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二丫听到钱大媳妇的话,  微垂着头,犹豫不决。还不等她拿定主意,吕家院子里,  刘芳脏耳朵的咒骂声就传了出来。

    吕二丫眼底浮出害怕,  侧回头,看了卫良忠家一眼,  又看了看自己家,  最后,双脚踩蚂蚁似的,  慢慢挪回了吕家。

    到底,  她还是没有胆子踏出这一步。

    能提起勇气告诉外人,  自己家的情况,  已是她的极限了。

    钱二媳妇看着走回家的吕二丫,  恨铁不成钢地道:“都给她支了一条路,怎就非得往回走了,  哎,拧不过来。”

    钱大媳妇叹气:“哪有那么好拧过来,  要是给三丫说,不定还有用,大丫和二丫……不成,这两闺女被磋磨得太久,  定型了,立不起来。”

    “哎,  也是可怜。”钱二媳妇唏嘘,  转身便准备进院子把刀放回去,刚抬眼,就见前边卫子英跟个鹌鹑似的,  扒在一棵树的后面,睁着眼睛,定定着盯着她们这边。

    钱二媳妇抬头喊:“英子,你咋一个人在边儿?”

    卫子英被吓得有点木,缓了会儿,才道:“哥哥也在这边。”

    “天黑了,跟我一起回去吧。”钱二媳妇把刀递给她大嫂,走出院子,把卫子英抱起来,然后回头冲钱大媳妇道:“大嫂,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家老大了。”

    钱大媳妇挥挥手:“没事,不就接送几天二牛,回头你请他吃顿饭就成。”

    钱二媳妇嗳了一声:“那是肯定,那我走了。”

    说着,钱二媳妇抱着卫子英,就往石滩子那边走去。

    天黑了钱二媳妇还来沟子这边,说起来,还是因为周桂先前那话。

    前头有个被朱家丢下山,去了半点命的周大柱,钱二媳妇越想,越觉得周桂说得有理,他家二牛在浑山读书来着,万一那伙子跑掉的人回来找她麻烦,可不就会第一个盯上他,所以,她想让钱老大家的老大,这几天帮忙接送一下钱二牛。

    钱大媳妇没有拒绝,答应的时候,把钱二媳妇给骂了一顿,说她多管闲事,甘华镇那么多人,捉几个人,用得着她下河,这下好了吧,后遗症出来了。

    这种事,别人都悄眯眯的,偏她还回来瞎嚷……

    钱二媳妇也觉得自己这次憨了,不敢回话,闷着头,任由钱大媳妇骂。

    天已经完全暗下,朦胧月光映入河面,浪花随风摇曳,波光粼粼,钱二媳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抱着卫子英闷声进了竹林,卫子英脑袋是向着后方的,眼睛正好对准了石墩子桥那边。

    黯淡月光下,卫子英看到桥上有个人影,背着背篓,蹒跚着往从桥墩子走了过来。

    这个人影,卫子英很熟悉,那是吕三丫。

    看到吕三丫,小丫头又想起了刚才被打的吕二丫,不知怎得,她眼睛蓦地泛起了涩。

    她心里有点堵得慌,小脸一垂,埋进了钱二媳妇的肩膀窝里。

    回到家,周桂和卫良峰已经吃了饭,老两口一个在砍猪草,一个在捆柴,正在聊天。

    钱二媳妇心里揣着事,把卫子英一放,就闷闷地回了隔壁院子,连个招呼都没和周桂打。周桂没理她,看着卫子英:“怎么就你回来了,你哥他们呢?”

