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宜自是不把沈嗣谦当做亲爹的,就是魏姨娘她也不当亲娘,只是算着时日再有半年就到魏姨娘的三年忌日了,去上一炷香也好。她还有一件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让寺里的僧人替沈幼宜这个可怜的孩子念念经书,给她积积福,好来生转世投胎成一个千娇万宠的姑娘,而非是这死了都没有人在意的庶女。
不过最近几年是绝对不行的,幼宜要是这么做了谁不怀疑?哪个正常人好端端地去寺庙给自己供一盏灯的?这不是咒自己死么。
她方才也是昏了头了才会,怕平阳长公主起疑心,怕平阳长公主觉得幼安要攀高枝儿。不过仔细一想,女主嘛,有女主光环,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女配插手,顺着书里的剧情线走自然可以顺利在一起。
幼安垂下眼眸:“你是个聪明的,这话不可以往外传。你心中记挂着定哥儿,不敢去和定哥儿亲近,怕惹了太太的不快叫六弟不好过。但你放心,他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只要他好好的不给我使绊子添堵,前程不会差。”
幼宜猛地松了口气,她所担心的只有一个定哥儿,占了人家的身子总要替人家照顾好亲人。魏姨娘是没了,但也得年年烧纸钱供奉,叫她在地底下好过些;定哥儿活得好好的,定哥儿平平安安的,不让其他人害死了,幼宜就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幼安似笑非笑地捧起了茶杯,偏头看向妹妹:“我只好奇一件事。你怎么忽然从痴傻变聪明了呢?”
幼宜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来她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幼安问该怎么答,但想来想去都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合理。她掩饰般地喝了口茶,心底思忖着怎么回答,正要开口就听旁边的门响了,倚秋急急跨了门槛进来:“姑娘不好了,抱夏她跟丹草吵起来了。”
四个大丫鬟里面,最单纯的是采荷,最稳重周到的是枕春,倚秋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抱夏是夏天生的,性子也很火爆,和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幼宜平常出去都带枕春或者倚秋,把抱夏留下来看家,怕的就是她这炮仗性子跟人起了争执,最后难以收场。
丹草的性子是什么样的幼宜也知道,狗仗人势,仗着自己是太太的大丫鬟,谁都要给几分脸面,跟薛氏身边的康妈妈一个样儿,瞧不起这些庶出的哥儿姐儿,排揎哥儿姐儿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幼宜一个头两个大,抬脚出了门,在不远处就看见了丹草跟抱夏,抱夏被采荷跟倚秋摁在一边,赵妈妈则是陪笑着和面色阴沉的丹草说话,丹草一个眼神都不曾过去。
见着了幼宜她才冷笑道:“九姑娘这里真是好规矩!”
“抱夏,还不和丹草姐姐赔罪。”幼宜没有理丹草,看向抱夏怒道,“丹草姐姐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太太身边就是一只猫儿狗儿也要给脸面的。你怎么可以跟丹草姐姐起了争执!”
丹草脸色霎时间变得极其微妙。
这话确实挑不出错来,长辈面前就是一只猫儿一只狗儿,也得当活祖宗来看,不能肆意打骂。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幼宜在骂丹草不过是薛氏养的一条狗。
幼安心底失笑,面上不显,心道这九妹妹还挺伶牙俐齿。
抱夏不情不愿,幼宜又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丹草道:“是抱夏不懂事,我没有管好手底下的人。抱夏性子冲,丹草姐姐也多担待。不知姐姐来做什么?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丹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差事,摆出了太太身边大丫鬟的派头说道:“太太叫姐儿过去,说要问问姑娘一些事儿。叫我来接姑娘去上房。姑娘,咱们走吧。”
上房就如同虎狼窝,请安的时候人多倒不怕薛氏做什么,但幼宜孤身一人去就等于小白羊入了血盆大口了,还不是薛氏骂她打她都随心,事后按个不敬忤逆的名头就是了。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幼宜心底一沉,先看了眼幼安,幼安气定神闲对着她点头。幼宜心中安定下来,至多一顿打而已,从小到大幼宜被打的次数还少吗?再怎么样薛氏也不可能把她弄死弄残了。
于是她道:“抱夏,你回去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枕春,你跟我走。”她抬起头对丹草笑道,“丹草,我们走吧,别让太太等急了。”
抱夏有些着急,但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三人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幼安瞬间放下了脸,她冷冰冰地盯着抱夏,抱夏不自觉双膝一软就跪下了,六姑娘真是跟着长公主殿下久了,对视那么一眼就如坠冰窖。
“你是姑娘身边的,她是太太身边的,丹草有意告诉太太,太太知道了你有什么好果子吃?。”幼安斥责道,“有个争执就打起来吵起来,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有没有想过你主子的脸面?谁不知道你是宜丫头的人?你闹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给你主子脸上蒙羞,也叫太平洲,也叫我脸上蒙羞!”
抱夏跪在地上:“六姑娘恕罪,六姑娘恕罪,奴婢知道错了。”
幼安冷冷道:“宜丫头是个心软的。她心肠软,总不能责罚你们,次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就是这么记着她的恩情的?!”
