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帝本预备狠狠处置那些上表大谈废立太子的言官,谁知竟出了更大的事。一月前鞑靼部首领赛罕带了一万兵马进攻宣府,未果,随后声东击西进攻冀州,冀州兵马不足,不过半月鞑靼大军便攻破冀州,自石匣营直达密云,烧杀抢掠后继续劫掠怀柔,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并且在通州西北驻兵。京城因此全面戒严,三日前大同总兵彭成带了三千兵马增援通州,成明帝大喜,当即任命彭城统领京城防务。昨日彭成上疏,说是敌众我寡,不能战,遂与鞑靼谈判,谁知鞑靼要求通贡,还将近年来频繁入侵大明归咎为不通贡,承诺一旦通贡,自会带兵离开,不再侵扰大明。兵临城下时通贡,若是答应便是要对鞑靼予取予求,大明这□□上国的脸还不得被扔到地上踩,成明帝绝不会同意这种事。

    成明帝紧急召集内阁商讨此事,钱尚父子,姜川和众群辅看过贡书都沉默不语。成明帝在玉熙宫里踱步,周围死一般的安静让他心里的怒火更盛了。他停下来,扫视堂下众人道:“众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成明帝盯着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钱尚压低嗓子道:“钱阁老,你觉得呢?”

    钱尚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慢悠悠说道:“老臣以为,陛下不必过于担忧,鞑靼蛮夷,普通强盗,此番无非是为了钱财,抢掠够了自会离开,并不敢真的进攻皇城。”

    又是一阵沉默,礼部左侍郎高文远看了一眼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的钱尚,又看了坐在一旁岿然不动的群辅,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起身冲着钱尚喊道:“如今敌军已经兵临城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屠戮的是我大明的子民,钱阁老怎么能轻飘飘的说任由他们抢掠便可呢!”

    钱敏达闻言怒而起身道:“高文远你喊什么!我爹说的不过是实情,难道真的要答应通贡吗!我大明可丢不起这个人。”

    “住口!”

    成明帝猛地起身,看向挺身而出的高文远的神色有些舒缓,随后他换了一副面孔,冷冷的看向钱尚父子问道:“鞑靼的贡书呢?”

    钱尚连忙将怀中的贡书递上去,成明帝并未接过,只是斜着眼睛冷声问道:“钱阁老打算怎么处理这份贡书?”

    钱尚闻言打了个冷颤,须臾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道:“此事说到底是礼部的事,应当问姜阁老。”

    姜川怎的也想不到钱尚居然一口锅扣给了自己,愣了片刻后答道:“此事事关我大明的颜面,故而一切听凭陛下做主,臣一定听旨照办。”

    成明帝皱眉看向姜川道:“那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依臣愚见,当务之急就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到时候几路援军一起反攻,危机自然可解。”

    成明帝挑眉问道:“如何拖延时间?”

    姜川继续答道:“按照邦交礼节,贡书上应当用两国文字书写,如今鞑靼给我们的这份文书上并没有蒙文,所以,我们以此为由头与他们谈判,拖延时间。”

    钱敏达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嘲讽道:“我当姜阁老有什么好主意,你当鞑靼是傻子吗?如此拖延鞑靼不会觉得有诈吗?万一惹怒了他们,直接攻打皇城,这样的罪责你担得起吗!”

    姜川转身看向他道:“钱大人说的有理,所以我们不能派普通的使者,最好是能派一位皇子去通州与鞑靼谈判,以示我大明的诚意借此稳住他们。”

    内阁会议结束后,成明帝便召集太子、赵王、三皇子、四皇子说了此事,这样又危险又出力不讨好的事自然没人愿意去。成明帝看着一地不中用的儿子,一人赏了一个窝心脚。

    朱翊珩得了宫里的消息时,恰逢梦娘乔装来王府商议替他寻真人的事。朱翊珩此前托梦娘在京外寻一道法高超的真人,预备投其所好暗中献给成明帝,成明帝近年迷上了求仙问道,若能得高人相助,将来会大有用处。这些日子梦娘寻了几个来京,暗中也见过,多是名不副实,只有一个倒是有点本事,想问问朱翊珩要不要见一下。

    这边朱翊珩听了宫里的消息,摇头笑道:“依我看,不光他们不愿意去,内阁那几个也是不愿意去的,你猜最后会落到谁的头上?”

    梦娘想了想道:“若是皇子们都不愿意去,内阁会有人愿意去的。”

    “谁?”

