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一片寂静,常露默默垂泪,幼宜和萧玉婵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幼宜觉得自己捅了私生子的窝,前两年是柳氏跟实哥儿幼宝,现在又是薛侍郎,怎么这么多外室子。
大梁律法中明文规定,外室子未认祖归宗在官府备案者,无继承生父财产的权利。认祖归宗者,若有其他庶子或嫡子,外室子无法承袭全部家业,只有在父亲只有一个儿子的情况下才可以继承全部家业。
而在室女也是有继承权的,若无亲兄弟姊妹,则可继承父亲所有财产。若已经出嫁则继承一半,另一半充公。
这也是柳姨娘急着进门的原因,要是孩子还没来得及认祖归宗沈嗣谦就没了,那沈怀茂大可不承认这个弟弟,直接打出门去就是了。
到了薛府,薛常露心烦意乱地下了马车。今天不是休沐日,薛父还在兵部,薛常露在自己屋子里沉寂半晌,还是起身去了薛二太太的院子里。
薛二太太正在绣荷包,大气沉稳的石青色荷包,上面绣着四君子之一的竹,寓意步步高升,也寓意竹的风骨。荷包已经绣了一大半,往里填充了香料锁边。
这荷包是男子款式,一看就知道是绣给薛二老爷的,薛二老爷最爱的就是梅兰竹菊四君子。薛二太太院子里种了梅花兰花,薛二老爷书斋后有一片小竹林,秋天菊花盛开时夫妻二人还会登高望远,一起观赏菊花,做菊花酒。
往日父母恩爱的景象历历在目,薛常露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二人说的话,更不敢想母亲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薛二太太并未察觉不对之处,丈夫升官女婿人选也更多些。她放下手里的荷包,看着女儿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和宜姐儿婵姐儿去珍味楼么?怎么,珍味楼的饭菜不和你的口味?”
薛常露张了张嘴,坐到母亲身边,低下头:“没有。只是宜姐儿有急事,我们就回来了。忘了给娘带点心,娘别怪罪。”
薛二太太觉得今天女儿实在是怪极,什么时候这样沉稳过?她面色严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是长兴侯府的千金,你爹虽不是世子,但也是长兴侯嫡子,是正三品大员。你嫡亲姑母是郡王妃和御史夫人,你有什么可怕的?”
薛常露不知道该说什么,极力忍住想哭的情绪,眨了眨眼睛:“娘说什么呢?怎么有人敢欺负我?”
她说罢犹豫了好半晌:“母亲,你和父亲……是因为什么成婚的?”
“你这孩子问了多少遍了?”薛二太太无奈地道,“我和你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父母又交好,自小定亲,长大顺理成章嫁给了你父亲。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是觉着你爹不纳妾很奇怪?奇怪我不像你大伯娘那样忙碌?”
薛常露急忙摆摆手:“我哪有这个意思呀,不过好奇爹与娘的故事罢了。”
二老爷二太太成亲早,生孩子却要晚了几年,二太太二十岁才生了薛常露,彼时长房已经儿女成双了。生下女儿后,她的肚子也再没了动静。
不过薛二太太不觉得没有生儿子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看看薛大太太艰难的教养儿女,薛二太太不禁庆幸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得父母宠爱,夫君疼爱,看着自己长大的婆母也从未刁难,薛二太太的日子不知比其他女人舒心多少。
薛二太太心宽看得开,早年间还心怀愧疚想给薛二老爷纳妾,现在再未想过。女儿到了年纪招一个上门女婿也是一样的。
薛常露性子和少时的薛二太太极为相似,贪玩顽劣,薛二太太屡次想责罚,长兴侯夫人都护着。不过长兴侯夫人也不是一味溺爱,教薛常露诗书礼仪,虽成效不大,但至少不是不学无术。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没什么心愿,只愿你平安顺遂,你爹也一帆风顺就够了。”薛二太太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薛常露支支吾吾地说:“那要是如果爹负了你,其实在外面有儿有女,还养了外室呢?”
薛二太太哼了一声,拿手指顶着常露额头教训道:“少看那些话本子!写出来都是博人眼球的,你爹的品行怎么做得出那样的事儿来。若你爹真敢负我,那我拉着他同归于尽!”
