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被她的话一惊,一口糕点噎在嘴里,急忙喝了几大口水,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会没有机会。就算你我出嫁了,只要我想,传个口谕过去,你夫家的人还敢不从?”
七公主有骄傲自尊,她把幼安视作真正的对手,而非臣子或下人。幼安若不想与她比试,七公主不会强迫她。说白了,七公主会尊重人,但要看看什么人值得她纡尊降贵来尊重。
“不是。”幼安轻轻摇头,“回头再和你说。”
七公主心焦,但不能丢了皇室脸面,敷衍众贵女半个时辰之后宴会便散去了。七公主急急忙忙拉着幼安去自己宫里,丢下幼宜和十四公主二人。
十四公主和幼宜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你六姐姐说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幼宜琢磨着说,“我六姐姐不想嫁人,可能要搬离京城,去别的地方散散心。我跟着她一块儿。”
十四公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幼安姐姐不想嫁人就罢了,怎么连带你也不嫁?怪道是她养大的。和她这么像。嫁人虽没什么好,但是人都要成家的,日后你老了没有子女在病榻照顾,岂不是很可怜?”
十四公主不觉得不嫁人好,也不觉得嫁人好,她嫁人纯粹是因为庄贵太妃之命,若母妃不肯叫她嫁给朱元炳,那十四公主也不会再对朱元炳念念不忘。但凡是个正常人,长大之后到了年纪,都是要成家的。
这是十四公主从小就知道的道理。她身边没有什么人是不嫁不娶的,就是宫里面的宫女,到了年岁也会放出去嫁人,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嫁个小官儿当个官夫人。宫里的奴才是皇家的奴才,虽是奴才,但放出宫去仍是良民,除非是那些罪臣家眷因罪入宫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幼宜悠然说,“我就喜欢没有人管我,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想爬山就爬山,想看就看,想走就走。再说了,我有钱,雇一大帮人伺候我,不比子女尽心?”
十四公主竟觉得幼安说得很有道理。她犹豫着说:“可是,嫁了人也可以想看就看,想去哪去哪呀。”
十四公主自然没有这种烦恼,实际上她只要不是被嫁去和亲,干什么都是自由的,婆家也只有纵容的份儿。不然这位公主回去告一状,不论当朝皇帝是谁,只要还是大梁宗室血脉,就不会对十四公主坐视不理。
幼宜眨了眨眼睛,低头道:“但嫁了人要管的事情很多,要容忍小妾,要把庶子女当亲子女看待,不能做毒妇妒妇,想想就头疼。还必须生出一个儿子来,自己生不出那就得养着非亲生的孩子。”
要她穿成薛氏,估计可以直接先疯了,或者找一根绳子先把自己吊死,她就是在现代做普通人,也不愿意去封建社会做人上人。
十四公主也没有小妾庶子的烦恼。她歪了歪头,附和道:“你说得很对,不过我母妃肯定不同意我不嫁人。人各有志,世界上总有人的想法是相反的,有许多人想嫁人,也有许多人不想嫁。”
此时七公主的宫殿里,听着幼安所道的理由,七公主下意识道:“因为顾凌风的事儿?”
幼安猝然抬眼,目光如利刃般朝七公主投过去。七公主头皮一麻,连忙道:“我、我也只是听说。平阳姑姑因为凌风的事情和你闹了别扭。你早可以同我说你心悦凌风,我去求一道圣旨不就好了?”
幼安觉得有时候七公主傻得天真。求一道圣旨?翰林院起草皇帝诏书,皇帝有旨意先下发翰林院拟旨,然后要经过两位宰相确认,方能够发出去。是以许多圣旨,只要花钱打听打听,能打听出来,并非什么绝密。
手握大权的是谁?
是平阳公主与张羲民。且不论张羲民同不同意,嘉顺帝下令翰林院起草诏书的时候平阳就会得知消息,自然也会出手把诏书拦截下来。
嘉顺帝没有与平阳抵抗的能力,他也尽量不和任何一派太亲近,尽力让两派相斗起来。只可惜不论这几年他怎么努力煽风点火都没有效果,嘉顺帝的把戏在平阳与张羲民面前简直如同关公门前耍大刀。
况且他本就略偏向于亲姑母一点。
不过平阳并不领情。
七公主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轻咳一声:“方才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是不是我那表弟先招惹你的?你等着,我明天就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反正他小时候没少被我欺负。”
弟弟终究是弟弟,在小时候尚且只是一张白纸时候的顾凌风经常住在宫里,作为八皇子的伴读,他少不得和八皇子的亲姐姐七公主打交道。
七公主看顾凌风和看自己亲弟并无什么区别,小时候也常常捉弄顾凌风,也没少跟这个弟弟打架,然后被太后怒喝几声去宫门口罚跪抄书。
幼安没有说话,似在出神。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说:“不必了。我先动心的。”
七公主一愣,幼安先喜欢的顾凌风?这不大可能吧。七公主自觉眼光不错,幼安生性冷清,不爱与人亲近,平常亲近的也就弟弟怀宏跟妹妹幼宜。
“没有必要。”幼安只是这么说,眼里面上一片平静,毫无伤心之意,“我跟他,缘分已尽。或许终此生,我们只是一段有缘无分的孽缘罢了。既是孽缘,何必念念不忘。”
七公主不语。
幼安说:“我答应了长公主,待过些时候时局稳定,我带幼宜走。她本来也想游遍天下。”
“幼宜也不嫁人?”七公主有些讶异,“虽然你娘没了,但你爹不管么?”
