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八日的风平浪静,十四公主一直被庄贵妃拘在殿中,直到侍卫彻底肃清了行宫才敢把这个女儿放出来。
“你见到了陛下没有?”
十四公主不安地咬嘴唇,摇头:“自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父皇了。去探望父皇与大皇兄,都被父皇身边的人给拦住,弱父皇正在气头上,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及左相右相,其他人拒都不见。我只听说,太子哥哥似乎有所牵扯。”
庄贵妃一系亲近嫡支,十四公主年纪不大却懂事早,太子被废,想扶持还不到十岁的八皇子上位,可没有那么容易。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哀伤之色:“除了顺昌侄女被那可恶的歹人害死,十一姐姐也受了伤。太医都去大皇兄那儿了,十一姐姐没救回来,殁了。”
幼宜没见过十一公主几次,印象几乎全无,她追问道:“熙昭仪可以去找陛下么?”
“不能。”十四公主再次摇头,“母后不许熙娘娘进去,熙娘娘跪在殿外求见陛下,也被皇后娘娘狠狠申斥,送回去禁足了。”
说着她拍手叫好:“活该!我娘说了熙昭仪就是个狐媚子!父皇只是一时宠爱她,等她失宠了又无儿女傍身,下场只怕比之前几位得宠过的娘娘还惨呢!”
幼宜对着十四公主一笑,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只道:“等到那一天再说吧。”说罢她凑近十四公主的耳边,“回去告诉贵妃娘娘,这几日别接近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你也别和八殿下太亲近。陛下只怕要动太子殿下,免得你被迁怒了。”
十四公主已经对皇帝失望了,她撇了撇嘴:“迁怒就迁怒,反正我也失宠了,如今父皇哪儿有功夫看我?我比不上几位皇兄,但连熙娘娘肚子里的弟妹都比不过!我算是看清了,皇家没有父子母女,只有君臣与皇位。”
幼宜一把捂住十四公主的嘴:“殿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殿下不担心自己,难道不担心贵妃娘娘?难道不担心庄家么?陛下不会待殿下如何,殿下仍是尊贵的公主,但贵妃娘娘与庄家就没有这样的厚待了。”
“这事儿和太子哥哥有什么干系!”十四公主不服,但还是把音量放小了很多,嘟囔道,“太子哥哥这么多年以来对父皇都恭恭敬敬的,对大皇兄也没有什么不尊之处。论起来大皇兄只是王爷,太子哥哥是太子,大皇兄该尊太子哥哥才是。我想不通太子哥哥到底哪儿不好,怎么就当不得储君了。”
幼宜只说了一句话:“不是陛下中意的,万般好也变不好了。”
太子再是合适的储君,不得正元帝喜欢,太子之位也不长久。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皇帝早日升天,以太子身份名正言顺的即位。
一直到十一月底,皇帝的圣旨才发了出来,太子及其家眷下狱,大皇子的封地再加一州。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幼宜正在执行皇帝的禁足命令,执行的非常有诚意,就连请安都拿禁足当借口推了不去,天天在太平洲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腊八节那一日,宫中传诏,太子意图弑君父,杀手足,置自己亲女于死地,无忠爱君父、顾惜手足之意,暴戾不仁,废太子及其家眷为庶人,禁于宗人府。
说是废为庶人,但到底留了一线生机。皇子废为庶人和真正的庶人不一样,禁于宗人府那也是锦衣玉食,皇帝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孙活活饿死冻死。只要没有被皇帝赐死,那就还有复立太子的机会。
皇帝多疑,即便定了太子的罪,也不见得大皇子身上就是清清白白。
幼宜听到消息并不意外,太子迟早要有这一遭的。她垂眸自顾自绣花:“皇家之事,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太子是立时废,也跟咱们没有干系。不要过多打听!”
太子被废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惊,左右二相率领百官叩请皇帝收回成命,不可废太子。
太子势力未必有这么大,但朝臣是必须得劝的。东宫储位不定,国本不稳,储君乃是国之根本,怎可随意废立?
皇帝气急,太子势力已经大到令两个宰相都为他说话,有朝一日岂不是可以逼着他退位?皇帝罚了宰相三年俸禄,又停了皇后的中宫之权,把后宫管理交给了端贵妃及庄贵妃。
太子被废,太子身边的势力被清洗,朝中大皇子风光无限,五皇子六皇子加起来才勉强和大皇子分庭抗礼。
京中人心惶惶,一直到过年,府中也不曾热闹起来。翻了年再不久就是幼华的及笄礼了,女子及笄男子及冠,今年及笄礼过后幼华就可以嫁到梁侯府去了。而出嫁大半年的幼芳,也在此时传来了喜讯。
“太子被废,大殿下风头无两,宫闱之事变换莫测,咱家万万不能牵扯到里头去!”李氏疾言厉色地说道,“你们都别毁了祖宗百年的基业!华丫头的及笄礼,请些相熟人家就是了。陛下近日心情不快,还是莫要太过招摇。”
幼华猛地咬了下舌尖,眼眶中水汽蔓延。她飞速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笑道:“我正是这么想的。陛下龙心不悦,咱们怎么好大操大办?”
