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幼宜倏地抬起头朝着那个女孩看去,手心不知道何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她坐在床上,手里攥着被子,心想傻子是最好装的,只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傻子。
沈幼安是重生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才能骗过她去。幼宜想了想,她不能一下病好了就不傻了,得慢慢来,让别人觉得她只是比常人傻一点,还不至于是傻子,循序渐进,怀疑才会小一点。
她轻轻喘了口气,对着幼安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道:“饿!”
“姐儿饿了?”采莲让幼安坐下,提起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幼安,陪着笑脸说道,“六姑娘恕罪,我们姑娘这儿没有茶,只有热水。”
幼安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眼睛藏在热气中,心底思量不住。这辈子到底是有变数,上辈子幼宜没到腊月就死了,气得李氏狠狠把薛氏训斥一顿。既然幼宜有这个命活过来,幼安到底做不到对一个和自己素来没有恩怨的孩子下手。
幼宜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接受着幼安毫不遮掩的打量,却得装作没有也不知道,揪住了采莲的袖子不许她走:“我饿!”
采莲有些不耐,却不敢表露出来,六姑娘今岁春天大病一场之后就转了性子,现下很得夫人的宠爱,就连端敏县主对幼安都是和颜悦色。六姑娘要是去夫人那告她,那她可就真是完了。
好不容易等到小丫头把粥拿过来,幼宜探头一看,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头。只知道原主孤立无援不得宠,现在一看怕是有人故意苛刻她,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能这样苛待原主的也只有太太了。
那一碗粥已经彻底凉了,说是粥不是说是米汤,上面有几根鸡丝,采莲用勺子搅和了几下才开看得见沉在底下的米粒儿。
她把碗举到幼宜嘴前面:“姐儿不是饿了?快喝。”
凑到近前就闻到一点怪味,她舔了一口就知道这是变质了,喝下去怕是要遭。干脆一手打翻了碗:“不喝!”
采莲还是头一遭遇见幼宜摔碗,幼宜向来晕乎乎的,问什么都说好,给什么都吃。她不禁有些怔愣:“姑娘?姑娘做什么不喝?”
因着营养不良,这具身子很是瘦小,皮肤没有血色,大病了一场没有力气,幼宜就是想下床都坐不到,这一下摔碗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幼宜忽有点委屈。
她死了就让她的灵魂好好投胎去,沈幼宜死了也该让沈幼宜的灵魂投胎,身体入土为安,为什么要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幼宜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大坏事,杀人放火抢劫偷钱是不敢的,为什么偏偏穿书了?
幼宜想要抱女主的金大腿,也得看女主给不给抱。
如今这局势实在是不能再差了,幼宜知道沈幼安是怀疑自己的,可又能怎么样?冲到她面前说其实这是一本书?那样就从傻子变成疯子了,傻子不傻了看得出,疯子说她不是疯子也没有人信。
幼宜猛地咬了下舌尖,舌尖一痛。她躺倒在床上:“饿。”
采莲看着打洒了的粥,只觉得今天九姑娘实在是不对劲。伺候的确是好伺候,不似其他的主儿挑剔为难,但她翻年就十二岁了,再过个几年就要出嫁了,跟着幼宜能有个什么好亲事?
现在去了别的院儿里伺候几年,到了婚配的年纪,主子也会看在伺候过姑娘几年的份上许个不错的婚事。
跟着九姑娘,不被三太太刁难就不错了,谈何好亲事!
幼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站起身走到了床边。幼宜听见声音,心里一揪,不敢回头,只能当做没有听见,当做不知道沈幼安站在床边。
“宜姐儿饿了?”
幼宜不理会她。
采莲走过来陪笑道:“六姑娘,宜姐儿就是这个脾气,还请姑娘别怪罪。宜姐儿素日里也会发脾气。”
“是么?”幼安垂眸看着床上的一小团,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推了幼宜几下,“我那儿有吃的,你要不要?画橘,你去厨房要一碟子枣泥糕来,就说我要。钱从姨娘那儿拿。”
姑娘是有自己的月钱的,沈家姨娘月钱只有二两,姑娘却有四两,少爷足有六两。刘姨娘一个月可以拿十二两银子,本该是十分宽裕的,只是薛氏把这钱扣了去,只发宏哥儿的六两银子。
如今府里规矩是端敏县主定的,按着娘家郡王府的规矩,所有人吃什么一天几道点心一顿几个菜并荤素都是定了的,那些个太太跟嫡女们想加菜吃点心差人往厨房里说一声就是,厨房的人不敢违逆。但其他人就得拿钱出来厨房才肯做,不然一句规矩就可以把你堵回去。
幼安让薛氏受了斥责,十二两银子也都发了下来,一个月宽裕很多。
但想都不用想,幼宜这里的月钱定然是扣住了的,不然不会要一碗粥都做成了这样,给十几个钱也够做上一碗了。不独幼宜的,只怕丫鬟的也会扣。
幼宜摸着不太舒服的肚子,终于屈服,穿都穿了,也不知道一头撞死是什么个下场,幼宜惜命,她还不想死,实在过不下去再死也不迟。幼宜翻了个身,正对上了幼安的那双眼睛。
书中描写这双眼睛是如古井无波,总之是为了体现幼安的不同,等到幼宜真的对上了这双眼睛,直直望进了那深邃的眼睛,还是幼安一句“九妹妹?”把她拉了回来的。
幼宜心有余悸,这双眼睛太可怕了,像是看尽世间沧桑,又像是野心勃勃的虎,这双眼睛好似会把她吸进去一样。她回过神来,忍着害怕扯住幼安的袖子一角:“要吃。”
幼安直起身子时,采荷也回来了,采莲紧着问一声:“你可见着老爷跟太太了?老爷跟太太怎么说?”