    “还在沟子里玩。”卫子英闷着声音,蔫蔫道。

    周桂听着孙子们玩得不落家,唬着脸,道了句:“野猴子,天黑了还不着家,看来是打得少了。”

    “嘴上说着打,那你倒是打两下看看啊。”卫良峰抬起眼皮,看了眼老婆子。这一眼看过去,就瞅到了卫子英那不咋好的脸色。

    “英子,你咋了?”卫良峰神情一顿,问。

    卫子英耷着小肩膀:“爷,刚才吕二丫被她娘打了。”

    “吕二丫……”卫良峰楞了楞,有点没反应过来卫子英说的是谁。

    没办法,吕家几个丫头的存在感真的是太低了,像卫良峰这种男人,就是当面撞上,都有些喊不出她们的名字。

    倒是周桂听了后,道:“她家哪天不打孩子了的。”

    “打在身上,疼。”卫子英瘪着小嘴,盯着周桂。

    “来,奶给你洗脚,洗了就上床去吧。”周桂瞅着卫子英蔫哒哒的小脸,便知道,小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眼角一压,赶忙转移话题。

    卫子英点点小脑袋,歇了声。

    洗完脚,周桂把卫子英搁到床上,让她先睡,她自己则回到厨房,继续忙自己的事。

    木床上,向来瞌睡多的卫子英,却是怎么着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脑袋里总是想着吕二丫被打的画面。而厨房里,点着煤油灯干活的周桂老两口,也悄声说起了话,这说的,还就是卫子英刚才提到的吕家。

    反正那意思吧,就是吕家不做人,折腾闺女太过了。

    而另一边,摸黑回来的吕三丫,一进屋,就引来了她娘和刘芳的一顿喷,说她天黑不着家,在外面瞎逛。

    吕三丫懒得理这两个女人,把用来打掩护的背篓丢到柴房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几个姐妹共住的房间里,找到了吕大丫和二丫。

    大丫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而二丫则埋着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而懵懵懂懂的四丫和五丫则不安地看着两个姐姐。屋子气氛很压抑,推开房门,看到姐妹们刹那,三丫眼底就浮起淡淡戾气。

    “怎么了?”三丫问。

    大丫看了眼三丫,把搁在柜子上,放了烤两个红苕的碗出来,递给三丫,“你晚上去哪了?”

    三丫取出碗里的红苕,坐到一边,慢慢吃了起来:“去找点东西。”

    说到找东西的时候,三丫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轻轻阖了下来。

    那个吕和平曾提过的石洞里,并没有东西。看来,藏在里面的东西,是真被朱家全搬走了。若她没猜错,东西应该是在西口市的北山上。

    太远了,来回了一趟,再加上耽搁的时间,她没两三天怕是回不来,这么长时间,隔壁屋子里的那几个肯定会察觉到,到时候大姐和二姐不定又要挨打。

    得想个办法才行……

    三丫心思浮动,片刻后回神,瞅了一眼哭过的大姐和二姐:“又被她们打了,这次是为啥?”

    二丫眼睛一红,抽泣道:“三丫,我说不服我娘。”

    “那有没有打听出,她想把大姐嫁去哪里?”三丫一听,就知道二丫说的是什么。

    二丫抿着嘴,沉默了一会才道:“我问了,她说是城里,还说那边大方,说只要他们同意把大姐嫁过去,那边就给五百块。”

    “多少?”三丫一楞。

    二丫:“五百。”

    三丫眉头一蹙,狠狠咬了口红苕,冷问:“有没有打听出,男方是谁?”

    上辈子,姐姐就是被老虔婆五百块卖到城里的。那日子,太难了……嫁过去的姐姐,比呆在吕家时更不如。

    五百块,城里,莫不是还是以前那家?

    那老巫婆都死了,为什么姐姐的命运,却还是没有改变。莫不是,任由她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改变姐妹们的不幸吗?

    二丫:“没有。”

    三丫暗下眼角,没心思再吃东西了,她把剩下的红苕放到碗里,赫地一下起身:“你们先睡,我出去一趟。”

    大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担心问:“天都这么晚了,你去哪?”