薛氏脸色有些阴沉,她只有幼华一个女儿,女儿在世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及笄、出嫁、嫁妆及生子。沈幼芳及笄的时候摆了足足六十六桌,还请了王妃娘娘来插簪,办得满京城都知道。现在轮到她的幼华了,就拿皇帝当借口要简办?
镇南侯世子娶妻怎么没简办,皇帝太后娘娘还赐了赏赐下去。
回到屋子里,素来骄傲的幼华忍不住红了眼眶,静静地靠在薛氏肩膀:“母亲,祖母……怎么这样。二哥哥就要娶二嫂子了,怎么不见祖母说简单办?不就是因着二伯娘是祖母的侄女儿!”
“及笄我这辈子就只有一次。”幼华眼睛一眨,晶莹的眼泪就开始往下落,“我从小到大没大办过生辰,父亲对我也愈发不疼爱了。凭什么我要低沈幼芳一等!”
薛氏被女儿哭得心如刀绞,想起沈嗣谦这两年来对母女二人的忽视,以及去铜雀里查探到的真相,忍不住心中发涩。
这个男人只会口中夸大,喝酒倒是一流,整日说应酬,整日说要努力,除了头几个月叫父亲夸了一回,日后还不是露出了原型!
若是他争气,幼华又怎么会受苦?
薛氏紧紧抱着女儿,哭诉道:“都是娘不好,那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偏着自己生的跟本家侄女。你爹……你爹……”
薛氏说着心中大悲,夫妻十几载,到头来却是大难还未来就各自飞了。
听着母亲哽咽的声音,幼华心中悚然一惊,忙从薛氏怀里抬了头:“父亲怎么了?母亲仔细说说。父亲日日晚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父亲……你父亲他……”薛氏悲恸道,“有了外室了!”
幼华听了之后还没回过神,呆呆地问:“外……外室?”
薛氏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裳,裙子皱了都浑然不觉,只恨自己看不透枕边人,夫妻十几载,沈嗣谦把她的底细摸了个明白,对着她却还是躲躲藏藏!
那铜雀里确有一个外室,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年轻貌美之时。外室不是新养的,早就置下然后搬到京城来的!那外室身边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穿着绸缎锦衣,除了这个哥儿,还有个刚刚学说话走路的姐儿。
新婚时期沈嗣谦曾说过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像是一个笑话。家里妾室子女那样多还不知足,还置了个青楼出身的外室!
幼华整个人都怔怔的:“父亲当真……置了外室?”
薛氏冷笑一声:“孩子都有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儿女成双呢。”
薛氏只觉得悲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为他操持里里外外,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青楼的下贱人!三子四女,沈嗣谦还有什么不知足!
等到老太爷和老太太驾鹤西去,那外室定然登堂入室,孩子认祖归宗。薛氏过了先前的愤怒悲凉,又开始为儿子打算起来。嫡子继承的家业最多,庶子次之,但无名无分的外室子一个子儿也拿不着。
若是认祖归宗,那女人入府成了妾,孩子也是庶子庶女,也是正经的沈氏血脉了,又分薄了怀茂的遗产。
但若是沈嗣谦早早死了,三房背后有薛家及恪郡王府撑腰,那女人再也没有机会入府了。怀茂拿了家业的大头,那时候整个三房都是她说了算!等分了家,她就是一家之主,什么六丫头九丫头,不都得乖乖听话。
烛火恍惚,映着薛氏疯癫的眼神,幼华有些怵,开口道:“母亲,您可别做傻事。不过下贱的外室子女罢了,比不上四弟一根头发丝儿。”
薛氏阴冷地笑了几声,复搂住女儿,轻轻拍着幼华的肩:“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和茂哥儿好。只要你跟茂哥儿富贵双全,我就是立时死了我也心甘情愿。青楼贱人肚子里出来的野种,怎配与茂儿相争。那样的狐媚子,绝不会进门来的。你爹只是被一时迷惑了,让他头脑清醒清醒。”
幼华心中惶惶,她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母亲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母亲跟自己幼时那个温柔和顺的女人印象相差甚远。而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与二姨,越来越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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