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媳妇骄傲了。

    抬头挺胸,  活像一只在炫耀的花公鸡,说话声那叫一个亮堂,  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乐呵呵地向众人说着她在镇上发生的事。

    周桂去浑山生产队说半夜摸上浑山的人可能住在招待所,他们一群人赶过去,朝招待所的人打听了一下,  果然啊,  这招待所里,还真有一个组合是三男一女。

    不过这几个人现在不在招待所,  说是出去办事了。

    结果事情就那么巧,钱二媳妇和姓付的女人正准备蹲守坏蛋来着,不想,那三男一女,就从外面回来了。

    这几个人在浑山的时候,可是和浑山生产队的队员撞过脸的,跟去的人里正好有个男的见过他们,  这三男一女一出现,那男的就把他们认了出来。

    这个男同志是个莽【ng一声】子,  才远远瞅见他们在马路上,  就瞎嚷了起来。

    他这一嚷,  可不就惊动了人。

    那三男一女神情一惊,知道被找上了,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这几个人狡猾得很,眼见街上追着他们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跑不掉,四个人一对望,就果断跳进了左河里。左河虽然只是甘华镇的一条河,  但河面很宽,水也很深,三个男的游得快,楞是没被追上,倒是那女人游水过河时,体力不支,被跳进河里的钱二媳妇给扭住了。

    没错,谁都没想到,扭住这个女人的,竟然会是钱二媳妇。

    所以呀,钱二媳妇可高兴了。

    这功劳可是她一个人的。

    说起来,钱二媳妇能把人给逮住,那也真是阴差阳错。

    虽然甘华镇有条河,但真正在河边生活的却没几个庄子,不生活在河边,自然会凫水的就没几个,很不巧,钱二媳妇嫁到左河湾过后,闹着跟钱老二学过凫水。跳河追人的,都把重点目标放在了那三个男的身上,这不,追女人的,就剩下了她一个。

    那女人在河里扑腾,游不动了,可不就被她捡了大便宜。

    她抓住人后,还在水里,把那女的摁着喝了好几口水,楞是把那女人给呛得没力气了,才把人给拽上了岸。她这里逮到一个,其他那几个追着三男人去的,却是追了个空,一个都没逮到。只因为甘华镇河对面是良山腹地的深山,虽然他们是良山本地人,但其实对良山深处,也不怎么熟悉。入得太深,甚至会迷路在里面。

    每隔几年,附近几个依着良山建的镇子里,总会听到有人死在良山的事。

    那三个男的过了河,就急急忙忙奔进了良山里,等抓他们的人上岸后,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好在钱二媳妇给力,逮到了一个,倒也算是有收获,最后,这个女人被大伙扭去了公安局,钱二媳妇也被上头领导表扬了,还得了一身崭新的绿皮衣服。

    “那,你知道他们为啥摸黑上浑山不?”一旁,郑娟好奇地问他钱二媳妇。

    钱二媳妇装模作样弹了弹她的新衣服,睨着郑娟:“我咋知道,我又不是公安。”

    “那你炫耀个啥?”周桂歪着钱二媳妇:“说得这么兴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我抓到坏人呢,怎么就不能炫耀了。”钱二媳妇斜着周桂。

    周桂把卫子英放到地上:“切,我家英子还抓过朱标强呢,三岁小娃娃抓了坏人,尾巴都没你翘得高,嘚瑟啥呢。”

    “……???”

    钱二媳妇:“我又哪得罪你了,抓到坏人,还不能让我高兴一下啊。”

    周桂:“高兴,高兴个屁,那可是跑了三个的,这群人一看就邪性的很,你脑子糊浆了吗,嚷嚷嚷,嚷那么大声,那跑掉的几个人万一半路杀回来,第一个,就是找你算账。”

    能大老远跑到他们这旮旯来挖宝,一看就是下了死心,要挖到东西的。如今东西没挖到,人却先进去一个,那跑掉的三个能死心才怪。

    她老姐说了,浑山上已经没有东西了,那三个男的要是半路转道再回浑山,没挖到他们要的东西,不定就想找地方撒气,钱二媳妇这傻婆娘,现在嚷这么大声,回头万一被人惦记上了,祸就上头了。

    钱二媳妇闻言,神情一楞,“不会吧。”

