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宜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睛盯着他:“我嫁不嫁人生不生孩子和你有什么干系?”

    萧晏慢悠悠地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轻笑道:“我们两个的婚约可还没有解除。”他靠近幼宜,似乎想透过幼宜的眼睛看什么,“阿瑜,那道士不是说了,我就是你的夫君么?你当真半点不喜欢我?”

    幼宜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窝进去了,声音穿过棉被闷闷的:“那道士说的话怎么能信,他还说我子孙出息呢,我都不生孩子哪里来的子孙!”

    萧晏没再说什么,叮嘱了幼宜几句便离开了屋子。等到门吱呀关上之后,幼宜才从被子里出来,正巧遇见来收拾碗的竹枝,竹枝纳闷道:“姑娘你的脸好红。姑娘不会生病了吧?”

    幼宜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耳边回响起萧晏的那一声轻笑,重重咳嗽几声:“没事,没有生病,只是方才在被子里有些闷着了。”

    竹枝摸摸脑袋,顺手把蜜饯与剩了一个底儿的药碗拿了出去,出去的时候把蜜饯递过去:“柳枝姐姐,蜜饯你吃吗?这还剩两个,咱们一人一个分了吧?”

    柳枝不说话。

    竹枝撇了撇嘴:“你不吃我就全吃掉啦?”

    柳枝还是不说话。

    “你是哑巴不成!”竹枝气了,斥了柳枝一句,自己默默离开了。

    杨枝悄悄凑了过来,用手肘拐了一下她,嘀咕道:“你做什么不理她?她年纪小又得姑娘喜欢,你就忍一忍,总归咱们过个两年都要放出去配人了。不过我听说姑娘想要采荷姐姐回来伺候。”

    柳枝终于开口了,嗓音低哑难听,像个鸭子一般。她声音很低:“采荷?采荷不是早嫁出去了么。”

    “是呀,但架不住姑娘喜欢采荷,采荷姐姐伺候了姑娘好几年喽。”杨枝砸了咂嘴,偷偷看了眼背后,继续道,“采荷姐姐去岁生了个小子,姑娘打算回京之后就让采荷来当个管事姑姑,以后就是采荷姑姑了。不知道多风光!枕春抱夏几个姐姐都是老太太的人儿,阿鸾姐姐是六姑娘的人,采荷在姑娘才几岁的时候就伺候着,姑娘不厚待她,厚待谁?”

    柳枝因为声音难听常年不怎么说话,多是“嗯”“啊”一些语气词,说长句子更少,不过因为资历够格,幼宜把她提为了一等丫鬟,只是柳枝到底还是自卑的。因为这破锣嗓子,没少被其他人捉弄欺负,亲爹娘兄姊都非常嫌弃。

    因为幼宜病着,顺道借此推辞了众位太太们的拜访,每天就是看看话本子,过得非常舒心——如果不吃药的话,那就更加舒心了。

    “我不喝!”幼宜皱着眉,“是药三分毒,我已经好了,食补就可以了,何必喝这样难喝的药!这句话你没听过么?”

    “歪理。什么是药三分毒,它又不是毒药,你的病可还没有好透。”萧晏知道幼宜惜命,悠悠道,“病根不断,那你以后每年冬天都会生病,没办法四处走,更不能吹风,日后每一天都躺在病榻上生不如死,每天喝不完的药——”

    “打住!我喝,我喝还不行吗?”幼宜接过药,迟疑了一瞬还是咬着牙喝了下去,然后立即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冲淡嘴里的药味儿。她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枕在杏黄彩绣三羊开泰的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北边如何了?”

    萧晏把碗放在旁边,说道:“天气还是冷,才开春,天气都没回暖,会如何?不过确实死了不少人,朝廷上下又不是眼瞎的,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北边不太平,哪个想去?”

