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个七成饱,趁着天色还亮,没有看不清路时慢慢走回家去。这时候还有不愿回家的孩童再与父母犟,或被骂或被打之后不甘心地回去。
“小娘子!”
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来。
幼宜眉头先是一皱,才回头去看声源。不出所料,果真是那卖玉的女子。她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萧晏,对她道:“这位姐姐,你孤身一人,这天又要黑了,再留在街上不太安全。还是趁早回家的好。”
一两个时辰不见,这人的玉卖出去了一点,但不多。女子闻言,长长叹气:“卖不出去我有什么法子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些玩意儿要是能当饭吃,我早回家去了。小娘子,你身旁这位郎君是谁啊?就是你之前说的至交吗?”
幼宜猛地咳了一声,大声道:“是,这便是我的好友。”她转移了话题,“你看上去可不像出身贫寒的模样。”
这么十年来,见过的富二代官二代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个了,幼宜不瞎,这女子的气质实在不像是出身微末的,更像是大家族里头读书识字的姑娘。
女子笑容一顿,眼眸微垂:“小娘子真是好眼力。我也不瞒你,我的确不是出身贫寒,也读书识字过。只是那又如何,现在家道中落,也得为生计发愁忙碌。”
幼宜心中微悯,这女子着实可怜。她叹息一声,问道:“你说你家道中落?”
“是啊。”女子看得出面前二人绝非普通人,怎么说也是有钱的,她家中也确实揭不开锅了,一家老小都等着她。她盯着手上的手串,苦笑道:“我爹双腿残疾,没法子出去打工,也不愿见外人;我娘平日里就做做绣活,挣几个钱补贴;我弟弟在念书,一年花销也少不了。”
幼宜有些惊奇地看着她,据她所知读书的费用不少,笔墨纸砚和书就是一大笔开销,还有束脩及先生的节礼年礼。家里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钱供弟弟念书?
旁人也有知道她身世的,劝她不要再供弟弟读书,但她异常坚持。她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幼宜的眼光:“我也知道这读书的钱够家里吃喝半年的,我爹曾经是个小官儿,这太平世道没有出路,读书入仕才是唯一的路。我弟弟有几分天资,我不想放弃了这个机会。”
萧晏眸色微沉,盯着那女子片刻,开口问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姚,单名一个纯字。”
幼宜骤然警惕起来,姓姚?那她所谓的宿敌是这个今天才谋面的姚纯,还是姚如故?幼宜和萧晏对视一眼,俱都沉默不言。
姚纯盯着二人半晌,眨了眨眼睛:“小娘子?小娘子?”
幼宜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你这些手串玉佩多少银子?我全包了,你算算多少钱,我给你送来。”
姚纯大喜过望,当即便朝她行礼:“多谢这位小娘子,您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小娘子尊姓大名?”
“唔……”幼宜想了一刻,随口胡诌道,“我姓楚,家中排行第四,你叫我楚四即可。”
姚纯心知她是不愿透露姓名,没有追问,只是开始计算银钱数额。这全部的东西卖出去,家里怎么也够撑个两年有余,再算上弟弟的学费笔墨等等,大概也能撑个一年。
她对面前的小姑娘报了个数字,幼宜掏出银票递过去,摆摆手:“你我相识一场便算是有缘,这多出来的银子就当是我赠予你的罢。”
“楚姑娘慢走!”姚纯把银票揣进兜里,丝毫不在意幼宜多给了多少银子,只要不是少给了就可以。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其他。
待到回了宅子里,萧晏才道:“让顾凌风和你姐去查一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了防备总是好事的,总比来的时候没有半点防备好。”
京城内,顾凌风收到信气得往旁边一扔:“早知道不放他们两个出去乱跑了,竟会给我惹祸!姚如故还没查清楚呢,这又冒出来个姓姚的。怎么不找那道士问个清楚!普天之下姓姚的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是宿敌不成,人这一辈子哪有这么多个宿敌!”