薛二太太嫁作人妇多年,看似秉性温柔,实际上还是那个刚烈性子。
薛常露沉默不语,她知道她娘是真的会干出这样的事情。纵是三姑姑那样的人,不也因着三姑父有了外室子女,疯了那么些年么?
她不敢让薛二太太知道此事,且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看那兄妹二人的衣着出身富贵,没必要来冒充官眷,这可是大罪。但薛常露实在不想相信。
纳妾也就罢了,外室又是个什么说法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人薛常露是最看不起的。
薛常露心中难受却不敢表露出来,靠在母亲怀中,闷闷道:“我只是想到了三姑姑,娘可别怪我胡思乱想。三姑姑也不是什么风一吹就倒的人,一个比茂表哥小那么多的孩子,一个弱柳扶风出身低贱的外室,怎么就把三姑姑刺激疯了呢?”
薛二太太深深叹气,薛氏做过什么错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怜可恨,但到底与她没有利益干系。她搂着女儿,轻轻拍着薛常露的肩膀:“娘和你三姑姑的日子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三姑姑当然不会被那个女人一刺就疯,人是有限制的,你三姑姑受的太多了。”
“一把棉花不足为惧,但重量与一座山一样的棉花压下来,也是会压死人的。”
薛常露似懂非懂。
薛二太太摇摇头:“可怜,可恨。你切记,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都别做跟你三姑姑一样的人。夫婿婆母不如意,那你和离就是。咱们不稀罕那些个人家!”
薛常露鼻尖微酸,心中愈发难受,揉了揉眼睛道:“母亲。那你也不要成为像三姑那样的人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好人也会变成无恶不作的坏人。要是爹爹变心负了娘,女儿也永远不会变。”
薛二太太失笑,摸着薛常露的头:“你这个小娃娃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老气。你爹绝不会变心的,你操心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觉着你爹会变心?你爹可不是你的三姑父,你三姑父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侯爷,你三姑姑也不会嫁给沈嗣谦那样的人。”
长兴侯夫人虽不喜欢庶女,但出身大家受到良好教育的她也不会苛待庶女,找个还算不错的人家嫁出去,也不用她的钱来陪嫁妆。
当初找的是个六品官家的嫡长子,虽然门第低了些,可那家却是个家教严厉的,那人才貌双全,日后必有出息,低嫁薛氏也有娘家撑腰,在婆家底气更足。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被长兴侯许给了沈家老三。
薛常露闭上眼睛,心中的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放松一刻。她想了半日,在珍味楼这么一闹,父亲肯定会知道的。她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娘!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外祖家了?前儿表姐给我写信,说外祖母有点儿小恙,一直念叨娘呢。”
薛二太太是独女,这一辈儿只她这一个女儿,打小就被宠着长大,闻言不禁道:“真的?母亲怎么会病了?”
薛常露胡诌道:“许是入秋了,外祖母刚跟着舅舅迁到北边,许是南北太远,有些水土不服,咳嗽不止。”
老人家不过大病小病都不能轻视,薛二太太确实几年不曾回娘家。起初娘家还在京城,可以三天两头看望,只是后来大哥调任到地方任职,父母就跟着一起去了外地。
她和二哥苦留,只是老太太执意想去看看大江南北,便一块儿走了。
薛二太太急道:“你爹刚升了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肯定不能够和我去了。你赶紧收拾行李,咱们北上去父亲母亲家里住个几天,也能尽尽孝。”
薛常露想了想,干脆点头答应了。她心烦意乱,不知怎么面对父亲,走了也好,冷静冷静。最好是慢慢透给薛二太太消息,她可不想母亲出事。
只是父亲母亲,怕再难恩爱如初。
薛二太太说走就走,今夜薛二老爷没有回府,薛二太太只当他事务繁忙。长兴侯夫人得知她要北上回娘家,也没有阻挠,只是道:“替我给你娘问个好,再把这些个东西带去。这大半辈子了,她总能出去走走,她像露儿这么大的时候,就天天翻墙出去玩儿。那时候她爹娘怎么训都不听呢。”
不过第三天,母女二人就坐上了北上的大船。秋天北上还算顺利,薛二太太心系母亲,加紧行船,不过十天就抵达了娘家。
薛常露是胡诌的,不过老太太确实是病了,有点咳嗽,在表哥表姐的掩护下也未露出破绽,至少薛二太太没有看出来。
而这会儿的薛家,已经闹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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