这话说得太重,抱夏连连磕头:“是奴婢思虑不周,六姑娘息怒。奴婢……奴婢是听见了丹草嘀咕姑娘,一时气急这才……这才——”
幼安打断她:“这才什么?下人妄议主子自然有规矩,禀了康妈妈按着规矩罚就是了,何必你跟她吵起来?!”
“你们几个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宜丫头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宜儿年纪小,你们和她差得年岁太大了,日后九姑娘富贵与否都和你们没有干系。等九姑娘大了要嫁人了,你们早都已经出嫁了!是以你才不会顾忌宜丫头的脸面,再过个两三年你和枕春倚秋就要放出去配人,姑娘还小,届时上了新的丫鬟,姑娘也不会记得你们。”
倚秋也一齐跪下了,幼安这话说得没毛病,差得年纪太大,除了采荷有可能跟着姑娘去姑爷家之外,其他人那时候早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姑娘太小,过个几年怕是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们伺候得不需要那么尽心尽力。
“宜儿就是心肠太软了。”幼安看人的本事厉害,眼睛毒,知道幼宜心软不舍得罚几个丫头,她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去,去张妈妈那儿各领二十手板。一个个轮着来,今天抱夏先去受罚,等你好了枕春去,枕春好了倚秋去。免得姑娘身前没有人伺候。”
张妈妈就是幼安的奶娘,幼安当然不可能叫赵妈妈去罚,赵妈妈心中对主子的忠心还不如这三个丫头。
且说幼宜跟着丹草一路穿过园子来了薛氏住的地方,沿着抄手游廊来到上房门口,丹草清了清嗓子正要掀开帘子走进去,却不妨从正房窜出来一个人,差点儿一头撞上丹草。
正是穿着宝蓝色万字不断头绸衫儿的定哥儿,定哥儿定睛一看见是幼宜,脸上笑容顿了顿,然后对着幼宜笑道:“九妹妹?九妹妹怎么来了?是娘找你?”他说罢不等幼宜回答,摆摆手往外跑去,“那你快进去吧,我要回去了,我还要和五哥去祖父那儿呢。”
定哥儿被薛氏养得极好,既是要捧杀就不会亏待了吃穿上头,定哥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因自小爱武抽条了些,不是个小胖子。从称呼上也看得出定哥儿跟薛氏很亲近,旁人都管薛氏叫太太,定哥儿却是一口一个娘。
幼宜转回头来,跟着丹草进了上房。
不是第一次来上房了,薛氏居住的上房总共五间,左次间的小叶紫檀雕花美人榻上倚靠着位妇人,妇人不过三十出头,腰后垫着个绣花枕头。
薛氏不开口的时候还是很有当家太太的气势的,五官还算端正,她乜斜着眼睛看了眼幼宜。
幼宜立住了站在薛氏跟前,低眉顺眼地躬身屈膝行礼:“给太太请安。不知太太唤女儿来有何吩咐。”
薛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坐吧。你去昭德书院念书也有一个月了,在书院里感觉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记得用心念书学习,切莫丢了沈家的脸。”
幼宜坐在小椅子上,很谨慎地只坐了一半,嘴角噙着笑容:“回太太的话,书院没有什么不好的。女儿谨记太太教诲,定用心读书,不糟蹋了沈家的门楣。”
“你晓得就好。”薛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幼宜,把幼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幼宜穿着鹅黄色的缠枝白玉兰裙子,养了小半年皮肤也有了血色,头发绾了两个小鬏鬏,戴着一对珠花。
打扮中规中矩,不出挑也不过分朴素,但薛氏就是看着不顺眼,拧着眉挑剔道:“在家里就不必穿得太艳了。你爹在外头辛辛苦苦挣钱,你做女儿的更得体贴父亲。”
“太太说的是。”
看着幼宜面团子似的任人拿捏,薛氏心里却像是堵着一口气,发作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也不跟幼宜绕弯子了,直接道:“听说九丫头一手画是极好的,长公主殿下都开了金口夸赞的。还拿出去卖了不少钱?”
幼宜终于知道薛氏是为什么了,她站起来垂首道:“女儿不过随意乱画罢了,何足挂齿。”
“你是闺阁女儿家。”薛氏板起脸,端着嫡母的架子斥责道,“该正经学好女四书,学好三从四德跟孝顺父母,什么诗词书画在家里画一画成,怎么能把你的手笔拿出去卖!出了名气风头,让人家怎么看你?女儿品德最为重要,才学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作为姑娘家,你就该好好在家里孝顺长辈,而不是去摆弄你的画儿!”
幼宜索性直接往地上一跪,恭顺道:“女儿知错。太太消消气,若是太太气坏了身子,女儿万死难赎己罪。”
薛氏冷笑着,抄起桌面上的茶杯就朝着幼宜砸了过去,看着幼宜笔挺跪着被茶杯砸了个正着,心里才消了些怒。
这世道对于女子约束并不很严,大户人家有能力都会让女儿读书,骑马打猎的贵女更是比比皆是,更从来未有女子不得以才扬名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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