    “不干嘛,你们睡就成。”三丫没看大丫,摸黑出了院子。

    她走的无声无息,吕家四个大人,连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夜,深深沉沉,村里已彻底安静了下去,只有两条老黄狗偶尔会吼上两声。

    吕三丫踏着步子,慢吞吞往后山小径走去,路过潘家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抬眼,静静地看着潘家院子。

    潘家,潘玉华……

    会打鞋,会做帽子,还会提着将张荷花送去医院检查……这屋子里,那个被村里人都夸的手巧女孩,怕是也跟她一样,回来了。

    她是挟着仇恨,从地狱爬回来报仇的,她呢,她又是为何回来?

    她知不知道,大姐和二姐、四妹五妹最后的结局。

    她死得太早了,要是晚死几年,不定会知道姐妹最后怎么样,但她熬不住,那种地方,她熬不住……除了死,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解脱的。

    在潘家外面站了会儿,吕三丫收拢视线,慢吞吞继续上山。

    次日,天才蒙蒙亮,吕家就又闹了起来。

    只因为吕和平昨晚睡觉,毁了半边的脸不知道被什么给叮了,奇痒无比,睡梦中他一直挠,一直挠,本来就难看的脸,一个晚上过去,楞是被挠出很多血痕。

    刘芳和吕大媳妇一发现吕和平的脸挠烂了,两妯娌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赶忙带上吕和平去了镇上。

    等她们走后,吕大丫看了眼站在门边,神情淡淡,甚至还在笑的吕三丫,心惊胆颤地把床底下那滩野芋头的皮,给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背上背篓,拉着几个妹妹快速去了坡上,一到坡里,就将这些芋头皮给埋进了地里。

    四丫和五丫还不大清楚芋头削下来的皮,有什么用,但处理过芋头的大丫,和见过处理芋头而痒得挠个不停的二丫,心里害怕得不成。

    两姐妹找个没人的地方,拉着问三丫到底想干什么。

    “三丫,你到底往他脸上抹了多少这东西,你这么做,到底要干嘛?”吕大丫眉头紧皱,问。

    三丫阖着眼睛,只说:“不想干什么,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她们动手一次,我就要让吕和平难受一次。”

    吕大丫、二丫顿时失声了:“……??”

    吕家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立了冬,天气开始逐渐变冷。眼瞅着就快要高考了,周桂和卫良峰都有些紧张起来,他们家还有个棒槌要高考呢,也不知道他在他们大姑家,复习的怎么样。

    就在高考来临的前几天,甘华镇突然蹿起了一股挖宝热,甭说甘华镇,就是其他周边几个镇的人,都扛上锄头冲进了浑山,展开了他们的寻宝之路。

    那被钱二媳妇逮到的女人,被关了一段时间后,扛不住交待了。

    这伙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据那女人交待,他们一伙人是倒爷,虽然不是人贩子,但和朱家也有点交集,得知朱家老头和老婆子被抓前,身边带了箱小金鱼,于是便想起了,以前道上曾经流传过的,西口市土匪窝里藏宝的事。

    他们这躺来西口市,就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棒老二藏的东西。

    谁知道找了几天,什么都没找到,就先被村民们发现了。

    公安审讯,得知棒老二以前被剿灭前,藏的东西不少,朱家缴获上来的只有一箱子东西,别的东西,可能还在浑山上。公安那边得到消息后,把浑山封了三天,派人在山上地毯式地搜索,连耗子洞都没放过,最后却啥也没找到。

    公社动静这么大,大家又不是傻子,没多久就猜到了真相,现在大伙都知道了浑山上可能有宝贝的事,这不,全扛起锄头来挖宝贝了。

    吕三丫本来想抽空去一趟城里,因着浑山闹出的动静太大,也不敢再行动了,依旧每天早出晚归,犹如一头黄牛,被吕家几个大人压榨着。

    而钱二媳妇,也因浑山上出入的人多了,不再让侄子接送二牛了。

    这期间,周桂带着卫子英又去了一趟西口市,想瞅瞅苏若楠复习得怎么样,结果到了那儿,才知道苏若楠根本就没复习,是铁了心不想高考。

    周桂心里有点复杂,回城的时候,苏若楠把高考资料给周桂塞在背篓里,让她带回来,给卫永民送去。

    送书这事,周桂没亲自去,去了一趟沟子里,让卫良海帮忙,把书送去他们大姐家。

    这个大姑姐嫁得太远,一天想走个来回,还得摸黑。卫良海去了后,回来说,卫永民情绪还算稳定,也在复习,但复习的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