    周桂一句话,点出了危机,钱二媳妇得意的笑还挂在脸上呢,心里就打起了突。

    妈哦,她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呸呸呸,她说啥说呢,立了功,就该关着门高兴,现在完了……

    二婶子怎么就不早点提醒她。这嚷都嚷出去,万一真被坏蛋给惦记上了……

    不行,这段时间她去哪,都得带上钱老二,对了,还得带把镰刀,要是那坏蛋敢来弄她,她先砍死他们。

    周桂:“这种人,谁知会不会呢,别嚷了,回家煮饭吧。”

    钱二媳妇木木点头,嗯了一声,脚步有点飘的跑回了石滩上。

    现在天还没有黑呢,她一进屋,就跟那防贼一样,砰砰砰把自家几道门全给关了上。

    关上了不算,还给全上了闩。

    等钱老二和去打桐子的钱二牛回来,楞是门都进不了,拍了好久,钱二媳妇才缩头缩脑的把门打开了一个缝。

    开了一个缝,还跟那做贼似的,蹙着眼睛,往男人和儿子的身后瞄了几眼。确定门外只站了男人和儿子,这才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把门给打开了。

    钱老二被媳妇这贼兮兮的样子给弄懵了,转回头,瞅了眼自己的身后,问:“你干啥了?”

    他问的时候,声音跟平常一样大,把一惊一乍的钱二媳妇,给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忍住又把门给关上。

    “嚷,嚷,嚷,吃了炮仗不成,嚷那么大声干嘛,还杵在外面做啥,赶紧滚进来。”钱二媳妇瞪了眼男人,一伸手,就把她家钱二牛给拽进了屋。

    钱老二被媳妇吼得莫名其妙,懵了两秒,才进了屋。

    卫家院子里,瞅着隔壁钱家两口子耍猴的郑娟,转回眼睛,问正在摘菜准备做饭的周桂:“婶子,你刚才说的那个,是吓许莽子的吧?”

    钱二媳妇姓许,叫啥大家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但她性子有点莽,久而久之,左河湾这边,平辈就都叫她许莽子,比她高一辈的,则会叫她钱二媳妇。

    “我好端端的吓她干什么?那群人摸黑上浑山,明显就是在找东西,前几天,他们被浑山那边的人给吓退了,不说离开,还一直住在招待所里,这一看就是没死心,想等着风头过了再去,今儿他们落了一个到公安手里,要是心性歹毒点的,钱二媳妇这个把人逮住的,不定要遭殃。”

    郑娟眼里浮出担忧:“那怎么办?许莽子这会不会真着了道啊?”

    周桂揪着眉头:“鬼知道呢,咱们盯着点,少让她出左河湾,不定能防得住。”

    周桂这话真不是唬人,人心最难测,更何况是这种走野路子的人。

    住在这浑山附近的老人,哪个没见过当年棒老二的狠,财锦动人心,这种为财的人,心是最阴暗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郑娟揪着眉头,疑惑问:“那几个人上浑山,到底是找啥呢?”

    周桂耷着眼:“不知道,天快黑了,你还不回去煮饭啊。我前儿去坡上干活,看你娘精神好像没以前好了,她这是怎么了?”

    周桂嘴里的郑娟她娘,说的就是去年撞破朱标强偷小孩子的冯老太。

    这冯老太比卫家的老太太小几岁,去年捉朱标强那会儿,她还精神着,今年过了夏天后,人就萎了下去,连帮着郑娟和带孙子都不成了。

    “苦夏过后,她精神就不大好,哎,年纪大了,活一天是一天了。”郑娟听到周桂提她婆婆,叹了一声,没多说,就转身回了自家。

    周桂瞅着郑娟那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了悟。

    她楞了楞,收回视线,继续摘菜。

    小板凳上,帮着她奶摘菜的卫子英,抬起小脸,有些狐疑地看向奶奶:“奶,那伙坏人,真会找二表婶麻烦啊?”