    做官的个个都是老狐狸,官位高低不要紧,要是去北边丢了命可就不值当了。如今是摄政王掌权,但小皇帝总有长大的那么一天,只要活得久,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正月初七,白家三口告辞,乘船北上往燕州而去,幼宜则是打算上元节之后再回京:“我还没有见过这外头的上元节是什么模样的,上次淳州城哪里有人有心思过节,不知道这江南上元节与京城的有什么不一样。”

    “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萧晏甚少上街去溜达,幼宜就更少了,萧晏不曾来过江南,这几个月见识了江南的风土人情,他摸了摸幼宜的脑袋,“咱们去街上逛一圈便知道了,想来也是猜灯谜之类的,还有一些小食。”

    幼宜常生病,只不过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吃了十天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需要补补身子,让少吃辛辣油腻之物,饮食均衡,不要挑食。

    顺天府的年过得很热闹,待到上元节那一日更是没有宵禁,灯火通明,满城喧闹笑语。

    “比京城热闹得多。”顺天府城没有京城那般多的规矩,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们居住在皇城,平民百姓不得进入,上元节的灯会也没什么趣儿。

    萧晏领着幼宜穿梭于人群之间,上元中元下元节都是不小的节日,逢年过节朝廷都有休沐,规定放多少天,上元节便只是这一天休沐。街上随处可见和家人在一起玩的孩子。

    萧晏轻笑道:“江南婉转,但哪儿有京城那许多的规矩?马知府对待百姓还算不错,到底是府城,他们过得当然好。”

    京城阶级分明,天子脚下,光是一二品大员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平民百姓怎么敢去招惹那些天潢贵胄?佳节时期也是泾渭分明,公子小姐们并不与平民百姓们混在一起,百姓也不得靠近官邸。比起府城,京城生活要压抑得多,时时刻刻都得担心会不会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唉。”幼宜叹了口气,看向灯火辉煌的远处,说道,“今天是十五,再过几天就开春了。北边也该暖和起来了。这瘟疫只怕来势汹汹,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萧晏不语。

    周围俱是欢声笑语,二人沉默地走在人群之间,幼宜不由有些出神。国之根本为民,无民何来的国。北边张家一手遮天,等到万物复苏之际,只怕就是北边人遭殃之时。

    “朝廷可有对策?”幼宜蹙了眉,“六姐姐没有对策么?不论怎么说,都得把瘟疫控制住,若是传播开来……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对于古代的病毒一知半解,就算见过寿哥儿的尸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寿哥儿都已经咽气了,还能查出什么东西?

    萧晏温声安慰道:“不怕,到底不会传到京城来,朝廷已经严查路引了,燕州淳州往北的俱不许入京来,总不会传到咱们的身上。只是想要解决……不容易。”

    幼宜揉了揉胸口,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正在隐隐不安地跳动着。这两年都不太平,去岁没有过好一个年,今年亦是。瘟疫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把利刃会杀了多少人,也是个未知数。

    过完上元节便乘船北上回京,马知府与马太太特来相送。北上与南下心境不同,没有闲心游山玩水,一路快走,待到下旬时便抵达了京都,一回京就被拉去了摄政王府。

    靖宁侯府已经改了,挂了个匾额为摄政王府。顾凌风与沈幼安早等候在此,还有一个幼宜有些意外的人——顾凌云。

    顾凌云城府绝对不浅,自幼宫中长大,跟在最危险的太子身边,见识过的阴谋诡计起码百八十个了。

    “一路可还顺利?”幼安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幼宜点了点头,一边坐在楠木交椅上一边说道:“顺利,天气已经暖和了,不出一个月北边就要遭难了。”

    张家一手遮天,不论这瘟疫是不是张家折腾出来的,但朝廷拨下去的银子被吞是必然的。等到瘟疫四起,还有哪一个官员敢往北边去做这个钦差大臣,这可比去年危险得多,瘟疫一旦沾上,可就是九死一生了。

    能不能留个全尸还尚未可知。

    顾凌风眉宇间带着烦躁,他冷笑一声:“那几个人我早揪出来了,拔了几个钉子,但北边那边还是不好下手。不出意外张憬就藏身于顺勤府城当中,府城就是张家的大本营,铜墙铁壁,根本插不进手去。”

    顺勤府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地全是张家一派的,扶持张憬即位,自己成为开国元勋。他们有真本事的没有几个,顾凌风且没放在心里,叫他忌惮的是张羲民的那个幕僚。

    “幕僚?”幼宜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张羲民与张友保、张洛都死了,这个幕僚现在是扶持张憬么?张憬才多大啊,坐得稳这个皇位?”

