云舒走到梦娘旁边,冲她略略点了点头,便站到她身后。
姜育恒目光扫过沈云舒,冷哼一声,“这个小丫头莫不是藏匿朝廷要犯回来了?”
梦娘摆弄着手上的戒指懒洋洋说道:“姜指挥,做事要有凭据,您这样凭着不知道哪的谣传就要搜查教坊司,还诬赖我的婢女藏匿人犯,这如何使得?”
“那天那么多人看见江辰进了教坊司再没出来,难不成人会凭空消失不成?”
“姜大人,他是来过教坊司,我也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他打发出去了,你说的证人只是看他进来了,出没出去他们如何知道,难不成一直在门口守着,专门盯梢?而且据我所知,陛下已经下旨释放了江辰,又何来人犯一说?”
“这是朝廷机密,怎么能让你知晓,本官懒得跟你啰嗦,今日一定要搜查,陈绮梦你想清楚了,你一定要与锦衣卫为难吗?”
梦娘眼中的轻蔑忽然化作唇边的笑意,“姜指挥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哪敢跟锦衣卫为难,只是若是搜不到,以后若还有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我们教坊司可就恕不奉陪了,到时候姜指挥可不许找我们的麻烦。”
“行啊!”姜育恒一挥手,锦衣卫便分散开搜查了。
过了一刻钟,众人回来禀报,都说没搜到,姜育恒气的大骂他们是废物,正准备自己亲自去搜,忽然一个锦衣卫小旗慌慌张张跑过来,姜育恒呵斥道:“可是搜到了?”
“大人,我搜到了……”
姜育恒不待他说完便吼道:“少废话,前面带路。”
沈云舒感觉自己心脏已经到了嗓子眼,怎么会搜到呢?她抬头看了看梦娘,依旧神色如常的跟着锦衣卫去了后院。
那个小旗带着众人到了一个小破屋子前面,姜育恒一脚便把门踹开,一阵冲天的臭气熏的人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鼻,姜育恒忍住恶心往前走了两步,只见瑞荷四肢上的伤口都发烂了,满地便溺,她整个人披头散发靠在墙上,一直张着嘴想要喊姜育恒,嘴里确实空空如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几只老鼠正在啃食她的手脚。眼前的情景混合着难闻的臭气,纵然狠辣如姜育恒,也不由得后背发凉,他怒气冲冲走出屋子,把那个报信的小旗一脚踹翻在地,“娘的,瞎了你的狗眼,那是江辰吗?啊!你他妈的胡乱报什么信?”
“指挥饶命,卑职想说搜到了瑞荷……”
“瑞什么荷,你哪来的姘头,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捕风捉影的事也敢报告给老子,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还不滚!”
那小旗连滚带爬的跑了,姜育恒看着一旁早有预料的梦娘,收了脸上的怒气道:“你看这事闹的,一场误会,不过我们也是为了办案,梦娘会理解我们吧!”
“自然,不过姜指挥方才说的,也作数吧!”
“当然,既然是误会,本官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恭送姜指挥。”
姜育恒强撑着所剩无几的脸面,带着人离开了教坊司,他早就见识过教坊司的卧虎藏龙,本来想趁着兰姑死了,将教坊司收归己用,他本来是十分瞧不上陈绮梦的,一个娇娇弱弱的官家小姐,能有什么本事,可前几天她收拾了他派出的锦衣卫,让他丢尽了脸面,今天本来想借题发挥给她点颜色看看,却看见她对付瑞荷的手段,女人一旦心狠手辣起来,十个男人都不如,自己从前真是小瞧了她,这块硬骨头,还不到啃的时候。
沈云舒见姜育恒走远了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凑到梦娘身边小声道:“姑娘,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
“短时间应该不会了,他今天来无非是我上次教训了他的人,想来借题发挥惩治我罢了,如今他应该也看到了,姑姑虽然不在了,我也不是好惹的,欺软怕硬,人性如此,他一个锦衣卫指挥,烦心的事多着呢,哪有时间天天盯着我们!”
沈云舒点点头,心里对梦娘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傍晚,梦娘让雪心替她招呼一会儿客人,自己回房间换件衣服,刚脱去外衫,却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便让沈云舒去告诉雪心别误了事。这几日梦娘忙的像个陀螺,连换个衣服,脑子里都是各种事,生怕出了差错,正胡思乱想间,衣服已经脱的只剩小衣,她随便拿起一件衣服,正在身后系里衣的腰带,忽然有人接过带子替她系上了,梦娘想着沈云舒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便随口问道:“云舒,跟雪心可都说明白了?”
