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挥手,林先叔退下守在一边。
相亲开始。
沈客正要张口,秦欢道:“等等,沈郎将。”
她使眼色给丫鬟。
丫鬟端给沈客笔墨纸砚。
沈客不解道:“这什么意思?”
秦欢隔着屏风,笑了笑道:“沈郎将,圣上赏了我两身婚服,家兄对外说是相亲,其实不然,如若真寻得如意郎君,相亲即为成亲。我毕竟是个女儿家,双亲不在,一切都要听兄长的。你中意我,我甚是欢喜。可成亲不是在军营里,什么位高既是尊,在夫君面前哪敢以权势欺人。话说的早些,对你我都好。与我成亲,不似别家,规矩还是要立的。”
沈客脸色一沉,可又觉得来都了来了,不好什么都没问到就回去,他可是像营中的牙将都许了诺的,必定要拿下庄秦欢。这样一无所获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他。
随后,沈客提笔,道:“什么规矩,你说了就是。”
秦欢赞道:“不愧是沈郎将,性格直爽。好,那就请郎将写以下几点,写完之后签上郎将名字,当作是日后的凭证。只要你依了,照实做到,且没有任何怨言。待我兄长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你我即可成婚。不过嘛——”
沈客讶然:“不过什么?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说我写就是。”
秦欢故意叹气道:“郎将也知道,小女子是个习武的,不巧,打了几次胜仗,俘虏近千敌军,更是斩杀了不知多少祸国殃民的小人。我脾气不好,闻人三分坏。又因圣上的偏爱,日子过的肆意了些,连看不惯、看不顺眼的事情也总要帮上一帮,把我惹恼了,任人是谁,一剑结束了其性命。我手下众将士了解我的性情,没有不顺着我来的,今日知道我在此相亲也都表了意,他日若你弃我,或是做了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也没按照规矩来。这,不仅让我活的不自在,也让他们有了怨恨。要是,哪天不小心有人替我出气,打伤了郎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呀。”
临了,秦欢又加了句:“将士们或许还顾及我的面子手轻了些,到那时换作成我,心里不爽快了,啧啧啧,小女子万一失手砍了郎将,郎将切莫在幽冥司里向阎罗诉苦怪罪我啊。我胆子小,经不得吓。”
沈客犹豫了半刻才道:“依你所言。”
可他这句话说完就有些后悔了,接下来秦欢开始讲规矩,这第一条便是‘不可撒谎’。军营中也最忌讳。谎一说出来,谁知道以后说的每一句都是不是捏造的谎言。
好,他照写,不就是不说谎骗人嘛,该说的多说点,不该说的闭嘴就行。
然而,秦欢接着说的无一不是专门针对沈客的。
不准饮酒。沈客虽不是经常嗜酒之人,可他朋友多,每隔几天不是得出去和朋友在酒楼从夜晚聚到天亮。
沈客写的有点发抖。
撒谎写在第一条,余下的每一条若是不符合,最后他在字据上写了大名,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秦欢早早在曹帆打听了下沈客的私事。今天的相亲,除了要刁难他,好让他绝了念想,也是想治治他。
沈客这人,虽是耿直心傲,可他管理手下无方。他的亲随在外面抢人家的老婆,他可以坐视不管,甚至别人的丈夫找上门来,为了替手下掩盖罪状,还让人把别人的丈夫毒打一顿,关在了牢里。耿直似乎是假耿直,分不清是非黑白才是真。
念他父亲也是个英雄,虽无沙场报国之力,可也是为了京安,献出去一条活生生的命。秦欢小做惩罚,让他知难而退就行。
曹帆也解救了他亲随抢的女子,偷偷给那夫妻银钱,让他们离开宜州,到他处寻个安身立命。所以,这刁难起来也毫无负担了。
沈客写完,额间出了豆大的汗珠,林先叔拿纸的时候,他颤巍问道:“你家统领,说话可算数?”
林先叔打哑谜:“不知郎将说的哪个算数?哦,是定成亲之日是吧?庄统军目下在歇息,过了申时统领自会去说。沈郎将回家等着消息就是了,不用着急,圣上既然赏了嫁衣,也是要喝一口喜酒的。”
沈客抓住他的右手腕,“不是这个,是她——上面数十条规矩,如果有违背的,那她——”
林先叔坚定着眼神望着他,在脖子间轻轻凌空比划了一下,沈客立马要回白纸黑字,急道:“我再检查检查,呵呵呵呵,再检查检查。”
林先叔手一移,不给他,笑道:“卑职看了,没有错字,郎将不必检查了,放心好了。”
沈客当然不放心,条条针对他的规矩,教他日后怎么可能不犯?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抢了过来,可惜,没过一秒,就被后面的人夺走。
“字写的不错,就是名字写的太小了。”
李祁穿了身小厮的衣服,他身后,是眼睛紧紧盯住屏风的左平桢。
李祁拿起笔,划掉沈客的名字,自作主张添了‘左平桢’三个大字,并对林先叔道:“这位公子,麻烦你交给你家统领,就说鹿陀太子李祁心疾发作,请了医师在使臣馆内照看调养,又恐庄统领怪罪,特意让左平桢左公子前来。这位左公子也是仪表堂堂,有意有心来与庄统领结秦晋之好。望庄统领见上一面。说来惭愧,小的和左公子无意偷听了庄统领和沈郎将的对话,这上面写的,也正契合左公子的为人。”
林先叔接过来,看了看一脸乞求着他赶紧送上去的沈客,定了定神儿,转身走进屏风内。
秦欢握着那张纸,手心出了冷汗。
这不是樊楼那间屋子,说躲转身就能走掉的。
她笃定左平桢心里对她都是恨意,无非就是说些狠话,把他打发了便是。所以,秦欢长吁一口气,从椅子上起身,道:“好啊,就是不知道这位左公子愿不愿意了?”
