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芙蕖别院时,日已西斜,燕将归巢。夕阳的日光洒在山林之间的玉石上,玉石之影从四面八方袭来,光怪陆离,犹如仙境。

    阿岫坐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她的脑袋倚在门框上,双目微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阿岫睁开双眼,双目微茫,片刻才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迈步奔来。

    “你们去了何处?爹爹方才还在询问,担心你们遇到意外。”阿岫说完,目光从后纪的脸上移到他的尾巴上。

    看到后纪的尾巴用荷叶挡住,她笑着将荷叶摘开,嘴里不停:“你的尾巴这么可爱,遮住太可惜了。”

    后纪一怔,也没拦住她摘荷叶的动作。待阿岫将荷叶都抱在怀中,后纪才从怀中取出一根糖葫芦,想要递到阿岫面前。

    那糖葫芦正是他特地藏来赠予阿岫的——蘼芜恍然大悟,心中惊叹后纪小小年纪却有玲珑心思。那糖葫芦许是闷在后纪怀中许久,糖层已化了些许,变得十分狼狈。

    后纪伸出的手又收回,将糖葫芦藏在身后不肯拿出。阿岫早就瞧见了,便绕到他背后抢那糖葫芦。

    “你既要送我,不管它变成什么样,那都是我的,快给我!”阿岫嘴里喊着,不抢到糖葫芦誓不休。

    一人绕背抢,一人奋力躲,场面好不热闹。后纪性子稳重,哪是阿岫的对手?片刻,阿岫便将糖葫芦握在手中,也不介意糖水化得满手都是,笑得开怀。

    后纪冷哼一声,独自向山顶走去,不知是为自己保管不好糖葫芦懊悔,还是因为被阿岫抢了糖葫芦没有面子。

    阿岫见状便追上,声如洪钟,震得周遭树木微微晃动:“天都要黑了,你上山做什么?”

    二人脚步声远去,话语声却在山间回荡,阿岫的笑声响亮,驱散山林间的阴霾。

    别院逐渐恢复安静,蘼芜朝九荇看去,一路回来她都不曾言语。

    她低垂双眸,树叶投下的阴影罩着她,玉石的光影不时闪过她的脸,她的神情、她的身体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若说往常的她像一朵盛夏绽放的荷花明艳而灿烂,此刻的她便似刚被狂风暴雨吹打过,只勉力保留着最后一丝生命力,在生与亡的边缘徘徊。

    蘼芜心口一紧,生怕她就此失了生机,便开口:“还在想遴选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了她,又忍不住将她从虚无中唤回。

    九荇抬起头看着他,双目如被雾气蒙住般朦胧,再无方才驳斥礼官那般潇洒畅快。

    半晌,九荇才摇摇头,举步向厢房走去。她的背影羸弱,脚步虚浮,一步步似被夜色吞没。

    蘼芜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跟上,转而去了厨房。

    九荇趴在桌上,光阴似乎从她的周身流逝而过,厢房内的日光从微亮到完全消逝。浓厚的黑暗宛如一件披风,将她周身都裹住。

    直至星子布满夜空,房门方被推开,有人走进来,带着秋夜的萧瑟与……莲子的清香。

    来人是蘼芜,他将手中的汤放在桌上,又点亮灯烛。九荇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探头一看,碗中纯白幼嫩的莲子沉浮于汤水中,他晨间便说了——

    “这个时节还能有这么清甜的莲子,着实难得。我记得你爱喝莲子汤吧?等傍晚日光弱了,我下水为你取几朵莲蓬,剥了莲子给你煨汤喝。”

    原来他方才是去煨了莲子汤。

    “谢谢你。”九荇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碗中升腾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微热。

    蘼芜落座于九荇对面,双手撑住下巴,朝她努努嘴:“尝尝我熬的莲子汤,比之符剔山的莲子汤如何。”

    九荇依言舀了一勺入口,汤水清甜,莲子绵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熬出来的味道。她抬眼望去,那般白玉似的人儿,额前却蹭出了一块被柴火熏黑的痕迹。

    她站起身,微微踮脚越过桌子,扯着袖子将他的额头擦净。

    蘼芜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生生扼住自己往后退的欲望——他向来不喜与旁人有接触,总觉得易染尘埃。但如果是她,他可以试试忍住。

    袖子轻飘飘如棉絮一般,拂过前额,拂过心。

    九荇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吃饱喝足,方才有些精气神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莲子汤很好喝,谢谢你,”九荇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还藏着些心思没有说出来,“我并非因未入遴选而不开心,只是觉得因为我自己的事情拖累了你和后纪,心中愧疚。”

    蘼芜也不着急开解她,只是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她终亲身体会到了何为“权势”,可以不费只言片语便抹杀他人努力的权势,可以肆意侮辱他人的权势。

    江疑出于此间,深谙此道,却从不曾教过她,该如何反抗这样的不平等。

    蹙眉细思许久,九荇终究还是决定将这些复杂的想法藏起,只无奈地摇摇头。

    “我虽能看人心,却也只能看个大概的喜怒哀乐,你若不说出来,我会误以为我与后纪成了你的累赘,”蘼芜面色似春风,继而又捂着心口作痛苦状,“我的心好痛,你若是真这么想,我明日便离开……”

    九荇知他是故意,却也忍不住笑出声。一笑,心绪就不似方才那般苍凉无望了。

    “我只是不解,神州皆道南庭仙洲好,为何我们一来便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蘼芜这才收回手,如往常一般轻轻地用羽扇拍了拍她的头,道:“世间华美之物,大多久盛而内衰,但切不可因这腐朽的一角,便觉得没了希望。你想想,你师父、乐酒前辈,皆是出自南庭仙洲,你应该不会觉得他们不好吧?今日我们遇到的礼官,不过只是个特例罢了。”

    “话虽如此,但师父从未教过我该如何应对,难道如你一般……使用蛮力吗?”九荇面有疑惑,又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无礼,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并非说你处理得不好,谢谢你当时为我讨公道。”

    蘼芜也不计较,以羽扇轻轻敲下巴,似乎也被九荇的话难住了。

    半晌,他才像下了决心,道:“不如,亲口问问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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