    “不知道,奶是猜的。”周桂说着,拿起搭在门槛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进屋,把案板上的菜刀拿过来,盯着自己灶上方吊的腊肉。

    去年杀了一头猪,肉全部做成了腊肉,吃了大半年,如今就只剩下三块腊肉和一条猪腿了。

    周桂盯着几块肉看了一下,然后爬到灶台上,把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最后一块猪腿肉,给割了下来。

    “猪腿肉啊,猪腿肉……老娘养了一年的猪,最好的那点楞是没夹到几筷子,哎,没口福的命。”周桂又是心疼,又是感慨地跳下灶台,然后冲屋檐下的卫子英喊道:“英子,进来,帮奶把这块肉,给你老太提过去。”

    自家这个婆婆,可是比冯老太年纪还要大的。

    哎,人老了,没几年了,吃不了多少了,给她吃吧。

    虽然这老婆婆抠门的很,好东西从来落不到他们这些人身上,但这老婆婆有一点好,那就是不掺和她和大嫂的事,永华永民几个孙子,她也帮忙带过,就凭着这两点,做为儿媳妇,她就不能少了她口吃的。

    “啊,送肉?”卫子英瞧着她奶提下来的肉,有点迷糊。

    没过年过节,又没到每个月送口粮的时候,她奶这次咋这么大方,竟无缘无故要送肉给老太了。

    “嗯,去吧,送过去了,让你三爷把这肉做了,你也别回来吃饭了,就在三爷那里蹭饭。”

    老娘吃不了几筷子,孙女多吃一点也成。

    “哦……”

    卫子英呆呆点头,古怪地瞥了眼她奶,然后把自己的小背篓拿过来,让她奶把肉放到背篓里,她背过去。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暗,卫子英背着小背篓,嘴里唱着从大哥二哥那里学来的王二小歌,甩着小腿,慢吞吞下了石滩。走过竹林,卫子英一撒眼,便见那边吕三丫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往石墩桥对面的吴家平走了过去。

    卫子英还以为她是要去吴家平呢,结果过了吴家平,她远远却瞅着,吕三丫似乎是在往浑山那个方向走。

    小丫头疑惑。

    乌黑眼睛蹙了蹙,抿抿嘴,继续往沟子里去。

    这段时间,她遇上三丫姐姐的次数不多,但是……她莫名有种感觉,有种三丫姐姐似乎在憋大招的感觉。

    她也说不上来为啥会有这种感觉,但有个声音就是在告诉她,三丫姐姐要搞事,而且,恐怕搞的还是件大事。

    卫子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还纠结了好久。她觉得,三丫姐姐那样做不好,但又觉得,她阻止三丫姐姐也不好,反正拧巴得很。

    卫子英揪着小眉头,没了唱歌的兴致,蔫哒哒地来到旧宅这儿。

    卫老太坐在檐槛下,正在和那边劈柴的卫良海比手画脚,似乎是在和卫良海说什么事。但卫良海却是一脸的不愿,看着像是泛犟的样子,啊都没和她老娘啊一声。

    见卫子英进了屋,卫良海仿佛看到了救星,赫地丢掉手上的斧子,忙不迭上前抱着英子。

    卫子英刚进院子呢,还没来得及给她老太说,她背了肉,她奶叫她在这边蹭饭呢,就被卫良海给抱个懵懵逼逼。

    小丫头睁着眼睛,有点迷糊。

    “啊啊啊……”卫良海抱着卫子,连啊了三声,转身就想走。

    卫子英听罢,一把揪住她三爷的衣服,比着小爪子道:“三爷,不回去,不回去,我奶让我给老太背了块肉过来,让我晚上在这边蹭饭,没蹭到饭,不能回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奶还让你给我背肉来了,咋得,今儿你奶捡到钱了?”卫老太听到周桂给她送肉过来,抬头,往天上瞅了瞅。

    就觉得好神奇。

    她那给她称半斤糖都要心疼半天的儿媳妇,竟无缘无故给她送肉来了……

    “啊啊啊……”卫良海看清楚卫子英的手势,又侧眼,往她小背篓里瞟了一下,见小背篓里,果然有块肉,他连啊三声,然后把卫子英搁到地上,将背篓里的肉取出来,就蹿进了厨房。

    进了厨房后,他就开始生火烧肉了。

    那连贯的动作,看的卫子英摸不着头脑。

    她三爷咋了?

