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珠眼睛里透出迷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娘,我爹,我哥哥都、都不要我了。”
像是受尽了委屈,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爹爹他,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为什么……”
幼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用帕子抹去尉迟珠的眼泪:“别怕,我在呢。我护着你,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尉迟珠哭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她渐渐理智回笼,看着幼宜被自己弄脏的衣袖有些害怕:“阿瑜姐姐,你是……你是公主了对不对?我求求你,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收留我,我给你做、做丫鬟也是可以的!”
从官家小姐跌落至此,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兄姐,无人庇护,幼宜不敢想她这几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尉迟珠才七岁大,七岁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本该无忧无虑。
“没事,我收留你,你当我妹妹,好不好?”
尉迟珠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寻了一处落脚地方,让人把尉迟珠清洗干净了,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幼宜很是心疼。入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睡不着?”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幼宜没有回头,只是道:“嗯。她才那么小……”
萧晏靠近她:“那你呢?我记得你亲娘死的时候你还更小,你才两岁就没有了亲娘,亲爹不疼,亲哥哥也不管你,你不是比她更可怜?”
沈幼宜很可怜,楚瑜不可怜。幼宜低下头,反驳道:“不一样。”
她五岁的壳子二十六岁的灵魂,怎么能和尉迟珠一样?
“哪里不一样?”
幼宜看了看萧晏,低着头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就是不一样,说了你也不懂。尉迟珠……”
萧晏眼中透着无奈,摸了摸幼宜的头:“你就是心太软了,太善良了。尉迟珠和你没有什么干系,只是你上次来燕州见过她而已,你和她相处有几天?人各有命,人没办法违逆上天安排,皇帝也只是天子。尉迟珠过得是好是坏,和你没有关系,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在这里自责什么?再说了,她少时过得好,长大了也不一定过得好。”
幼宜明白萧晏的话,她就是太圣母,但她很难控制住。尉迟珠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年纪经历家破人亡,本是万千宠爱的官家千金,因燕州一战,失去了爹娘与兄弟姐妹,孤身一人。
“我知道……我只是,可怜尉迟珠,心里难受。”幼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很轻,“如果我不是沈家的小姐,只是普通人,甚至只是奴才,过得还有现在这么好么?”
萧晏沉默片刻,才沉声说:“人各有命,出生以来就定了。你上辈子积了福德才投胎为千金,他们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只是报应,罪孽还清了,也就回去了。”
幼宜清楚得很自己有没有积福德。明明穿书之前还没有这么心软,穿书后倒是一天比一天心软了。她上辈子二十六年的生活没有积福德,捐款是有的,但不是什么大数目,没有福德,也没有大罪孽。
“阿瑜。”萧晏轻声说道,“有人开局是好的,结局是坏的。你小时候过得艰难,现在过得好,难道都是因为其他人?没有你自己的功劳?你何必去管别人过的怎么样,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许多人这一辈子都过不好自己的日子,何况去管别人的日子怎么过?”
幼宜弯腰捂住自己的脸,在床上缩起来,过了一刻才闷闷地说:“我知道。”
这里就是阶级分明,生来是奴才的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是奴才,生来是皇亲国戚的一辈子除非亡国,不然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现在不是乱世,算和平年代,张家造反没有成功,一定程度上也震慑住了其他有反心的人。
幼宜吐出一口浊气,倒在床上看着帐子:“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和尉迟珠到底有一面之缘,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毕竟她还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家破人亡了。”
她忽然打起了精神,抬头看着萧晏:“你说给她什么身份比较好?我给她撑腰,京城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萧晏轻笑,笑声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尖。他点头应道:“都听你的。她管你叫姐姐,你就认她做妹妹。瑞泽公主的妹妹,哪个敢欺负?尉迟意远是被张家所杀害,回去我跟顾凌风说一声,追封尉迟意远和她妻子,再下令寻找尉迟意远的遗孤,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两个儿子。”
张家剩余势力还没有彻底清洗干净,顾凌风一直忙着清洗张羲民所余势力,但这并非一天两天就可以干完的。张羲民入仕几十载,位高权重,声望极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张家是彻底灭了,其他人还得慢慢剪除,不能一下子全拉下水,那朝廷就得乱了。
幼宜避开萧晏含笑的目光,看向窗外发呆。
萧晏在原书里有没有娶妻,娶的是什么人她已经彻底记不起来了。一眨眼,在这里待了十年,终于熬到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她扭头看向萧晏:“萧晏。你真就那么喜欢我?”
萧晏有些无奈:“我喜欢你多久了?”
幼宜仔仔细细把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记不得萧晏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她怔怔地看着萧晏,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和萧晏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幼宜掐熄了,她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萧晏,缩回被子里说道:“大晚上的早点休息,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萧晏轻轻勾了下嘴角,起身离开。
第二天,尉迟珠穿上了有点不太合身的衣服。衣服是去成衣铺子里面买的,袖子略微长出来一截儿,洗干净了的小姑娘与上次幼宜所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脸上已经没了明媚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见幼宜来了,尉迟珠笑了笑:“阿瑜姐姐。你们要回京城吗?”
