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顺帝沉吟半晌,看过魏公公取来的镇南王所有书信之后,看了眼张友仁。今天张太傅许是避嫌,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没有来上朝,称病不朝。
他皱着眉头道:“张御史与镇南王禁足于各自府邸,无朕令不得出,镇南王禁于镇南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待朕查个水落石出。”
平阳大长公主知道嘉顺帝只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便顺从了他的意思。这孩子自从登位之后愈发倔强,选秀新人的宫里从来不去,婉妃那里也不去,整日把自己关在宫里,要么就是去坤宁宫。
平阳大长公主忙着疏通关系,查探证据,连亲女儿都顾不上,更不要说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干系的幼安了。幼安不必总去大长公主府,日子清闲许多,不过仍是神出鬼没。
幼宜不知道她怎么出的府,也不想知道。她每日就在府中画画看书,守着孝期不能够出去,也暂时不能去庆贺萧晏及第之事。不过二人书信往来频繁。
前儿在嘘寒问暖并暗示还钱,今儿萧晏就回了一封信,并附上刚攒的五百两银子。幼宜觉得其他人对于自己评价只是表面的,她可一点不心软,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奸商。
信中写的都是生活琐事,无聊多日的幼宜看得津津有味,主要写了萧家众人的反应。看完之后幼宜长叹一口气:“关在府中两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儿呀?”
松枝捂着嘴笑道:“郡主且在等等,待七月过了孝期,八月九月郡主就可以同人出去登高望远了。”
桃枝则是忧心忡忡,觑着幼宜的面色提醒:“郡主,郡主年纪不小,已是谈婚论嫁之时。萧晏少爷虽是郡主哥哥,但到底只是两姨表亲,不是亲兄妹。这般书信往来过密,对郡主名声有损。”
男女授受不亲,幼宜小时候爱跟萧晏待在一起无人在意,但她渐渐大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十一岁生辰,眨眼间在这里待了六年快七年。
搁在现代还是孩子,搁在古代却是大姑娘了,十岁是个坎儿,十岁之前还是孩子,十岁后就是大姑娘,得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言行,要温婉端庄,但不能老气。过了十岁就要开始谈婚论嫁,一般及笄前定下亲事,一过及笄礼就出嫁。
显然幼宜不太想这么早出嫁,如果可以拖到十八岁就再好不过了。
她摆摆手:“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做感情投资。现在培养感情,以后萧晏有出息了当然会提携,这可不是白给的,我儿子未来不用他提携?”
桃枝不知道什么叫投资,只知道这番话非常危险,欲哭无泪道:“郡主。郡主,您这话万万不能再说的,老太太知道了要发大脾气的。”
令国公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李氏也越来越没有精力,令国公时常大病小病一场,闹得整个沈家人仰马翻。沈怀英正是关键时刻,要是这时候令国公没了,那沈怀英可就得守孝一年。刚上任没多久就守孝,这个差事哪里还保得住?不知道多少人想留在京里,守孝完了只怕就得派去地方攒资历了。
幼宜还在孝期里面,除非令国公真的挂了,不然这把火烧不到她身上。
“姐姐。”幼宜看着幼安问,“镇南王的事情如何了?要镇南王真落得个叛国贼的名声,顾凌云顾凌风都得受影响吧?”
幼安不语。
幼宜忽然凑近问:“姐姐,你对顾凌风是什么感觉?”
幼安头一次错开了她的目光,垂下眼睫淡淡道:“什么什么感觉?合作人罢了,我和他都想要权,既如此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呢?反正都不满意这个皇帝,那就换一个皇帝,换一个可以掌控住的皇帝。当今是个纸老虎,但我不要纸老虎,我要一只温顺的,胆子小的,听话的猫儿。”
这件事扯了整整一个月,嘉顺帝烦不胜烦,索性把镇南王世袭罔替的爵位改成三代降一等,张御史从二品贬为四品,派去了地方任职。
宫中,嘉顺帝把笔一丢,有些厌烦地抄起桌上的青玉貔貅镇纸往地上一砸,喝斥道:“你们都给朕滚出去!朕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魏公公使了个眼色,自己亲自弯腰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貔貅镇纸,看向脸色阴沉的少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先帝的寿数不算短了,只是新帝年纪太小,也不曾当做储君正经培养过。
魏公公奉上一杯茶,温声道:“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嘉顺帝神色阴郁,亲眼见证了自己亲哥亲娘去世,还能开朗才怪。他盯着自己不算漂亮的字迹,沉声道:“朕从来不知道做皇帝这么麻烦,什么事儿都得跟朕汇报。还有姑母,父皇驾崩前遗诏令姑母辅佐我,后宫素来不得干政,姑母已经出嫁的公主反倒把持着朕。这满朝文武都把朕当一个孩子糊弄,还以为朕只是一个王爷!何时把朕当做皇帝过?”
