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那一天,清早起来先排队去正堂,令国公指尖蘸着雄黄酒,在额头眉心处点上一点,就算做画额了。
端阳节闺学足有三日休沐,自端阳节当天开始休沐,休沐至初八又碰上一旬里本有的二日休沐,于是一次放足五天假期。这几日京城也格外热闹,有赛龙舟,还有跳钟馗、耍杂戏的。
幼宜非常非常想出去看一看。
来古代半年了,除了那次被绑架,幼宜就没去过街上,不是在自家府上就是在别人家中,出门都跟着四五个护院。
但就是因着那次被劫走,阖府上下不论大小都不许去街上了,哥儿也不许,只怀英这样成了亲的可以出去转个几圈。
端阳节过后又要继续去闺学上课,幼安三天里面有两天是不去的,便只剩下了幼宛幼兰及幼宜三人往书院去。
五月天还不算热,等到了三伏天才知道什么算作热。三伏天是一年里头最湿热的时候,又潮湿又闷热,外头的大太阳毒得连丫鬟都不愿再往外走动,也只有太阳刚出来那半个时辰是不那么晒的。
这天气闺学夏休了,一旬只去五日,剩下五日待在家里。
幼宜热得快没了命,古代没有空调,屋子里面能摆四五个冰盆,除了请安幼宜再不肯迈出太平洲一步,甚至荣顺县主相邀都给拒了。
这会儿幼宜歪在黄花梨木的榻上,腰后垫着松软的枕头,手里捧着个小瓷碗,从里面舀了冰酪吃:“这天气真不是人活得下去的。没有冰可怎么过。”
入夏以来幼宜一直苦夏,什么都不乐意吃,只凉菜与酸辣重口的菜她多动那么几筷子。几个月下来,好不容易养胖一点的脸盘又瘦了下去。幼宜不但热汤热菜热饭不肯吃,甚至连水都想喝冷的,叫幼安骂了一通。
幼安解药还没有研究出来,已经进展了一大半了,药材有的罕见有的常见,其中一味药可遇不可求,至今还没有找到,幼宜不敢找其他人,只能托顾凌风让他帮忙看一看,反正不差钱。
幼安眉头紧锁,脸上隐隐透着不耐。天气热了脾气也躁,她深吸一口气道:“是热,你怕是瘦了好几斤。回头殿下看见了怕要问我怎么没好好养着你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福宁院定是没有冰的,你在福宁院的时候可以活下来真教人吃惊。”
幼宜最怕的就是其他人提起福宁院,在福宁院的那个都不是她,好在深居简出没有人可以戳穿。她忙低头吃冰酪遮掩自己心虚的神情:“人之常情,难道六姐姐没有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
她说了这话一顿,仔细回想了下以往和幼安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幼安当真不挑食,上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菜,也没有格外偏爱某道菜。
幼安神情淡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说:“六月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你的生日不知道多少人要来送东西。”
六月初六是幼宜的五岁生日,幼宜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又吃了一口冰酪:“送礼我照收就是了。想一想过生日真好,收到的东西总不会差,可是发财了。要没钱还可以典当了。”
幼安木然地抬头:“你一年不知道拿多少钱,怎么就是个财迷?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我就喜欢钱。”幼宜笑嘻嘻地说,“六姐姐,你如果要送我生日礼物,其他什么的都别送了,送钱就成。钱是这天底下最好用的东西。俗话说得好,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俗话’?”幼安纳闷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幼宜僵了下,含糊道:“这天底下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我偶然听见一个小丫鬟说的而已。”
幼安没有深究,重生一回她不想再去追究一些没有必要追究的事情。在后宫里待了几年全然不复当初闺中女儿样,后宫杀人不见血的计策见得多了,幼宜的反常她一眼就看得出。
或许这人真的不是沈幼宜。
但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凡幼宜起了要害她的心思,死的只会是幼宜。
幼宜微微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敢在幼安跟前扯太多谎,她那双眼睛跟能够看透你的心思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就开始心虚,开始回忆自己做过的错事。
三伏天幼宜过得是死去活来,深深扎根在太平洲里。
幼安的解药研制出来的时候,已经入了秋了,中元节都过去了。无忧花毒幼安弄不着,可以解毒,但有没有其他副作用就不知道了,萧玉婵跟萧晏自己选择吃不吃。她还多备了一份给萧玉婵的生母。
但几个月以来的努力不是免费的,幼安和幼宜、萧晏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不留余力要保住对方命的程度。
何况这几枚药价值万两白银。
最后萧玉婵跟萧晏都吃了,萧玉婵还把最后一枚带过去给了姨娘,但付出代价的却是幼宜。幼宜欲哭无泪,抱住幼安企图撒娇卖萌打滚来抹债:“六姐姐,姐姐,我知道姐姐很辛苦,但得着好处的不是我呀。姐姐应该去找萧晏讨债,萧晏跟着顾凌风呢,顾凌风手里面的钱只怕不少。”
幼安铁面无私,心如铁石:“别和我扯没用的,给钱。”
“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幼宜惊呼道,“掏空了家底也没有这么多。”
幼安嘴角忽的勾起:“那你就只好卖身抵债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就是只有以身相报么?”
