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她拿着刀砍向农户,他却忽然睁了眼,夺下了她手里的刀,如同往常一样,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就将她按在地上打。打了好久,他似乎还觉得不解恨,转身捡起扔在地上的菜刀朝沈云舒走过去,沈云舒拼命想往门外爬,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农户那张狰狞的脸越来越近,他用那双满口烂牙的嘴恶狠狠的说道:“想跑?老子把你脚剁了看你怎么跑!”

    沈云舒拼命摇头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可那把菜刀还是落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惊醒,她忽的坐起来,看着四周陈设才知一切不过是场梦,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雪心洗漱完一进屋就看见刚才还熟睡的沈云舒,此时居然闭着眼睛坐了起来,还面色苍白,满头大汗,赶紧走过去想试试她是不是发烧了。谁知手刚放到她额头上,沈云舒就猛地睁开眼往后躲开,只留下雪心悬在半空中的手。

    “云舒,你这是又做噩梦了?”

    沈云舒这下彻底清醒了,便擦了擦额头的汗,冲雪心笑了笑,“我没事。”

    这样的梦她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了。

    雪心见她脸色好了点,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怎么醒的这么早?我还没准备好呢!”

    “准备什么?”

    “你先把眼睛闭上!”沈云舒不明所以,却被雪心强行合上了眼睛,雪心在一旁翻箱倒柜还不忘回头抽查沈云舒,“不许睁眼睛,我可看着你呢!”

    沈云舒嘴里答应着,“好,不睁。”却还是暗中将眼睛眯起一个缝偷看,只看见雪心似乎在藏什么,却看不太真切,正想睁眼细看,雪心猛地回头,她只能乖乖闭了眼。

    “把手伸出来。”

    沈云舒依言伸出了手,随即只觉得掌心一阵冰凉。

    “好了,可以睁眼了。”

    沈云舒睁开眼,只见一个红玛瑙细镯躺在手心,不由得抬头疑惑道:“这是送我的?”

    “对啊,喜欢吗?”

    “喜欢。可是,这不年不节的,为何突然送我礼物?”

    雪心坐在床边,捏了捏沈云舒的脸道:“你是睡傻了吗?今天是你生辰啊!”

    沈云舒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初六,自己的生辰,上个月哥哥还说要来给自己过生辰,居然差点忘了。

    雪心看她像个呆头鹅一样坐着没反应,就直接把镯子给她套到了手上,然后把沈云舒的脑袋扳正了说道:“这个呢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虽然比不上你手里带的那个精致值钱,可也花了我不少钱呢!你可不许送给别人!更不许扔了!”

    沈云舒眼里忽然闪了泪花,一把抱住了雪心,感激道:“雪心,谢谢你。”

    “谢什么。”雪心抚了抚沈云舒的背,“云舒,不许哭,送你个镯子就哭,太没出息了!快起来,我给你梳个好看的发式。”

    沈云舒仰了仰头止住眼泪,跟着雪心坐到镜前,雪心为她梳了一个桃花髻,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粉色纱衣罗裙,“还有这个,也是我给你买的,你快穿上我看看。这可是现在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

    纱衣价贵,沈云舒从来没穿过,饶是姑娘月前为她和雪心一人做了一件,她也觉得不合身份便没穿。今日被雪心如此装扮,哪里像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倒活像是个官家小姐。

    雪心绕着沈云舒看了一圈,喜上眉梢,明显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十分欢喜的推着沈云舒走出去,“咱们快走吧,姑娘还等着呢!”

    梦娘看见沈云舒今日的打扮也觉得眼前一亮,拉着她的手笑道:“这才不到一年,我们云舒都长成大姑娘了,以后也要多这样打扮打扮,真好看。”

    梦娘说罢签着沈云舒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精致红木盒子递给她,“云舒,生辰快乐。”

    “谢谢姑娘。”沈云舒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套纯金的头面,金灿灿的竟有些晃眼,吓得她连忙塞还给梦娘,连连摇头道:“姑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梦娘拉过她的手,将盒子再次推回她手上,柔声道:“这有什么贵重的,女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及笄礼,你父母既不在身边,我呢就算你长姐,这都是姐姐应当为你准备的。云舒,你不要总想着给我省钱行吗!”