采荷见到幼安也是一愣,福身行礼之后回答:“我连老爷太太的面儿都没见着,正房的门槛都没跨进去,丹草姐姐跟我说太太在歇息,老爷在外书房,不许我进去扰了太太清净。”
“那你说没说姑娘醒了?”
“我说了的。”采荷低下头去,“但是丹草姐姐没当一回事,还说……还说了些污言碎语,这些个话就没必要说了,污了姐儿和六姑娘的耳朵如何是好。”
幼安却是道:“你说就是。我倒要看看丹草说了什么话。”
采荷在府里“朋友”很多,虽真正愿意帮她的没有几个,但是打听府里消息却很灵通,自然也知道这位六姑娘今年来的英勇事迹,得了老太太和端敏县主的宠,国公爷也喜欢六姑娘。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地说:“我也是听见丹草姐姐在嘀嘀咕咕而已,没听得很清,说……”
采荷探头看了看幼宜,压低了声音:“说九姑娘是短命鬼,说姐儿人小事情多这样的话。”
幼安并不奇怪,这的确是丹草说得出来的话。她在心中冷笑一声,上辈子安分老实,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掐尖儿不出头,薛氏却偏偏要害死了她的姨娘跟弟弟!她对嫡姐恭恭敬敬,对太太孝顺,人家却不愿意以好相待,薛氏和沈嗣谦为了前途把幼安送进了宫里。
沈幼安最后反咬了薛氏跟沈嗣谦,把一家子都拖下了水,她没有牵挂了,沈幼安那时候又不知道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此时不报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把三房一家子都给害死了。害死了她弟弟姨娘,还害得她步步为营,怎么还能够享这荣华富贵天伦之乐?
这辈子沈幼安不会容许薛氏再害宏哥儿和姨娘了。
画橘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碟子热气腾腾刚出炉的枣泥糕,香味溢满了不大的屋子。幼宜一下翻身坐了起来,肚子咕叽的叫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碟枣泥糕。
枣泥糕还冒着热气,红彤彤的颜色,一看味道就不差。
画橘把糕点放在桌子上,幼安伸出手随意拿了一块递到幼宜的面前:“宜姐儿不是饿了么?吃吧。”
幼宜笃定沈幼安不会害自个儿,就算害了她也没办法抵抗,伸手接住了枣泥糕咬下一大口去,枣泥糕入口不烫,甜而不腻,枣味很浓。来这儿两天多了,幼宜还是第一次吃着除了药以外热的东西,一口气儿吃了足足五块枣泥糕才停下来。
幼宜很想和幼安住在一起,但刘姨娘的院子里也挤不下她了,正房刘姨娘住,东西厢房是一双儿女的,哪里还有幼宜的位子。
她仔细想了想书中幼安是什么时候有的自己单独的院子,好像是九岁还是十岁?如果是九岁那就是明年,十岁的话就是后年,她至少还得在这里住三个月。
采莲要走了,必定会补一个上来,那还不如采莲呢,采莲有自己的私心很正常,谁没有私心?至少采莲还干实事儿,也不会虐待她,采莲走了下一个是什么人也不知道。
幼宜吃了五块糕一杯水,这会儿肚子暖暖的,饱了也有了力气,眼巴巴地看着幼安,有点不想她走。
幼安看出了幼宜的眼神,心里奇怪这九妹的确是怪了,摸了摸她的头:“明天我再来,好不好?”
幼宜眼睛一亮,点了点头,目送着幼安出了房门,这才瘫在了床上闭着眼睛,紧绷的精神暂时松懈下来,困意来袭,幼宜意识愈发模糊,倒在床上睡着了。
却说幼安出了福宁院儿后,看看落了灰的福宁院匾额,转头朝着自己的院子走过去:“银蝶撵出去了罢?这般不忠的丫鬟也没必要留着。你回头拿二百钱给九丫头送过去,可怜见的。”
画橘知道六姑娘变了,奇怪道:“姑娘为甚给九姑娘送钱?”
幼安停住脚步,画橘立刻低头道:“是奴婢多言了。”
“无妨。”幼安的手轻轻划过自己袄子上绣着的精致花纹,顿了顿道,“我看九妹妹可怜罢了。”
说来幼宜的情况的确是比她还不好,有这么个亲哥哥还不如没有,比起来魏姨娘更被薛氏恨,幼宜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她那父亲可是个狠心的,为着前途可以把女儿亲手送进虎狼窝里。沈嗣谦的确很喜欢魏姨娘,但魏姨娘丫鬟出身,在沈嗣谦的心里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算不得什么。
定哥儿还是个儿子,宜姐儿那样又痴又傻的孩子,他当然不会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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