    听到儿子情况,周桂和卫良峰都叹了口气。

    离高考还有三天,这日,周桂有些坐不住了,她装了一袋子米,收拾了几件卫永民冬日穿的衣服,想去大姑姐家看看儿子。东西收拾好,还没出门,就听到钱二媳妇喊她的声音,从河滩下面传了上来。

    “二婶子,二婶子,赶紧的,操家伙,狗日的陈丽回来了。”

    给自己和卫子英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周桂,听到钱二媳妇的话,动作一顿,转身,忙不迭迈出了房间。

    “她回来了,她在哪呢?”周桂站在院子边,瞅着下面甩着个空背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钱二媳妇。

    钱二媳妇喘着气,嘴巴却不见停:“在知青院,你家永红还和她干了一架,这疯婆娘现在尾巴翘上天了,拽得死,刚才我听到消息,说永红头发都被那死婆娘给揪掉了好大一把,还被打了一顿。”

    “啥玩意,敢打我家永红,老娘锤不死她。”说着,周桂顺手从檐槛下面捞起一把锄头,甩到肩上,就往河滩下跑。

    钱二媳妇见状,把身上的背篓往卫家院子里一丢,捞起卫家起用来锤田梗的大木棒子,就慌慌张张跟了去。

    卫子英换好小衣服,高高兴兴正想去姑婆家呢,眨个眼,她奶就跑没了影。

    卫子英站在堂屋门口,小眼睛泛懵,呆呆地转过头,看她爷。

    她爷这会儿也已经站起来了,拄着拐杖正准备下檐槛,看那样子,似乎也是想去凤平庄那边。

    “爷,等等我,我也去。”卫子英手脚齐用,麻利地爬出门槛,就要跟她爷一起走。

    “嗯。”卫良峰嗯了一声,顺手把门锁上,带着卫子英就出了门。

    周桂和钱二媳妇跑得快,卫子英和她爷才下到竹林,这两人就已经跑到了吴家平那边了。

    “二叔,那狗日的陈丽是不是回来了,我怎么听着钱二媳妇在喊,咱永红妹子被陈丽打了。”两祖孙刚准备过桥,后方,周大红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不知道啥情况的张冬梅。

    周大红这人吧,是真奇葩,说她拎不清吧,但她又分得很清。

    在她的心里,她娘家第一,婆家第二,娘家人要是和婆家人发生冲突,她会毫不犹豫选帮娘家人,但当婆家人被别人欺负了,她也不管和婆家这边有没有啥矛盾,也是护得很。

    就跟那晚听到卫永红那边的老太婆,让卫永红抱养别人家娃来养一样,第一时间,就是护着卫永红。

    今儿也是一样,她本来在沟子里挑水,听到钱二媳妇一路嚷上石滩坝的话,两个水桶一丢,拎着家伙就气势汹汹冲出来了,张冬梅看她那样,还以为她要干啥呢,吓得不轻,忙不迭也跟着跑了出来。

    直到这会儿周大红话喊出口,张冬梅才知道,原来是陈丽回来了,并且还打了卫永红。

    “啥,陈丽这个狗日的,得了失心疯还是怎么着,真当咱老卫家没人是不。”张冬梅一听卫永红被打了,腿脚麻利地,跳到桥墩子下面,那块洗衣服的石头上,把村里一媳妇用来锤衣服的棒子拖过来,拎着就要去找陈丽算账。