“不回京城。”幼宜笑着说,“我会让人送你回京城,京城有人护着你,我出去逛一圈就回来了。你爹爹是无辜的,我会让人去找你哥哥姐姐的下落,你的大姐是嫁到哪儿去了?”
尉迟珠眼神暗了暗:“我给大姐家里写过信,后来我大姐姐的奶娘告诉我,大姐姐早就没了,被姐夫逼死的!”
幼宜心中叹息,面上不显:“没事,就算你哥哥姐姐都没了,我也护着你。回京之后你就住在公主府,想去哪里去哪里,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必拘束。”
尉迟珠笑了笑,笑容满是苦涩。她低头看着自己长了一截的袖子,呆呆地说:“我想给我爹娘报仇。但杀我爹娘妹妹的人已经死了。”
她想让杀了自己亲人的仇人千刀万剐死去,以血祭父母,但仇人早已经死了,不是她杀的。尉迟珠连恨的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该恨的杀父杀母仇人又已经死去了,心中满是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罪有应得,千刀万剐凌迟惨死,下辈子也不可能当人了。”幼宜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要沉溺于仇恨,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见女儿这样不高兴的。”
尉迟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神仍然叫人心疼。
“我……”尉迟珠张了张嘴,看着幼宜,眼神有些迟疑,“我还想在这城里再逛一圈,我自打生下来就在燕州,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回燕州了,我想再看一看。”
她爹娘死无葬身之地,尸首都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想悼念都没有处悼念,只能再看一看燕州城。
幼宜应了。
看着尉迟珠远去的背影,幼宜叹息一声:“这孩子……明明千娇万宠,却家破人亡,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也不再是孩子了。”
萧晏目光平静,他自打生下来就只过了几年好日子,弟弟出生后再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直到自己有出息。像他这样的庶子,若不是天资过人有能力,可以振兴家族,绝不可能受到优待。父亲再疼爱,也不会把家产的大头给庶子,除非没有嫡子。
他慢慢道:“你还想去哪里?”
大梁疆域辽阔,江河壮丽,多的是地方可去。幼宜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天空。蔚蓝的天空与白色的云,还有头顶明艳的太阳。大梁的一切都和现代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一片天。
“我想看月亮。”幼宜忽然道,“今月曾经照古人,后人看见的月亮与我们看见的也是同一个月亮。一样的圆,一样的亮。”
“现在是白天。”
“我知道。”幼宜转头看向萧晏,勾起嘴角笑了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晏有些不解,看着幼宜眼底闪烁的光,隐约意识到什么:“瑞泽公主,姓沈名幼宜字瑜,小字阿瑜。”
“错。”幼宜摇了摇头,看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叫楚瑜。姓楚,单名一个瑜字。”
萧晏不像幼安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但她猜得出一点,幼宜很可能不是沈幼宜。他轻轻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幼宜眉眼弯弯:“告诉你我的名字而已。你我相识十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萧晏,你知道鬼上身吗?你信这世间有鬼神之说吗?”
“我不信。”萧晏淡淡道,“成神成鬼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人。”
幼宜压低了声音:“那如果我说,我不是沈幼宜,你还喜欢我吗?”
萧晏仔细想了想:“我喜欢你,是从我认识你到现在的你,你没有变过。你说你不是沈幼宜,我不信。我喜欢的是你这个沈幼宜,不是其他的沈幼宜。”
幼宜有些惆怅,她拍拍萧晏的肩膀:“我的确不是沈幼宜,但跟你说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楚瑜,这就足够了。”
“借尸还魂?”
幼宜看着天,慢悠悠道:“是,也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这里也并非我所愿,我更不是自愿当沈幼宜这个人的,你能明白吗?”
萧晏眉头皱得更紧,他一把抓住幼宜的手腕,有些不安:“什么意思?你不是这里的人?那你会走吗?”
“你抓这么紧做甚?”幼宜睨了萧晏一眼,“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但真正的沈幼宜已经死了,我应当是不会走了的。”
萧晏微微松了一口气,幼安幼宜两姊妹一个比一个怪,他起初不以为然,只当幼宜是幼安带大的,秉性与幼安相似是以有些怪异,后来才慢慢觉察到不对。幼宜和幼安在某些方面几乎是截然相反的,幼安不可能带出这样心软的孩子。
处罚下人,杖毙或者罚月钱,幼安做的得心应手,她手上没少沾鲜血,没把那些奴才的命当做命。幼宜却很奇怪的心软,对待下人非常之心慈手软,以至于有些下人觉得幼宜可欺。要不是幼安镇着,幼宜绝不是个会管理好院子的主子。
“我只喜欢你,你是沈幼宜也好,是楚瑜也罢,我都只喜欢你一个,明白吗?”萧晏没有松手,低声问,“你原来的名字叫做楚瑜?那你为什么会变成沈幼宜?”
幼宜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萧晏清楚,幼宜敢和他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是真的信任他。就算幼宜是公主,那也只是顾凌风册封的,想杀了她再容易不过了。
这是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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