    “老太,三爷怎么了?”卫子英有啥问啥,看不明白,就直接问。

    卫老太看着小孙孙,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啥,英子啊,你奶有没有说,让你大二哥二也过来蹭饭啊。”

    卫子英小脑袋一摇:“没有。”

    卫老太:“那你把你两哥哥,也喊来蹭饭吧,对了,还有你志学哥,都一起来吧。\

    卫子英古怪地看了眼她老太,点头:“哦,我这就去喊他们。”

    说着,她揣着小爪爪,转身出了院子。

    等卫子英走后,卫老太拄着拐杖,巍巍颤颤走进厨房。一进去,就啥也没说,拿先起拐杖在卫良海的背上给敲了一下。

    “你说,你咋就这么犟呢,娶个媳妇,被窝里有个人多好,生病了至少身边有个端茶递水的。”卫老太打了儿子,嘴里就念叨起来。

    自从上次吴三婆子带了付春兰来相看后,卫老太那想给小儿子找媳妇的心,就被勾了起来。

    这段时间,大家在忙,卫老太也没闲着。拄着拐杖到处走动,连隔壁东阳大队她老表弟那里,老太太都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就是想找人,给卫良海谈个媳妇。

    虽然老卫家兄友弟恭,可等兄弟们老了,不当家了,得靠侄子养的时候,谁知会怎么样。

    侄子现在看着倒是好的,但以后呢……

    而且老三只有四十多岁,比最大的侄子永治也大不了几岁,老三要不趁着还能干,找个女人组个家,以后老了,不定是会跟着哪个侄孙过呢。

    这啊,关系就更远了。

    “啊啊啊……”卫良海拒绝和他娘说这个问题。

    有媳妇是好,但也要看能不能娶。

    他这情况,讨到的媳妇不是死了男人的,就是身上有问题的。死了男人的,嫁过来必然有小孩子,他也不是说不养别人家的小孩子,但往往别人介绍的,都是小孩子比较多的女人,才会愿意改嫁给他。

    可他不想给别人养孩子,还养那么多。

    一个,他能接受,上了两个就不成。

    除了这种带小孩子,要不就是傻姑娘,人都认不清的那种。

    这种娶妇娶进门,虽然能生孩子,但太闹人了,他在外面忙得要死要活,回家还得照顾傻老婆,他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所以,不娶,不娶,说啥都不娶了。

    “老三啊,我没几年好活的了,你别让我死了还担心着你。”老太太看强的不行,语调一转,就唱念了起来。

    好在卫良海听不到声音,他只要埋着头,不看老娘,就啥也不知道了。

    所以,老太太念唱,比对牛弹琴还不如,至少人家牛听不懂还能叫两声,换到卫良海这里时,那就真真啥也不知。

    卫老太:“……??”

    瞅着闷不吭声的儿子,气得不行,又是一拐杖打到卫良海背上。

    卫良海不躲不闪,就杵着让老太太打。他这样子,反倒是更让老太太不爽。

    母子俩的这小插曲,在卫子英带着两个哥哥和卫志学过来后,收了尾,卫良海是真喜欢自家的孩子,见院子里多了四个小的,他高兴地啊啊啊叫了两声,然后背上背篓,去地里弄了一点青菜,知道卫志学有些东西不能吃,还专门给蒸了鸡蛋花。

    卫志勇比卫志辉思想成熟一些,一进院子,就跑进厨房帮卫良海做晚饭,卫志辉就盯上院子里那棵枣子树,这个季节枣子树已经挂了果,但却还没成熟。本来这树上的枣子,就是家里小孩子吃的,卫志辉想吃,也没给卫良海打招呼,就蹭蹭蹭爬上了树。

    他在树上打,卫志学在地上捡。

    “两个猴儿,还没熟透呢,摘点尝尝就成,可别糟蹋了。”卫老太瞅着摘枣子的两兄弟,喊了一嗓子。

    “老太,就尝尝,不多摘。”卫志学听到老人家喊话,回头笑了笑道。

    卫老太嗯了一声,又进了厨房。

    很快,卫良海就把几个人的饭做好了,一碗腊肉炒包菜,还有一碗用红苕粉摊成的饼,切块,再回锅的腊肉炒粉粑,最后便是蒸鸡蛋和一盆水煮白菜。

    菜上了桌,几个孩子也没和他们三爷客气,都吃得特别香。

    等吃完了饭,卫志勇帮着卫良海洗了碗,就带着卫志辉,准备去找沟子里的小伙伴们玩了。卫志学因为身体问题,从小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小伙伴,卫志勇也知道堂哥身子娇得很,不敢和他太闹,走的时候,问了一声卫志学要不要一起去,被拒绝了,便自己去玩了。

    “志学哥,我送你回去。”吃饱喝足的卫子英,背着小手,一副小大人样,奶声奶气说要送卫志学回去。

    卫志学被她这模样给逗乐了:“才几步路呢,哪用得你送。”