    “我也不知道情况,先去过去看看再说。”卫良峰看着追出来的两婆媳,揪着眉,道了一声。

    “他叔,咱们一起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陈丽到底要干啥,上次打了永民和你,这次又敢再打永红,呸……给她脸了。”

    张冬梅见卫子英也在,也懒得送这小丫头再回沟子,手一捞,夹起卫子英走,走的时候,还和卫良峰道了一句:“他叔,我们先走,你慢慢跟上。”

    婆媳俩气势汹汹打去了凤平庄。

    凤平庄今儿可热闹着,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说卫永红和陈丽打架的事。他们说人闲话,还不背人,全都是大咧咧的在说。

    陈丽是昨儿夜里回到凤平庄的,她回来的悄悄咪咪,没惊动任何人,她是光溜溜回来的,她抱走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被她搁到了哪儿,卫永红在知青院闹那么凶,大伙却楞是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后来村民们听知青院的说,陈丽好像没带孩子回来。

    陈丽回来,但她和野男人搞大肚子的事,已经爆了出来,知青院的人都不待见她。

    她饿了一夜,早上的时候,本想找知青院的蹭口饭吃,结果知青院的知青谁也不理她,一吃完饭,就各自把门关了上,然后埋头复习,从头到尾,楞是连个眼神都没丢给她。陈丽见大家复习,还以为是临近高考,大伙没时间呢,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周桂已经到知青院闹过一场了,她干的事,被扒了个光,赤祼祼地摊开在了太阳底下。

    陈丽转了一圈,没找到啥吃的,突然想着,她离开一个多月,没领口粮,于是,便想找刘平阳领口粮。

    知青的口粮是由公社出,只是拨到了凤平庄,由凤平庄的刘平阳分配罢了。陈丽虽然嫁去了左河湾,但因着户口一直没有牵动,所以,她的户口还在凤平庄,也还是吃知青粮,唯一不同的,便是左河湾那边多一个需要交公粮的人。

    陈丽踏出知青院,一转头,就撞上了准备进山打柴的卫永红。

    卫永红想撕陈丽好久了,哪怕事情过去了快一个多月,可看到陈丽,她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那口气,一瞥到人,撸起袖子就和陈丽扭打成了一团。

    卫永红常年干农活,力气不小,压着陈丽狠扇了一顿。打的时候,还把她那些不要脸的事,吐豆子似的给说了出来。

    该说不说,陈丽和野男人搞在一起,并给卫永民扣口锅的事,正常点的,就没有不唾弃的。

    这边两个女的打成一团,旁边看热闹不闲事大的,还呸了陈丽两口水,更有个小脚老太太,颠着脚跑过来,砸了陈丽一把烂菜叶子。

    陈丽本来是被卫永红压着扇的,结果,因着看热闹的人起哄,也不知是哪刺激到了她,脸都被扇肿了的人,拼着那股狠劲,猛地一推,楞是把压着她打的卫永红,给推了开,并且还撞到了额头。

    这也是钱二媳妇听说卫永红受伤,然后一路嚷着卫永红挨打的原因。

    其实谁打谁,只有打人和被打的两个最清楚。

    而陈丽到了这当儿,也终于知道,卫家真的不顾脸面,把她的事宣扬了出来。

    陈丽恼羞成怒,推翻卫永红后,想趁势反打卫永红,结果却被赶来的刘大山撞见,被他打了一扁担。

    周桂他们赶到凤平庄时,陈丽这会儿正肿着脸,躺在床上起不来。

    “姓陈的娼妇,你给老娘出来,狗日的瘟女花花  ,老娘给你个手指含,你不要脸的含到胳膊了,尾巴翘上天了,打我男人,打我儿子,现在还打我闺女了,老娘今儿就拼了这条命,也要锤死你。”周桂一到知青院,锄头就猛地杵到地上,跟泼妇骂街一样,对准知青院的大门,就是一顿骂。