“沈嗣谦没有这个胆子。”
七公主没有注意到“时局稳定”这四个字,下意识认为时局稳定就是等张家解决,亲弟的皇位坐稳了,就是时局稳定。却不知稳定局面还有另一种方式——换个皇帝。
·
夏天的天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不多时就乌云密布,耳边传来闷雷之声。整个太平洲内一点风都没有。
幼宜已经用起冰来了,她手持一柄团扇轻轻闪着,眉宇间带着烦躁:“这雨下不下了,乌云半个时辰,光打雷不下雨。”
“京城不下雨。”幼安不知在低头看什么书,头也不回地说道,“润州却是大旱了。”
润州,州名与其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很早很早以前叫漠州,后来因为三年大旱改名润州。只是改了名字仍然闹旱灾,几乎年年都是大旱,庄稼都热死了。
润州大旱,赋税是一个子儿交不上来了,朝廷正为这件事情辩论不休。润州已经连着两年旱灾了,严格的户籍制度使得百姓无法离开润州,一旦没有路引私自离开,是要被抓进官府的。
润州爆发起义军了,虽然规模很小,但朝廷非常重视。
太傅张羲民主张镇压起义军,宰相张友仁却主张拨款赈灾,救济灾民。虽不是太平盛世,但百姓也还算安居乐业,没有人愿意去干造反这件杀头的事情。
幼宜听见这话先是一奇:“张友仁不是张太傅亲儿子么?怎么公然遭他爹的反?他们两个决裂了?”
幼安淡淡点头:“张羲民把其次子张友保的嫡长孙张憬接了过来,对于张憬非常重视,甚至不再培养张恪,而是着重培养张憬。张憬年纪虽小,天赋却很高。”
张友仁真的跟张羲民决裂了。幼宜觉得很神奇,张家的敌人平阳还没有被打败,幼安和顾凌风还好好地活着,他们张家自己先内讧了。要攘外必先安内,张羲民活了七十几年,不会连这都不知道。
张家还没有谋天下便先内讧,张友仁实在是第一功臣。此人多疑又嫉妒弟弟,他不是个聪明人,仅仅因是张羲民的嫡长子而得到父亲优待。
张恒已经没了,他为了所谓太子之位付出一个孙子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个天降的威胁。张羲民且还不是皇帝!
他还不是皇帝,就已经偏向于张友保了,做皇帝少不了兵力支持,那这未来太子之位还不是弟弟的。凭什么,明明他才是嫡长子,明明他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张友仁有野心却没有能力,张家两个儿子野心都不小,一个无能一个却有能力,张羲民自然选择有能力的张友保。
张憬被接到张羲民身边抚养,让他确定了父亲的心——张羲民选择了张友保,那个嫡次子,而非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原来如此。”幼宜恍然大悟,“可是你不是说过,张友仁没有张太傅帮扶,连个知州也做不好么?他现在和张羲民决裂,还能做好宰相?”
幼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当然不能。张友仁是时候退出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离间计就挑拨了张友仁。”
所谓天下也还不是张家囊中之物,张羲民尚不能够断定天下是张家的,张友仁竟然因为那个虚幻的储君之位和张家分离。难怪张羲民选择次子而非长子了,张友仁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帝。
而立国之初,继承人格外重要,一个闹不好偌大天下就二世三世而亡了。
润州起义军爆发,嘉顺帝龙颜大怒,他不容许有人践踏自己作为皇帝的尊严,于是不容李恩贤与张友仁怎么劝,下令由文惠太子妃苏氏的叔父担任主帅,给予他一万兵力去剿灭起义军。
而起义军,仅仅只有三千人都不到的兵力罢了,润州城不远就是府城,大可派出府城兵力攻击,但嘉顺帝偏不,他非要从京城发兵,丝毫不顾这一路上会多出来的花销。
苏将军并不很会领兵作战,但朝廷的兵比起义军的乌合之众来说高出一大截,没有怎么打就歼灭了起义军两千人马,剩余一千俘虏。
润州知州被革职下狱,判处斩首,其家眷子女流放。
镇压了流民,嘉顺帝才下令拨款五十万两银子赈灾润州。
润州大旱之事很快就过去了,朝廷诸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润州常年都是大旱,只有这次爆发起义军,但也只是乌合之众。新上任的润州知州姓何,是张友仁妻子何氏的族弟,也算是张友仁在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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