    卫子英小嘴一瘪:“我要去找玉华姐玩,只是顺路。”

    “成吧,那就顺路送送吧。”卫志学温润一笑,牵着卫子英,和卫老太说了一句,就出了院子。

    没走几步,一大一下就到了潘家。

    潘家这会儿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倒是堂屋里点了煤油灯,而潘玉华这会儿就坐在煤油灯下面,手脚利索地编着草帽要用的麦桔绳子。

    “去吧,别玩太晚。”到了潘家门口,卫志学松开卫子英的手,让她进去。

    卫子英嗯了一声,甩着小胳膊,爬过潘家那高高的院子门槛,朝院子里喊:“玉华姐,我来了。”

    小丫头脆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潘玉华闻声,停下手里的活,往院子外瞅了瞅。

    “怎么天黑了还过来,快进屋来。”见卫子英一颠一颠跑进来,潘玉华站起身,把煤油灯举起来,给卫子英照路。

    卫子英甜甜一笑:“我来我老太这儿吃饭,顺便过来看看玉华姐。”

    “玉华姐,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吗,张姨怎么样,严重吗?”

    白天她和她奶去浑山那边时,遇上玉华姐和她爸,她就想问问张姨的,但她奶急得很,说完了话,都不给她和玉华姐说话的功夫,就背着她走了。

    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她就过来问问。

    “发现的早,应该是没啥大事。吃饭了吗?”潘玉华一笑,问。

    “吃了。”

    卫子英脑袋左右转了一下,看着黑漆漆的院子,道:“玉华姐,你一个人住害不害怕,要不要跟我去我家住?”

    潘玉华:“不害怕,家里没人,我得看家呢。”

    卫子英哦了一声,盯着潘玉华问:“玉华姐,张姨看病钱够吗,我挣的钱都存着,要是不够,你先拿去用。”

    潘玉华摸了摸卫子英的脑袋:“姐姐这儿还有钱,够的。”

    说到这儿,潘玉华眼角暗了暗,话峰一转,问:“英子,前不久,你奶来我家,说在城里可能遇上跟我有关的人,你能给姐姐说说,是什么人吗?”

    上次,卫二奶过来,关着门和爸妈谈了好久,那会儿她在屋檐下做帽子,没有听得仔细。

    等卫二奶走后,她想问爸妈,但见爸妈神情一直不好,于是就把这事按了下去,准备找个时间问问英子。可因着妈妈头晕症状越来越频繁,她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想着带妈妈先去医院检查,今儿英子既然过来了,那就……

    话问出口,潘玉华心里忽地有些忐忑起来。

    上辈子,到她死,她亲生的那边都没有消息,这辈子,却早早的就有消息传来了。

    虽然她没有想过去找他们,但还是想知道,她亲生的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卫子英眼睛一愣,两个小指头对啊对,有点不安的道:“玉华姐知道了啊。”

    潘玉华微笑:“当然知道,我是良忠大爷捡回来的,这事我爸妈又没瞒过我,那天你奶过来,虽然是关着门在说,但我还是听到一点。你给姐姐说说,你和你奶在城里遇上的事好吗?”

    卫子英抿了抿嘴,问:“玉华姐要回去找自己亲爸爸和亲妈妈吗?”

    那边好像不是好归处,那天那一大一小的对话,听着就不大对劲,玉华姐姐要找回去,肯定会被欺负。

    要是这样,还不如就在潘家呢,至少潘叔和张姨都是打心眼疼玉华姐的。

    潘玉华摇头:“不去,我又不是没爸没妈,不缺那啥父爱母爱,可既然都知道,那自是会忍不住去想。”

    知道这个消息后,潘玉华也说不上来心里面是什么想法,很彷徨,又有点想去探究。

    那毕竟是生自己的人,她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她,是迫不得已,还只是因为不想要她。

    卫子英瞅着潘玉华,想了想,道:“玉华姐,你还记得我大姨来的那天,我给你说,有个小姐姐在看你吗?”