    再有几天就要高考了,知青院里面的人,除了陈丽,全都要去高考,哪经得起周桂这样吵啊。

    都不用周桂喊开门,何涛就自己把知青院的门打开了。

    “老婶子,陈丽受伤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你要不要进来喝口水。”何涛望着杵着锄把,气喘吁吁的周桂,然后又抬眼,瞅了瞅钱二媳妇。

    “小伙子,老婶子唠叨你们半天,等会儿这里有点吵,要不,你们把书带上,去我闺女家坐一会儿吧。”

    周桂骂得正起劲,结果里面却出来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人家被吵到了,还不见生气,一脸客客气气的样子,这模样,就算是在气头上的周桂,也没办法在人家面前耍横,眼睛一转,周桂干脆让他们稍离开一下。

    不然等会闹起来,他们怕还真不能看书。

    “成,那我们去大山哥家坐坐,婶子你慢慢忙。”何涛点了点头,顺着周桂的话接了下去。

    对于陈丽的事,何涛是一点都不想管。

    他是真觉得陈丽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这简单是在耍着人玩。

    说起来,卫永民被陈丽扣上这么大口绿帽子,多少还和他有点关系。去年陈丽从江省回来,第一时间就向他释放出了讯息,说话时,隐隐有几分想和他组成家庭,扎根在农村的打算。

    他一心想回城,从始至终都没想安家在农村,哪怕陈丽和他一样都是江省人,也不成。

    因为,他们一旦组成家庭,那就真的很难再回去了,而且那段时间,他接到他父亲的信,说回城的机会,许是近在眼前了,让他别急,他会想办法把他弄回城。

    也因为这原因,陈丽释放出那方面讯息的时候,他委婉拒绝了。

    谁知,他才拒绝两三天,那王知青就鬼鬼祟祟和他说,陈丽好像和卫永民在一起了,而且,看上去有点被迫的意思。

    何涛认识卫永民,这个小伙子也是高中毕业生,他喜欢陈丽这事,知青院早就有风声了,两人处一块,他倒是没认为陈丽是被迫,反而觉得,果然如此啊。

    所以,当初陈丽说她肚子怀的孩子是卫永民的,他也没有怀疑,并且还第一时间去通知了卫永民。

    何涛以前其实挺欣赏陈丽的。

    当初他们那一批下乡知青,嫁的嫁,娶的娶,都扎根在良山,只有他和陈丽目标相同,始终不想彻底落在乡下,本以为他们会是个革命战友,谁知到了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何涛心里感慨,回身朝知青院里喊了一声,让大伙拿上书,去刘大山家中复习。

    躲在房间里的知青们,听到何涛的话,没有任何犹豫,拿着自己的书,就跟着何涛一起走了,至于陈丽……没有一人去同情她。

    房间里,躺在床上的陈丽,听着外面对话与大家离开的脚步,红肿的眼睛,蓦然留下了行清泪。

    她咬了咬嘴,艰难地坐起来,倚着枕头,楞楞地看着窗外。

    卫家,太狠了……

    他们把事捅去了江省,让她在江省再无容身之地,现在竟是乡下也不让她呆了,他们这是想逼死她吗?

    想到卫家,陈丽眼底浮出憎狠。

    她怎么都没想,卫家会做的这么绝,竟会把消息捅到江省知青办去。

    不久前,她还以为,哪怕她不参加高考,她也能出人头地。可是回到江省后,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她生痛,还不待回神,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江省娘家那边,所以亲戚都知道她抱回去的那个孩子,不是她乡下男人的,而是船厂那个人事部主任的。

    没错,人事部主任。

    和她纠缠了十年的男人,最后还是跟那个样样不如她,长得奇丑无比的女人结了婚。

    他巴着那个女人,又从普通员工,做回了人事部主任的位子。

    她抱着孩子去找他,但他却推搡着她,让她回乡下,说什么让她委屈几年,等他老丈人从厂长的位子退下来后,他就接她和孩子回城……

    狗屁个接她回城。

    那个男人和她睡了,却不认账,为了往上爬,明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还是和他的未婚妻结婚了,结婚了……