半晌无人应声,梦娘觉得不太对劲,一回头只见赵康时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她本能的想要后退,一时没站稳便要摔到地上,赵康时一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才不至于摔倒。
梦娘挣脱了他的手臂,心中明明十分不安,嘴上却依旧强硬道:“听闻赵大人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现在看来应该是无大碍了。”
“已经好多了。”赵康时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的脸色却是十分苍白,任谁都看得出他重病未愈,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看赵大人的脸色,今天应该不是来睡觉的,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我受罚昏迷之前确实很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利用我,陷害我,可这些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无非是在你心里,兰姑的性命比脱籍从良更重要罢了,如果能借机利用一下仇人让他吃点苦头更好,你这样做合情合理。”赵康时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温和。
梦娘故意矫揉造作的将手臂搭在他肩上,调笑道:“所以你今天来是已经想好了如何报复我喽?”
赵康时一把揽住她的腰答道:“我为何要报复你,比起我爹和我带给你的伤害,你对我做的这些不值一提。”
梦娘只觉得赵康时今日说话十分古怪可笑,便歪着头笑道:“赵康时,既不问罪,也不报复,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赵康时一只手从怀中拿出刑部的特赦文书,另一只手将梦娘勾住自己肩膀的手攥住拉至胸前,将文书塞到她手里,温声道:“绮梦,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官妓了,你自由了。”
梦娘震惊的将手里的文书展开,只见上面赫然盖着刑部的大印,文书中间赫然写着陈绮梦三个字。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睛酸酸的,她曾经无比渴望这样一张纸,可如今它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手上了之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不对,赵博元怎么可能给自己特赦文书?想必是赵康时答应了他什么作为交换吧!便讥讽道:“你爹怎么会给你这个?你答应他娶他安排的大家闺秀了?所以你现在是来通知我可以做你的外室了?不对,你现在应该是想把我留在身边,慢慢的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对不对?还是你有什么别的要求?”
赵康时摇摇头,看着梦娘,一脸真诚道:“都不是,而且我也没用自己的婚事交换。你如果愿意留在京城我自然开心,你如果不愿意留在这,去哪里都可以,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开心,自由,平安,这就是我的要求。”
“赵康时你疯了吧!”
赵康时越过梦娘眼里的不解,牵起她的手柔声道:“绮梦,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我不愿意承认我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居然会喜欢一个教坊司的官妓,我不愿意承认我对你那偏执的占有欲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日去陈家抄家之时没有救下你。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总是控制不了的想你,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这些年有好多次我都想好好跟你说说我的心意,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我做了很多失去理智的错事。从今天起不会了,我想好好弥补你,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我赵康时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只爱陈绮梦一人,绝不会娶别的女子,哪怕你永远不跟我在一起,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爱?”梦娘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拿着那张文书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只觉得心痛如刀绞,太迟了,已经不能回头了。梦娘擦了一把眼泪,将文书轻轻扬起,脸上却带了几分嘲讽道:“这番话如果你早一个月说,我说不定真的会虚情假意的答应你,可惜,太迟了。”
梦娘说罢,大笑着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特赦文书撕了个粉碎。
赵康时还没反应过来,文书已经化作纸片纷纷扬扬洒在了他眼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赵康时喊道。
梦娘冷笑道:“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姑姑将教坊司交给我,除非我们陈家沉冤得雪,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教坊司。”
赵康时只觉得气急攻心,捂着胸口费力的说道:“这教坊司这么多女人,哪个不能替你!绮梦,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没必要为了报复我糟践自己,我不求你会爱我,甚至不求你感激我,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出去过清白日子不好吗?”
“不好!我命贱,过不来清白日子,我就爱在这风尘堆里打滚,你管得着吗?”梦娘收起脸上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走到他身边笑道:“赵大人既然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得说一些,赵大人,从前是我不懂事,对大人多有冲撞得罪,以后这教坊司的生意就是我来做,若是能有赵大人做靠山梦娘求之不得,大人放心,以后您再来光顾,我一定好好伺候您,您说好不好?”
赵康时脸色更加苍白,神情也更痛苦,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支撑在桌子上,梦娘并未放过他,而是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说道:“赵大人,睡觉可以,不过我陈绮梦永远永远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赵康时身形踉跄的起身,落荒而逃,推开门的那一刻,梦娘看见沈云舒呆呆地站在门口,眼里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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