魏公公心中摇头,八皇子性情大变,合该宁王即位,虽年纪比八皇子更小,但胜在是长子长孙打小早慧,性情也比八皇子温和得多。
嘉顺帝阴沉道:“张太傅打的什么主意朕不是不知道。可朕能怎么办?他的十四孙女,哼!”
“陛下息怒,万万不能气坏了身子。”魏公公劝道,“陛下永远都是陛下,待陛下过了大婚就可以亲政了。少年登位的不是没有,仁宗陛下不就是少年即位?后来不也干出了一番大政绩?”
仁宗算是大梁最出名的皇帝,宽厚仁慈得让人不可置信,待下人宽柔,对待百姓更是亲如子孙,少时即位,发布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在民间颇有民声望,很得百姓爱戴。
先帝就是仁宗皇帝的孙子,以仁宗皇帝为榜样,只可惜没当几年好皇帝。
嘉顺帝听了心中熨帖许多,看向魏公公感激道:“公公是朕唯可信任之人了。张太傅变了,李大人还好,张友仁却是张太傅亲儿子。朕怎可信?”
魏公公心中忧愁,主少国疑,这位小皇帝是个疑心重的,比之太/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不是太/祖皇帝那样的不世奇才,对任何人心怀猜忌,怎么当皇帝?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边用着张友仁,一边又怀疑他要造反,哪个臣子愿意跟着这么一个皇帝?
魏公公垂眼道:“陛下宽心便是,大长公主殿下再如何也是您的嫡亲姑母,先帝的胞妹。先帝与薨逝的娘娘那般疼爱大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绝不会造反的。若是镇南王想自个儿当皇帝,那他又该怎么待公主殿下这个前朝皇室?还有顾家的两位少爷与长乐郡主又如何自处?为着三个孩子,殿下也绝不会反的。若镇南王意图不轨,大长公主殿下头一个不答应。”
嘉顺帝仔细想了想也是,他这三个表哥表姐身上可流着一半儿皇家的血脉,若是镇南王真个改朝换代了,那他还会留着这三个“前朝余孽”?
且以姑母爱惜子女的性子,绝不可能容许镇南王谋逆,若镇南王谋逆,平阳确实第一个不答应。
此时张府书房里,张太傅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外面的哀嚎声一点点变弱,最后归于寂静,心中才舒坦了许多。他冷声道:“废物!造假个书信都造不来!”
张友佳战战兢兢地跪在张太傅面前:“伯父,这事都是我不曾料完全。不过顾家也并非全无损失,少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日后怎么嚣张跋扈。”
张太傅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他抄起茶杯掷了过去,怒喝道:“蠢货!堂弟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儿子!什么损失?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罢了,世袭三代才降一等,损失了什么?你好不容易才从底下爬到现在的督察御史,现在倒好,直接打回原形丢到京外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陛下这是在借你敲打我!”
张友佳一愣,不解地问:“陛下?陛下怎么会……”
“哼哼。”张羲民冷笑几声,“皇帝可不是个糊涂的,我露出了爪牙野心来,十四丫头给陛下做了皇后,傻子都看出咱们的心思来了。十四丫头心思缜密,最像友仁,只有她入宫为后才可以和我们里应外合。皇帝疑心太重,别说你了,连我都是怀疑的,只因我们手里有权。你等着瞧吧,他这个皇位,坐不稳的!”
张家张大夫人的院子里,张夫人盯着面前出落得越发美艳绝伦的庶女满意地点了点头,手里握着佛珠:“我儿越□□亮了。入了宫要时刻谨言慎行,必定要讨了皇帝的欢心。皇帝年纪尚小,对人有防备心是正常的,你晓之以情,不要露出算计来,只真心关心他,把他当做亲人。人心不是石头做的,时间长了自然会对你产生感情。”
张十四姑娘浅笑嫣然,她长相美,一看就让人心生亲切之意。她面上点头答应张大夫人的教诲,心中却藏着恨。十四年了,这十四年她举步维艰,要讨好张太傅,要讨好父亲,要讨好对自己没有几分真心的嫡母,还得对付来自各个姊妹的刁难及姨娘时不时的添乱。
这个皇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再见到张家人时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一国之母,就是张太傅见了她也得下跪行礼拜见。
想象着张羲民匍匐在自己面前,张十四娘眼中流露出几分快意,仍是毕恭毕敬地朝着张大夫人行礼:“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入宫之后定当谨言慎行,母仪天下,当个合格的皇后,辅佐陛下。”
是不是贤良淑德的皇后张家不在意,张家需要的不是一个贤后,而是一个支撑张羲民野心的皇后,他需要这个皇后是他的近亲,需要这个皇后有心计有手段,跟家中书信来往。
张十四觉得她祖父真的很蠢,她可以当母仪天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为什么还要等张羲民谋权篡位之后当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呢?等她诞下皇嗣,解决了嘉顺帝,他的儿子当了皇帝,她就是太后,垂帘听政手握大权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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