沈客一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抱拳谢过左平桢,一溜烟儿就出了统领府,牵马快鞭走人。
林先叔命令下人撤走了屏风,端了几碟果品糕点放在桌子上。
李祁愣了愣,心里寻思:这不是那天晚上的良儿姑娘吗?居然是她?
心里那么想,嘴上不曾想也嘀咕了句,被林先叔听见。他道:“你这小厮不知礼数,你家公子还没讲话,你怎么敢低语议论?!”
李祁用手肘推了推左平桢。
秦欢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略施粉黛,清新爽朗,头上还是那簪玉兰花簪。
她故意坐在左平桢正前方的凳子上,笑道:“小厮,你问过你家公子吗?他可愿意?”
李祁沉浸在秦欢的美貌中须臾,才晃过神,看左平桢神情,似有埋怨,也像有忿恨,死盯着秦欢。他咳嗽两声,忽然改了主意,道:“他?可能不——”愿意。
“三日后成亲。”
左平桢不等李祁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声色严厉道。
“三日后,我来娶你。”
话一说完,不仅是秦欢惊了一下,林先叔和李祁也纷纷看向平桢,露出震惊的样子。
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
李祁不明白,林先叔也在等着庄秦欢给点反应。
这是秦欢没有想到的回答,她也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她还是面不改色道:“那就请入府上一日,与家兄见一面后再商议聘礼的事。”
她知道他是在赌气,是想让她下不来台面。
堂堂的京安统领,婚事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于上于下,都不能作为一桩美谈。更何况,在他人眼里,还是与要成亲的夫君只有一面之缘。
左平桢答应她,见到庄泰再细细商量。
李祁虽然不懂两人为何都这么随意的决定,但知晓左平桢的个性,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是收不回的,除非以死相逼绝了他的念头。
至于秦欢,李祁承认,他自己没有详细去打听,把一个与佳人相守的机会活活丢了别人。可他不会埋怨左平桢。若是做了一桩姻缘,倒不失为一件功德事。
李祁回了使臣馆,左平桢被留在统领府。
庄泰休息好后,林先叔去请他见上平桢一面。多亏前几天有人透露给庄泰消息,北境的四皇子也跟着来了。只是为了掩盖身份,仅说是李祁的随从。
可等庄泰一见平桢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差点没晕过去。
“你是——是——你——,居然是你?”庄泰意识到语气不对,随即又和蔼问:“敢问四殿下,可认得我?”
左平桢直言,“庄大哥,别来无恙。”
是了,庄泰肯定,这就是当年在安之,常与自己妹妹作对的少年。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让庄泰着实为难了。
北境和京安的关系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很好,两国虽无战事,但也无往来。这就如同山林中有了一只猛虎,绝对不会让另一只来和自己抢食吃。彼此相安,最是妥当。
庄泰犯了难,左平桢娶他家欢儿?两个死对头一般,日后怎么能相敬如宾,恩爱百年?
如此,不如委婉相拒。别因为庄家这门亲事,最后让圣上和北境王有了嫌隙。这不是小事,他可得好好揣摩揣摩言语。
庄泰眼睛一转,亲切笑道:“鄙人眼拙,当年在安之,多有得罪殿下。”
左平桢道:“庄大哥不必担忧,我不是要来找你们的麻烦。”
庄泰打哈哈:“那是?”
左平桢不和他绕弯,“与庄秦欢,成亲。”
庄泰喝茶呛了一口,自知失礼,整整衣襟,微笑道:“去年在神英大街遇一神算子,江湖称‘缘夫子’,擅长卜姻缘卦,说要给欢儿算上一卦。起先,鄙人也不相信他的卦能灵验。后来,他给袁妃娘娘的侄儿袁礼算了算姻缘,让袁郎官在八月十二那天去观寺院礼佛,必能遇见命定佳人。你猜怎么着,果真灵验,哈哈哈哈,在那寺院,袁郎官就遇见了现在的夫人李氏。真是相配呢。哈哈哈哈哈。”
左平桢问:“庄大哥的意思是,缘夫子给庄统领算了卦?”
庄泰顺势应答:“是算了……算了卦。按卦上所说,欢儿的如意郎君还需一年出现,也不是在宜州苍牙城,在…在别处。”
左平桢算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这是庄泰找了个借口推脱,又不好讲明,拐个弯让他放弃。
左平桢一想到秦欢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终是不能放过她。
“我今晚来见庄大哥,不是要听算命的胡诌,是告知大哥一声,庄统领没有意见,这婚事,也是才子配佳人。”
左平桢语气严肃,神情冷淡,像是隐忍了许久。庄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喝口茶镇定下,嘴里骂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暴脾气了?可怜他的欢儿,要嫁给这个浑小子。
圣上赏了嫁衣如同赏了一身枷锁。明摆着要让她这次成也得成亲,不成也得成。
庄泰回房,不放心,又转去秦欢的房间,刚走到门口,发觉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问过路的丫鬟,丫鬟只说秦欢没有回房,不知去向。他在院子里发愣了一个时辰,才返回房内,合衣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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