    沈云舒一直觉得梦娘对她太好了,好到她不知如何能还的清这些。

    梦娘帮她理了理头发,继续道:“本来想送你簪子的,可一想你哥哥应该给你准备了,我就不送了。云舒,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姑娘了,我希望今后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将来能遇到一个一心一意爱护你的好郎君,我才好放心把你交给他。”

    沈云舒紧紧抱住了梦娘,梦娘摸着她身后的头发,小声道:“云舒,你长大了,不要再靠近一些不该靠近的人,他那样的人是没有真心的。”

    沈云舒抱着梦娘的手忽然一僵,她知道梦娘说的是谁,她也知道梦娘说的或许是对的。

    梦娘知道沈云舒脾气倔,未必听得进去,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今天呢,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就去街上好好逛逛,费用我全包,去吧。”

    沈云舒上一次过生辰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候弟弟还没出生,母亲也还没生重病,娘亲给自己做了新衣服,爹爹也送了自己一个磨喝乐,连一向疾言厉色的祖父都送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一个月后,娘亲就怀了弟弟,再后来就没人记得自己的生日了。渐渐的连自己都忘了。

    今天她十五岁了,又有人给自己过生辰了。

    真好啊,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把她放在心上了。

    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莫过于前门外大街,商铺罗列在街市两侧,车水马龙,商客行人络绎不绝,有人卖真假参半的古董字画,有人卖稀罕的番邦瓜果,有人卖各式各样的糕点吃食,沈云舒买了一串糖葫芦,一个糖人,一口酸一口甜,高高兴兴的看着各种新鲜玩意。她走上一座拱桥,用手臂支着脑袋半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热热闹闹的,心里也觉得欢喜,她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目光扫到街角,忽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正疑惑时,马车的帘子一角被掀了起来,马车里的人似乎在冲他笑,沈云舒看的分明,是朱翊珩。

    她装作毫无察觉的转头看向另一方,然后不动声色的拔腿就走,刚走过一条街,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来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愠怒,“沈云舒,你没看到本王吗?”

    沈云舒心虚的不敢抬头,只能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的说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刚好路过,就看到有人刻意躲着我。”

    沈云舒连忙狡辩道:“我没有,我是真的没看到。”

    朱翊珩当然知道沈云舒在鬼扯,可目光却在打量到沈云舒的新衣服新发式时别过头,强压着眼底眉梢泛起的笑意道:“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这么招摇…这是替你家姑娘采买东西。”

    “没有,我就是随便逛逛。”

    “本王闲来无事,陪你逛逛吧。”

    “那个……殿下,实在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办,我得先回教坊司一趟。”

    说罢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站住!”

    沈云舒只得转身,挤了个笑脸道:“殿下我真的有事……我……”

    说话间朱翊珩越走越近,沈云舒偷偷后退却被当场抓包,朱翊珩拽住她的胳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躲着我,本王回京十几天了,你连个面都不朝,昭昭还等着你教她写字呢!自己揽的活自己负责,别指望我替你做!”

    “我怎么敢躲着殿下,再说也没这个必要,我是真的不得空。”

    朱翊珩俯身凑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道:“好啊,那你陪我去街上逛逛,我就信你。”

    “那殿下先放开我。”

    朱翊珩故意又凑近了一点,看着沈云舒脸唰的红成一片,有些得意的笑着松开了手。

    沈云舒以怕影响王爷名声为由头,换了一条没那么繁华拥挤的街道走,朱翊珩的心思当然不在道路两旁的商贩身上,而在身边这个眼神闪躲的小姑娘身上。

    她今天,还挺好看的。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马蹄声传来,有人大声喊着:“锦衣卫办案,速速让开。”