    “高文远。”

    朱翊珩点点头,高文远这个人倒是最不怕跟钱党对着干,为人又有几分勇毅,这次主意是姜川提的,身为下属他也应当会去。

    沈云舒在角落安静的听完了全程,思量再三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殿下应当去。”

    此言一出,梦娘和朱翊珩都是一脸诧异的看向她,尤其是朱翊珩顿时脸色大变,他警惕的看向梦娘,本能的觉得这可能又是此二人给他设的套子,不由得冷声道:“此次一来是为了稳住鞑靼,二来是为了安抚通州百姓。若是办不成,出了纰漏,非但无功,还会有大过,稍有不慎,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却抢着去,沈云舒,你是觉得我脑子坏了吗?”

    沈云舒强压着心里的恐惧,直直的应上朱翊珩的目光答道:“可我觉得这倒是一个让殿下扬名的好机会。如今圣上正愁朝中无人替他分忧。你若去了,便是给圣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会让他觉得你这个兄弟比那些儿子更中用。而且,殿下不是不想就藩吗,这次您为陛下分忧,说不定他会想若以后还有这种事殿下便是十分靠得住的,一时半刻也不会让您就藩了。至于生命危险,很不至于的,通州有兵有将,他们就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您有危险,走这一趟很值得啊。”

    朱翊珩用手轻敲着桌子,心里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他觉得沈云舒说的有点道理,正因为此次不是什么好差事,故而成明帝不会怀疑自己贪图什么。而且自己的出身于皇位而言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想要那个位置,赢过自己那些侄儿,自然要靠人心,此次若能亲往安抚了通州的百姓,悠悠众口,何愁天下不知大明还有个一心为国的王爷。差事办的好,哄的成明帝高兴,自己也能继续留在京城。

    朱翊珩思及此处,还是怕梦娘和沈云舒存了别的心思,梦娘与沈云舒关系亲厚,若是能控制住沈云舒,梦娘纵然有别的心思,也会投鼠忌器。

    朱翊珩盯着沈云舒道:“沈姑娘说的不无道理,本王可以去,但本王有个要求。”

    梦娘与沈云舒面面相觑,不知朱翊珩意欲何为,只见他慢悠悠的抬起一只手,指着沈云舒道:“我得带她一起去。”

    梦娘刚想出言周旋,沈云舒便朗声答道:“好,我跟殿下同去。”

    回程马车上,梦娘一脸担忧的拉着沈云舒的手道:“云舒,你为何非要让怡王去,还答应跟他一起去,你就不怕他”

    沈云舒握住梦娘的手宽慰道:“姑娘放心,他让我同去不过是怕咱们另有算计,咱们这次是帮着他,又不是算计他,他不会伤害我的。姑娘,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为人,选他合作也是没得选,可是,除了为陈大人翻案,你难道不希望将来的大明君王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好皇帝吗?”

    “我自然是希望的,可朱翊珩这个人,心里只有权利和算计,人味都没有,哪里会有苍生。”

    沈云舒歪着头道:“可我觉得他应当不完全是这样一个人,让他看看人间疾苦,说不定他会有所转变呢!”

    梦娘无奈摇摇头,她只觉得沈云舒想法天真,她对朱翊珩的期望就是他这个皇帝能做的比成明帝好些,能用些实心用事的忠臣,不让朝野之中都是奸佞,官府贪墨横行,就很好了。

    沈云舒总觉得摘掉和善闲适假面的朱翊珩露出了一副自私凉薄的嘴脸,可这自私凉薄万一是另一层他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假面呢,未必就是他心里的底色。他心中没有苍生或许只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苍生,若他见了还依旧不为所动,那他将来就算做了皇帝,百姓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日,成明帝果然宣朱翊珩进宫,在他提及这件事时,朱翊珩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君分忧的架势的接了这件差事,成明帝果然大喜过望,当即安排三十个锦衣卫给他做亲随,带着他的圣旨即日出发。

    朱翊珩本想让沈云舒扮做王府小厮随行,奈何她比那些人高马大的随行矮了不少,为免引人怀疑,只能出发前把她直接塞进马车里。

    马车很大,沈云舒被塞外一个暗格里,马车行进了朱翊珩才把她放出来。朱翊珩看了一眼大口喘气的沈云舒,便不耐烦的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刚透过气的沈云舒正抬头想跟朱翊珩说说话,却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只好撇撇嘴自顾自的缩在一旁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史记》来读。

    上次看到留侯世家,此次继续看下去,看到’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良乃固要项伯。’,沈云舒犯了难,鲰生二字她实在不懂是什么意思,连读音也不会,一时愁的挠头。人一旦心烦,就会本能四处张望换换思路,结果她一抬头,正好看见朱翊珩在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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