    幼安面色沉了些:“坐得稳,张羲民那个幕僚叫什么名,是何方人氏都没有查出来,只知道此人姓纪,年纪很轻,旁人称之为纪先生,是张憬的老师,也是张羲民第一心腹。他投靠张羲民的时间不多,却深得张羲民信任,兵力一大半都握在这人手上。”

    姓纪?

    张憬若想成为天下之主,少不得长辈的扶持。

    顾凌风面色也不好看,他冷着脸道:“纪先生此人城府深沉,是张憬之师,在张家那群逆贼当中威望甚高。他处心积虑博得张羲民信任,只怕并不是想要扶持张憬即位。”

    有实力有计谋有脑子有人手,做什么还捧着一个孩子去做皇帝,自己却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若那姓纪的是个有野心骄傲之人,那绝对想成为一国之君。

    才入了二月,京城正是百花盛放的时候,北边就闹起了瘟疫,很快安肃、顺勤府多个州县都得了瘟疫,四处逃窜,整个北方都乱成了一锅粥,好在没有窜过顾凌风定的那条线。

    顾凌风动作很快,没有拨银子下去,而是派出医术高明的太医前去诊断,并研制药方遏制传染,凡是因瘟疫死的通通烧成骨灰埋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以重兵把守,派出心腹往北边去,银子就是在他手里。

    幼宜帮不上什么忙,她不会医术,也对权谋之术一窍不通,只能坐在公主府里安慰安慰刘姨娘宏哥儿与尉迟珠。尉迟珠倒没有太大反应,整天在屋子里刺绣。

    宫中,顾凌风生生咽下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这疫来势汹汹,你去北边不是送死?我倒不知道你沈幼安什么时候变成一副柔软心肠了,和阿瑜待得久了,跟她也像。北边若是不损,怎么揪出那几个来!”

    张家是想借着瘟疫之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谁知道提前发现了破绽,瘟疫没能够往南边传去。这一次瘟疫,足够把顺勤府清洗一遍,即便顺勤府动不得,至少安肃府可以肃清了。

    沈幼安拧眉道:“今天有这个瘟疫,你怎么确保日后它不会再出现?”

    “不行!”顾凌风态度非常坚决,冷着脸说道,“我今天跟你挑明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连京城都出不去!”

    沈幼安气笑了,她冷眼打量顾凌风一番,讥笑道:“我连京城都出不去?顾凌风,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和王是登了打宝继承了大统,可还有宁王殿下!”

    顾凌风气急:“你——”他转念一想,掐住了幼安的软肋,“你往北边去无疑是在送死!我派去多少人,现在又死了多少人?有本事你现在就出京城!”

    幼安咬了咬牙,心知顾凌风是在拿刘姨娘与宏哥儿威胁自己。顾凌风与幼宜到底有着几分情谊,看在萧晏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幼宜如何的,刘氏和宏哥儿可就不一样了。她不会为了幼宜豁出自己的性命,幼宜也不会为了刘氏与弟弟豁出自己的命。

    她怒视着顾凌风,不怒反笑:“顾凌风你能耐,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那些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若不是姚如故与张家搅和在一起,我哪里还会留在京城,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也不稀罕,左右我又不靠着你吃饭!”

    宫中二人的争吵幼宜并不知,她在屋子里练字,但一颗心始终静不下来,写出来的字也透着焦躁的意味。

    这时候尉迟珠推门进来了,眼中藏着些许害怕:“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碰见长春公主了,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很生气……把我唬了一大跳。”

    幼宜一奇,把笔搁下,觉得有些奇怪。幼安那么多年都是波澜不惊,这次被什么人给气着了?她琢磨了会儿,觉得很大可能是顾凌风,幼安上次哭也是因为顾凌风,尽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思索了片刻,对尉迟珠道:“你别怕,我六姐姐只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我去看看她,你在我这里坐一会儿,我回来陪你用晚饭。最近不太平,你尽量别和外头的人接触。”

    叮嘱完尉迟珠,幼宜起身去了幼安的院子。公主府占地宽广,有正殿后殿等等地方,幼宜住在侧边,幼安住在正殿后面的寝殿当中。

    幼安正坐在榻上翻书,看不出来丝毫生气的模样。

    幼宜笑眯眯地走过来坐在幼安旁边,托腮笑道:“六姐姐,谁惹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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