幼宜撒了手倒在床上:“六姐姐,你就是卖了我也没这么多银子啊——”
幼安把单子拍在幼宜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不是我需要解决的问题。你出钱,我办事,不是你求我救萧玉婵跟萧晏的么?就没想过之后我会找你讨要代价?”
幼宜如同一条死鱼瘫在床上,拿起单子看着最后的天文数字眼前一黑,她现在手里能够给幼安的只有一千两银子,这还是她洋行夏秋两季的利润。这几万两纵是把洋行卖了也还不上!
幼宜盯着单子上的银子思索片刻,道:“冤有头债有主——枕春!备车!我要去诚国公府找萧晏。倚秋,你去跟老太太说一声。阿鸾随我去萧府。”
抱夏自然听见了幼宜的吩咐,她撇了撇嘴,盯着不起眼的阿鸾很是不解:“倚秋,你说姑娘现在只看重阿鸾,不过是六姑娘那儿给的二等丫鬟罢了。去哪里都是阿鸾跟着,我就这么不堪?”
倚秋秉性老实,沉默半晌道:“姑娘喜欢阿鸾,自有姑娘的道理。咱们也不能逼着姑娘喜欢咱们自个儿不是?”
“哼,一个外面买来的野丫头,连家生子都不是,姑娘竟这样重视阿鸾。阿鸾不过比我小几岁罢了,难道她还能跟着姑娘出嫁不成?”抱夏抱怨道。
枕春听见了抱夏这番话,拧起眉头。四个大丫鬟里她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摆起架子喝斥道:“什么时候你也能说起姑娘的是非来了!把自己也当主子了不成?阿鸾是六姑娘的人,姑娘喜欢六姑娘,自然也更亲近阿鸾。”
抱夏原还不服,听到最后一句之后就哑了火儿。是了,阿鸾是六姑娘的人,何尝不是安插在九姑娘这儿的暗桩。阿鸾是个二等丫鬟,这也就罢了,那赵妈妈还是太太的人,三天两头跟太太身边的几棵草见面。
幼宜知道这几个丫鬟的小心思,只有一个采荷憨憨傻傻没有什么心机城府,一心一意为主子好,其他三个皆有自己的私心。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没什么,只要不伤害自己的利益,不叛主,幼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个心眼也就是了。
人人平等在封建社会就是个笑话,士农工商,人分三六九等,幼宜不可能去改变这个社会,可以做的只有适应社会,顶多对这些下人多几分宽仁。而她若是穿成书中的丫鬟,也只能够当个丫鬟,大丫鬟等于半个小姐,但说到底也是奴才。
倚秋去了荣恩堂,与李氏身边的一等丫鬟瑞珠一说,瑞珠立时就去回了李氏,李氏闻言答应了,总归是去亲戚家里,又不是去什么别的不入流的地儿。
套了马车往诚国公府驶去,诚国公府与令国公府隔得不远不近,两刻钟时间就到了萧府大门。萧家三间朱漆正门这会儿紧闭着,告诉了门房瑞泽县主来了,门房毕恭毕敬地把幼宜迎了进去。
诚国公府来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诚国公夫人这几日病了,去了庄子上散心,顺道带走了萧晖萧暾进行教育。
是以接待幼宜的是府中大夫人萧李氏。萧李氏幼宜要唤一声表姑母,是父亲的表姊妹,自然是表姑母。
“县主来了?”萧李氏含笑端坐于乌木雕花圈椅之上,整个人比边上的萧薛氏要有精神得多,“七丫头跟晏哥儿才从沈家回来,县主就来了?可是找七丫头跟晏哥儿的?”
萧李氏人长得丰腴,气色极好,面色红润,整个人珠圆玉润,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长相。边上的萧薛氏也是穿着华丽,头戴点翠珠宝,但面色十分憔悴,眼底泛着隐隐的青黑,整个人看着就不精神。
兴许是因着儿子不在身边,太过于担心的缘故。
幼宜站住朝着二人行礼之后笑着点头:“是,我这记性太不好了,玉婵跟晏表哥走后我忽然想起来忘了事情跟玉婵晏表哥说。这不就紧着追过来了。”
“有什么事儿差丫头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你这样来回跑岂不辛苦?”萧李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幼宜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萧李氏被她逗笑了,颔首道:“既如此,那你赶快跟玉婵和三哥儿说去。”
等幼宜告退之后,萧李氏意有所指:“竟不知道何时,晏哥儿与宜儿安儿的关系如此好了。晏哥儿是你的长子,安丫头又是个可心的,还得长公主喜欢。弟妹可有结亲之意?若是有,那是亲上加亲,可得紧着定下来。”
萧薛氏面色不变,依旧挂着笑容,笑着道:“他们两个都还小呢,我那三妹妹啊稀罕女儿,怕是不肯轻易把安丫头许过来呢。若是他们两个只把对方当亲人,那我还不知道怎么遭骂。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娃的事情咱们插手做什么?”
萧李氏打量着萧薛氏的神情,眼底露出些若有所思来:“说得也是。那蒋十六不就是不肯娶从小定亲的姑娘,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么?可怜的楚三姑娘,好好的一个姑娘哟……真是叫蒋家糟蹋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