    潘玉华点头。

    自然是记得,但那女孩上了车,她没看得到。

    卫子英揪着眉心:“我和奶在城里遇上的,就是这个小姐姐。她和一个大哥哥说,在镇上看到了你,那大哥哥说,让她当没看到。”

    潘玉华沉默,娇小的脸蛋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良久后,她说:“你的意思是,说……她,认识我。”

    卫子英眼睛一直盯着潘玉华,见她没啥变化,也没伤心,这才继续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认识的应该是你脖子上挂的葫芦,我在她的手腕上,也看到了一个这种葫芦,样子大小都相同。”

    “葫芦……”潘玉华微楞了一下,把脖子上的葫芦取下来,拎在手里看了看。

    最后,她手一攥,把葫芦紧紧捏在了手心:“谢谢英子,看来,这葫芦是不能留了。”

    卫子英有点没反应得过来:“啊……”

    潘玉华心神复杂,但语气却淡淡:“那个小姐姐既然能认出这个葫芦,想必别人也能认出来,我不想离开我爸妈,所以,这葫芦不能留了。”

    既然那边说,当没看到她,那她……也就当不知道吧。

    这个葫芦本来还想留下来,当个念想,如今却是没必要了。

    罢了,反正上辈子,这个葫芦最终也没留得住,这辈子,就早一点处理了吧。

    这个葫芦是个老物件,看着虽然平平无奇,但却是出自清朝某个雕刻大师之手,上辈子,这葫芦在零八年的时候被她卖了,卖了七万多,那钱,她全给爸爸看病了,这辈子,那就继续卖吧,卖来做爸爸以后做生意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正好,明年就改革开放了,后世,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几乎都发达了,她希望爸爸也能起来。

    卫子英瞅着潘玉华:“玉华姐,你不伤心吗?”

    那个大哥哥和小姐姐这么说,这要换成是统统,统统肯定会难受死了。

    潘玉华释然一笑,垂下眉,道:“有什么好伤心的,我爸妈这么好,我干嘛要伤心,我只是对那边有点好奇罢了。既然那边不想我找回去,那我就当不知道呗,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也好。”

    “嗯嗯,对,各过各的。”卫子英小脑袋猛点,觉得她玉华姐果然不一样,这干净利落的处理方法,比啥都强。

    潘玉华说完,看了看天色:“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卫子英挥挥手:“不送,不送,我哥哥也在沟子里,我和哥哥一起回去,玉华姐,你真不去和我睡吗?”

    潘玉华:“我要看家。”

    “那好吧,我走了哦,玉华姐再见。”

    卫子英笑了笑,离开了潘家。出来后,见她哥还在和几个小伙伴玩,她没去打扰他们,自己背着小手,准备自己回家。

    谁知道才走两步,就听到吕家院子里,传出了吕二丫头的哭声。

    然后,她便见吕二丫一边哭,一边跑出了吕家,身后,刘芳提着个赶鸡用的响篙,跟追强盗似的,又在骂,又在追。

    响篙是用竹子做的,一丈长的竹子,把下半节用刀破成一条一条的,一摇起来,声音就特别响,这东西虽然是用来赶鸡鸭的,但打人也特别疼,卫子英没少看钱二媳妇用这玩意打钱二牛,每次打完了,钱二牛腿上,都会浮起一条条的红痕。

    钱二牛最怕的就是这响篙和黄荆棍了。

    那边,吕二丫腿短,虽然跑得很快,但还是被刘芳给追上了。一被刘芳追上,吕二丫的身上就挨了几响篙。

    卫子英看吕二丫挨打,本来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但小腿刚迈出去,就被吕二媳妇打二丫的那股子狠劲给吓到了。

    她觉得,她要敢上去,吕二媳妇肯定会连她一起打。

    “娘,疼。”吕二丫被打得喊疼,但刘芳却仿佛没有听到般,打得越发重了。

    “疼,知道疼那你还顶嘴,死丫头片子,老娘的事由得你管,让你多嘴,我让你多嘴。”刘芳打人,那简直是下了死手在打,好像她打的不是自己的闺女,而是畜生一样。

    “吕二媳妇,你特么打闺女,竟打到我家门口来了,怎么着,是打给老娘看吗。”吕家隔壁的钱大家,钱大媳妇手上端着一盆洗脚水,她嘴里叫嚣着,手也没落下,刚说完话,一盆洗脚水就猛地泼到了刘芳身上。

    “钱大媳妇,你没长眼睛吗?”洗脚水泼过去,刘芳顿时成了落汤鸡,她一手拉住吕二丫,另一手上的响篙一挥,就想打钱大媳妇。

    钱大媳妇傻了才会站着给她打,半边院子门一关,自己站到门后面。

    “你他妈眼睛才瞎了,在我院子门口打人,吵得老娘和许莽子说话都听不到,怎么着,是想跟我和许莽子掰掰手腕吗?”