幼安凉凉地瞥了顾凌风一眼,弯腰去捡那封信,看完之后放在桌面上:“姚纯去查查底细就成了,比起姚如故,她的威胁太小了。根据阿瑜交代的,姚纯家道中落,父亲若是个大官,也不会家道中落之后贫寒至此。且阿瑜的确是很怕姚如故,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姚如故。”
顾凌风移开目光,落在桌上的奏折上:“姚纯是顺天府人氏,她爹应该也是顺天府的官员。顺天府在南,动荡极少,可能是因罪而被革职的官,罪责不大,不需抄家流放,只是革职。”
顺天府属于江南地区,还算富饶,在京城的南边,张家谋反的事情与顺天府没有太大干系,顺天府有张羲民的学生,但不成气候,都是些小官。姚纯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因轻罪被废去官职,罚没家产,一家子穷困潦倒。
姚纯背后没有势力更没有钱权,自己吃饭都是困难,哪里有闲心思去害幼宜?幼安一目十行快速地略过信纸内容,看到最后不禁摇摇头:“还是这般心软,这些串子买来也无用,亏本买卖,也只有她会做了。姚纯于她没有帮助,换成我,定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她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和上辈子截然不同,从上辈子算起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听说过姚纯这号人物,同样,上辈子的姚如故在她死前也没有什么风浪。
顾凌风已经够忙的了,又要教导懦弱胆小的小皇帝,还要处理朝政,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忙得头晕眼花,还得去给萧晏与幼宜查人背景底细,偏李恩贤还告老还乡了。
顾凌风最着重栽培的下属就是萧晏,另外两个属于武将,兵法极为精通,这朝政却是一窍不通了。这位优秀下属花了他的钱,一心一意去找妻子去了,独留他在这长夜里批奏折。
顾凌风很想现在就把萧晏捉回来。
皇帝要忙的事情不少,宰相要忙的事情也不少,这些事情一多半儿落在了顾凌风身上。
他心里骂了几百次萧晏,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去查姚纯了。因是官家出身,家道中落,底细并不非常难查,没几天便查到了姚纯的父亲。
姚纯之父名兴字振之,姚振之并不是两榜进士出身,而是举人做官的,十八岁那年考中举人做了候补,一直候补八年,二十六岁时才当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这时候才娶了妻,生了子。
姚振之当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六年,后来大概是攀上了高官,在提拔之下做了个七品的玉州判官,后来晋升通判,最后升到了府城,做五品的同知,这官儿也不小了。
此时的姚振之贤妻美妾,儿女双全,人生巅峰。但变故发生在他当同知两年后,被御史查出其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因数额不大,免去死罪,罚没家产。
姚振之受了打击,精神不太好,在狱中被狱卒折磨得断了一双腿,有些疯疯癫癫,脾气非常不好。姚振之出事时总共有三子两女,出事后长子与次女次子接连夭折,只剩下嫡长女姚纯与嫡幼子姚敛。
姚敛在一个秀才那里读书,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准备考秀才了,大概十五六岁这样。如姚纯所言,姚振之每日酗酒,胡吃海喝;姚纯母亲则是做些手工贴补,姚纯每天去街上卖东西。姚敛不上课的时候会去做短工,挣一些钱。
“我万万想不到。”顾凌风纳闷地转头看向气定神闲地幼安,“你这种性子,怎么会养出阿瑜那样心软的人?”
顾凌风并不知什么神鬼之说,只知道幼宜五岁就跟着幼安一起住,至今已经十年了。沈幼安心比磐石,不留情面,她养出来的沈幼宜却是个心慈手软的,怎么想怎么不对。
幼安斜着看他一眼,扭头看着桌面上的奏折道:“我怎么教阿瑜,跟你有什么干系?阿瑜是跟我一样还是不跟我一样,也和你没有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你就别多嘴。”
顾凌风万想不到什么借尸还魂一事,他摸了摸下巴,轻笑:“沈幼宜这个人比你还要奇怪得多,姚纯不过是个路人,二人素不相识,竟然也拿出这几十两银子去帮。”
二十两就够普通人家过一年的,算上姚敛读书的费用,撑死了三十两。幼宜给出去的一百两银子,少说也够支撑个一两年的,如果姚振之不乱花这钱的话。
这边的幼宜接到消息松了口气,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再过一天便是萧晏的生辰了。幼安和顾凌风的生辰礼已经送到了,还有各路人员送来的生辰礼,什么珠宝玉石古玩样样不少。
“姑娘还在为表少爷的生辰礼操心?”阿鸾略微有些惊讶,“姑娘往年可没这般苦思冥想。今天是廿二,明天廿三,后天可就是表少爷的生辰了。”
幼宜想不出送萧晏什么生辰礼物好,她倒在床上唉声叹气:“唉——萧晏他什么也不缺。古董珍宝多的是人送,知府大人还要给萧晏办生日宴会,我送什么不都是泯然众人矣?”
阿鸾不知七情六欲,她并无亲人,也无心上人,只忠沈幼安一人。她有些不解地问:“为何不能泯然众人?姑娘的生日礼一定要非常出众吗?”
幼宜一噎,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阿鸾又问:“之前姑娘也没有在意。”
“你……你闭嘴吧。”幼宜扯过被子盖在头顶上,声音闷闷的,“我和萧晏认识十年了,第十年想送个好点儿的礼物都不成吗?”
阿鸾声音再次传出来:“表少爷什么也不缺,礼轻情意重,表少爷重情重义,那些个送礼的大多是官员,给表少爷送礼是有所图,姑娘送的有诚意不就行了?为何还要纠结这么久。”
幼宜恍然大悟,一掀被子从床上直起身来:“对啊。言之有理,非常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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