    她,什么都不是。

    偏这个时候,知青办的又找去她家,给她父母说,让她回西口市和卫永民离婚。

    知青办的一去,她的事就被所有亲戚知道了。

    他们都说她不要脸,勾引男人搞大肚子,给野种找了个便宜爹,却还不安份,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能让她攀的枝儿已经另娶她人,而她乡下的男人,也不要她了。

    她要疯了。

    她不过就想回城,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他们在城里上班,太阳晒不着,水雨打不到,哪知道乡下日子有多难熬。

    他们不为她回城谋划,难道她还不能自己想办法回城吗。

    她只是想回城而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知青办的似乎是想逼死她一样,竟把她抱着那个男人的孩子的事,通知了男人的妻子那边。那个女人知道消息后,竟带着人打上了她父母家,父母见她挨打,不但不出面帮她,反而觉得她丢她们的脸,开门走了,任由那对母女打骂她。

    而她的孩子……

    她以为能套住那个男人的孩子,也在这场冲突中,不知道被谁抱走了。当得知那个孩子被人抱走,陈丽难受的同时,心底又莫名生出一种解脱。

    孩子没了,娘家不容,陈丽抱着迷茫,踏上了回西口市的火车。她下火车时还在想,那个让卫永民如如鲠在喉的孩子没了,卫永民是不是就能不再计较,继续和她过下去了。

    想到卫永民以前对她的好,陈丽觉得,两人和好不是不可能。只要操作得当,也许卫永民真的会原谅她。

    所以,回来后,她并没有急着回左河湾,而是先回知青院,准备暂时和卫永民分开,然后再慢慢挽回卫永民的心,在这期间,她从来没有想过卫家会不顾卫永民的脸面,将她的事暴露出来。

    “陈丽,你给老娘出来。”

    走神间,周桂的声音在屋子外响起,紧接着,就是锄头撞门的声音。

    陈丽回神,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周桂闹上门,知青院又围上了不少人,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这看热闹的同时,当然免不了说几句陈丽。

    不堪入耳的话,刺得陈丽心口疼的发慌,那疼,比上午卫永红打在她脸上的巴掌,更让她难受。

    “怎么着,想装死啊,呸,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不成,你给我出来……”敲了一会儿,房门都不见打开,周桂耐性渐失,锄头一丢,就准备暴力拆门。

    却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房间,终于慢慢打开了。刚一开始,陈丽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就落进了周桂眼里。

    “娘。”陈丽红着眼,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喊了一声周桂。

    周桂见陈丽一出来,伸手就想扇人,结果一抬眼,就瞅见了陈丽那张肿得惨不忍睹的脸。

    “呸,别喊老娘娘,一个破鞋,喊我,我都嫌晦气。”周桂冷瞥着陈丽,伸起来的手,有些打不下去了。

    倒也不是不忍心或是心软,实在是,这张脸太惊人了,满脸的淤青,嘴角处还有几条指甲划破的伤痕,一瞅就知道,先前肯定被狠狠收拾过。

    “陈丽,你回来得正好,十二号那天,你记得收拾一下,去市里和永民把婚给离了。”周桂放下手,抽空看了一眼钱二媳妇,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道。

    许莽子这个傻媳妇,听话总是听一半,拿着半边就跑。

    给她说她家永红被打了……陈丽脸肿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永红被打,被打的是陈丽还差不多。

    不过,闺女下手可真利索,指着对方的脸打,打得陈丽都不能见人了。

    三个字——干得好!