    只见八九个锦衣卫押着两辆囚车经过,囚车里的犯人身着囚服,头发散乱,身上还有伤痕,脸上却是正气凛然,不容侵犯。

    “这两个人是谁啊?”沈云舒问道。

    “浙直总督张廷彝和浙江巡抚李子成。说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督察浙江的赈灾贪墨案,我走之前还说再好好干几年就该入进京阁了,到时候还能再见。谁知道才不到一年,就再见了,却是这样的方式。”朱翊珩唏嘘道。

    “成明七年浙江旱灾,我还见过李大人,那时候他来钱塘赈灾,当时县令去了杭州公干,还是祖父接待的他。他是个很好的官。张大人也很有名,我们浙江的百姓都很感激他,若不是他一直抗击倭寇,还不知多少百姓要死在倭寇手里。”

    沈云舒说着看向囚车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所以好人,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当个贪官,起码自己活的长久。纵然做到封疆大吏,战功累累,命,也没比我们值钱多少。”

    通敌卖国的高官厚禄,一心为民的掉了脑袋,这世道,烂透了。

    朱翊珩听出了沈云舒话里的丧气,便用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道:“沈云舒,你能不能有点十五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可爱。走吧,别看了,带你吃饭去。”

    沈云舒低头咬了一口糖人,喃喃道:“我不去,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就放我回去吧,我困了。”

    朱翊珩看她心意已定,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你那天在通州答应我的,中秋跟我一起赏月看烟火,还算数吗?你不会又找个借口躲起来吧!”

    “算数的。”

    朱翊珩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沈云舒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得先把眼睛闭上。”

    沈云舒警惕的后退了两步:“你要干嘛?”

    “本王让你闭上就闭上。光天化日的,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云舒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上眼睛,朱翊珩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玉簪小心翼翼帮她插到发髻上,沈云舒感觉到了动作的同时,朱翊珩的气息也越来越近。她偷偷睁开眼,看见朱翊珩的喉结就在自己面前咫尺之距,她只能僵在那一动不敢动,因为稍一挪动就会触碰到他的肌肤,朱翊珩的气息扫过沈云舒的额头,好在只有片刻,朱翊珩就结束了动作,站回了刚才的位置。沈云舒伸手摸到自己头上平白多了一个玉簪,小声道:“殿下,你这是?”

    “本王今天路上随便买的,本来预备送给我侄女嘉善,谁知遇见你了,就送你了。就当作是本王送你的及笄礼了。”

    沈云舒抬头,对上朱翊珩视线的一刻复又垂下了眼眸,“殿下怎知今天是我的生辰?”

    朱翊珩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你哥哥天天挂嘴边,想不记住都难。”

    “云舒谢殿下。”

    朱翊珩有些犹豫的问道:“沈云舒,前几天,皇兄召我进宫,跟我说想为我跟姜次辅女儿赐婚,你觉得怎么样?”

    沈云舒手里的糖人忽然一抖,险些掉到地上,随即整理了一下表情,故作轻松道:“我觉得挺好的。”

    朱翊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说什么?你觉得挺好的?”

    沈云舒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表情,抬起头笑着回答道:“对啊,姜次辅是清流首领,将来也会是首辅,有了他和清流的支持,您的大业达成不是会容易许多吗?”

    朱翊珩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我是说,你觉得我跟别的女人成亲,挺好的?”

    “不好吗?”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得火大,恼道:“沈云舒,你是真的听不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吗?你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吗?”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依旧没有反应,气的拂袖而去。

    沈云舒低头又啃了一口糖人,眼泪却跟化了的糖稀一起流了下去。

    这个糖人好咸啊!她丢掉了糖人,伸手拔下了朱翊珩给她插上的玉簪,是上好的和田玉,半点杂质都没有,簪头是一团祥云的图案,她摸着那朵祥云,只觉得心口酸痛。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朱翊珩不是偶然路过,知道这个簪子并不是路边随便买的,知道想让她去王府的也并不是昭昭,她知道朱翊珩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她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榆木脑袋,可惜她并不是。

    她是故意躲着朱翊珩的,因为她害怕再靠近一点,她就会失去理智,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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