    钱大媳妇话一落,钱二媳妇就从她嫂子屋里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把菜刀:“刘芳,你个狗日的,敢跑到我大嫂家门口来闹,还想对我大嫂动手,是当我钱家死绝了吗?”

    “她泼我一身水还有理了?”刘芳气得要死,想都没想到,打个孩子,还会被人泼洗脚水。

    “这是我大嫂家的院子,她往自己家门前泼水怎么了,你自己特么打孩子打过来了,怪谁呢。”钱二媳妇比划着菜刀,一副刘芳要再敢叽叽歪歪,她就要动手的样子。

    钱二媳妇这浑不吝的名头,在左河湾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背上个许莽子的名头。

    刘芳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她敢和钱大媳妇吼,但却不敢和钱二媳妇吼,瞅着她比划的菜刀,刘芳有点怕了,冷哼了一声,嘴巴脏得没边,骂了一句,就回了自家院子。

    吕二丫没跟着她娘回去,抱着被打疼的胳膊,还在原地抽泣着。

    钱大媳妇和钱二媳妇两妯娌瞅着门外小声哭的丫头,心里都叹了口气。

    钱二媳妇从院子里伸出脑袋,往吕家瞥了一眼,然后收回眼睛,对吕二丫道:“你娘打你,你就跑呗,村子里那么多树,找根树爬上去,她就打不到你了。”

    吕家这五个丫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在吕家,哎……命苦啊。

    钱大媳妇看着二丫,突然问:“三丫不在家吗?”

    吕二丫怯怯地点头。

    钱大媳妇:“以后,三丫不在家,你们就别惹她们。”

    住在吕家隔壁,钱大媳妇这段时间,也算是看出了点名堂。

    吕家这几个丫头,最有本事的就是三丫,自从吕婆子死后,隔壁屋要打闺女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但每次,三丫那丫头都能不吃亏的把她娘和刘芳给怼回去。

    要是实在怼不回去,被那两婆娘收拾了,三丫百分百会把气撒到吕和平身上。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头一天,三丫和大丫被刘芳两妯娌收拾了,第二天早上,吕和平就掉进了猪圈的粪坑里。除此之外,吕和平最近也是跟温神附体一样,不是睡觉时床头着火,就是老鼠爬床,连走个路,都能一脚踩到镰刀上。

    要不是那天,她亲眼看到镰刀是三丫放的,她还不知道,这小丫头竟还有这股狠劲。

    二丫胆怯地看着帮她的钱大媳妇:“婶娘,我娘,我娘在给大姐说亲,我,我……”

    “啥,说亲?”钱大媳妇和钱二媳妇一听二丫的话,两人神情顿时楞了。

    钱二媳妇撞了一下她大嫂:“我记得,大丫好像才十三四岁吧?狗日的刘芳这是要干啥,不是自己闺女就可以这样瞎祸祸了。”

    “十四岁,开年十五。”钱大媳妇神情有些难看:“她亲闺女站在这儿呢,亲闺女她都不心疼,还指望她心疼侄女。”

    钱大媳妇揪着眉头:“二丫,这事,你和三丫说,要是实在不行,你去找你良忠大爷。”

    特么的,这吕家两个婆娘都不是人。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怎就心硬得这样折腾她们呢,还有吕大媳妇,真特么是头猪,竟让刘芳这样糟蹋自己女儿,这要是换成许莽子来给她说这事,她肯定会拿把刀,砍死许莽子。

    “良忠大爷,他,他真管吗?”二丫低低问。

    刚才她和娘提大姐的事,娘好像是铁了心要把大姐嫁出去,说是等明年就嫁,还说,她姐是年头生的,今年说是十四岁,但其实是可以算十五岁的,明年那就差不多十六,可以嫁人了。

    她不过就说了两句,娘就提响篙打她。

    钱大媳妇:“只要他过问,你娘应该就会收敛一点,不敢这么早嫁大丫。”

    但也推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晚上一两年。

    这年头,农村人结婚得早,大丫这一关是跑不掉的,推到一两年后,也不见得有个好结局。

    哎,这家闺女,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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