    周桂心里想着卫永红打陈丽,眨个眼,又想到了卫永民。

    马上就要高考,陈丽这个死女人,可真会挑时间,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不行,得把时间拖拖,拖到永民高考完后,再让他们见面,并且离婚。

    “离婚……”陈丽一激,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离婚,娘,这是我和永民的事,除非永民亲自给我说离婚,不然,我不离婚。”

    不,她不要离婚。

    江省她回不去了,良山这边名声也坏了,除了卫永民,她再想不出哪个男人还会要她。

    所以,不能离婚,一定不能离婚。

    她要见卫永民,她给他道歉,给她忏悔,她以后好好和他过,她不要离婚。

    陈丽心里想着离婚带来的后果,眼神却往知青院门口看了过去。

    看到院子外站了这么多人,她眼睛一阖,一行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哭的时候,她身子一歪,一副彷徨无助的样子,就向周桂跪了下去。

    “娘,我不和永民离婚,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和永民过,再不起其它心思,江省那边我回不去了,娘,你可怜可怜我,求你了,给我条活路吧,和永民离了婚,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陈丽这一跪,抱了什么心思没人知道,但院子外,却有几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有些不忍心的撇开了脸。

    没办法,这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的陈丽,着实看着很可怜。

    周桂是经过大逃荒的人,虽然那时候年纪小,但见过的事却很多。一瞅陈丽这哭哭啼啼示弱的样子,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她眼睛一蹙,拽住钱二媳妇就赶忙跑开。

    陈丽这一跪,跪了个空,周桂已经拉着钱二媳妇,跑到了院子中央。

    “陈丽,我是一个当娘的,我不希望我儿子一辈子,都被别人叫绿毛乌龟,你当初若是为难,好好的和永民说清楚再嫁进来,我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棒打鸳鸯,可你做的事,太恶心我们卫家了。永红打了你一顿,我这儿的这口窝囊气,也算出了,今儿我也不为难你,十二号那天,你记得去市里离婚。”周桂语气依旧很坚定,脸也还是唬着的,可情绪却是收敛了很多。

    周桂冷瞥着陈丽,说话的时候,心里还暗啐一口。

    果然是个心肝黑的,都这个时候了,这死婆娘竟还想装柔弱,博同情。

    演戏嘛,谁还不会了。

    老娘演戏的时候,你陈丽在哪都不知道,敢算计我,成,那就别怪老娘削得你脸都找不到了。

    周桂说完,又道:“你也别给我说什么江省你回不去了,这事你怨谁都怨不到我卫家头上来。若不是你抱着你生的那个孩子,去找人家男方,那男人的媳妇和岳母能打上你家,你能回不了江省,就算一时回不了,现在不还可以通过高考回去吗?”

    周桂这话一出,门口那几个心软的,忽地一下,又不心软了。

    大伙都震惊地看着陈丽。

    他们想没想过,陈丽回江省,竟是抱着孩子去找那个野男人的。

    “我没有,娘,我没有。”陈丽听到周桂说江省的事,一闷头,哭道。

    周桂不再给陈丽狡辩的机会,真真假假道:“陈丽,到了这个时候,你嘴里都没一句真话,还谈什么和永民好好过。知青办的都通知我们了,说那男人不认你生的孩子,人家媳妇打上你家,你挨了人家打,生了怨,把你生的那个孩子给丢进了垃圾堆,那孩子不知道被谁捡走了。都说虎毒还不食子,我虽然不喜欢你,却从没针对过你的孩子,而你呢,却是因为这,竟亲手把自己的孩子给丢了,你这心肠,我卫家是再不敢让你进了。”

    关于江省的事,周桂知道的比陈丽这个当事人还清楚。

    上回,大儿媳妇给她说过,陈丽那个孩子,被那野男人的亲娘给偷偷抱走了,据说是抱去送人了,送了谁,若楠没多说,但不难想出,那男人的亲娘这是在防陈丽呢。

    防着她继续用那个孩子作妖。

    周桂这话一出,知青院外,众人顿时哗然。

    有鄙视的,有唾弃的,连那几个有点同情陈丽的人,这会儿都再生不起同情心了。

    这特么什么人啊,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竟都能丢掉。

    这,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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