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我们这次死定了。”

    左平桢靠在秦欢的肩膀上。她给他喂药。

    秦欢喂药的动作轻缓,又准备好了蜜饯,送一口苦药,塞一颗蜜饯。

    药喝完了,秦欢要起身,左平桢拉着她的手,“你要去哪?”

    秦欢微笑:“再拿点衣服,盖在你身上,深山老林的,天说变就变,怕你冷。”

    两人的感情,像是冬天,春天,再到夏天的过度。就连左平桢自己也没弄个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的厌弃秦欢的霸道,到现在习惯她的陪伴。

    “你在云州,遇见了什么?”

    夜间,两人坐在木屋前面的台阶上,仰望着星空。

    满天的星辰,像是粘在一块黑蓝的布上。星云滚动,时间又像特意给秦欢开了一个口子,让她可以在左平桢面前细细地看,认真地看,定格一般的画面。

    秦欢注视着他的眼睛,“云州,没有什么好玩的。到处是尸体,瘦弱的老人和孩童,炙热的大地烤着他们,水少人多,人就像是没了温度的野兽,互相撕咬着。”

    前世。

    秦欢也问过少年平桢到云州的一趟。

    “你为什么不给我带点好玩的回来?”

    “云州啊,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好玩的东西。到处是尸体,瘦弱的老人和孩童,炙热的大地烤着他们,水少人多,人就像是没了温度的野兽,互相撕咬着。粮食也没有,他们就啃树皮,吃野草。我看见那位周统领,也瘦的不像个人样。”

    “他感谢你了吗?咱们送给他们那么多粮食,总得表示表示吧。实在不行,也得写给感谢的信笺什么的,给咱们寨主,让他知道,你去送粮食有多么辛苦。”

    “那当然了,这一路走来,真的很辛苦。不过寨主说了,他什么都不需要,但是那位周统领说,要等过一段时间,让我做苍牙军的统领,还送我一身金丝捻做成的战甲。”

    十五岁的左平桢满心满眼还有少年人的稚嫩,越长大越少言。真正做上了苍牙军的统领,左平桢的笑容也在变少。

    秦欢活在他的庇护下,成亲、生子,活得倒比在安之当土匪的时候更自在。

    回忆被左平桢的咳嗽声打破。

    “外面有些冷,我们回屋吧。”

    左平桢摸了摸秦欢的手,冰冰凉凉的。他便自称自己有些冷。

    “只有一张床,我们——怎么,休息?”

    秦欢心里笑了笑,不是还有另一间木屋嘛,怎么会只有一张床呢。

    她顺着他的话,只好叹气,“你若是不嫌弃,我们,可以挤一挤。”

    就这样,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谁也不想先入睡。

    “欢儿——”

    “嗯?”

    “是谁救的我们?”

    “采药的医师,他救了我们后潇洒离去,连姓名也没留下来。”

    “你受的伤严重吗?”

    “不严重,我这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嘛。”

    左平桢不信,非要在秦欢的身上摸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纱布在包着,有没有什么地方缺少的。

    秦欢提前解开了缠裹腰身的纱布,就是怕被他看见。

    原本左平桢只是摸了摸秦欢的手臂,很好,没有任何伤痕,可他还有些顾虑,手臂看完,试探着看秦欢的小腹有没有事,接着缓缓往上。

    秦欢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这时,腹部一痒,他在给她挠痒痒。

    两人在床上打打闹闹了一会儿。

    前世秦欢已经是左平桢的妻子了,这样的小打小闹经常发生,可重生之后还是意外的第一次。

    秦欢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楚,还是忍了下去。

    她翻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

    他也像是舍不得她睡去一样,注视着她。

    两人的鼻尖蹭着鼻尖,彼此的心里都像有一只小猫在用小爪子挠着。勾起了许多情丝。

    风轻轻吹动窗户,左平桢一个翻身将被子拢在两人的头顶。

    一夜云雨后,第二天黎明破晓前,秦欢默默离去。

    有时,无声的离开比当面的分别要温柔一些,即便是不言而去,即便是彼此心交换了心。

    秦欢回到安之,庄泰已经让人把守了各个出口,京安的兵将撤退了一半,剩下的只是驻守在那里。

    好在两人都熟悉安之的地形,费了些劲才把京安人引到机关陷进那里,没有费一兵一卒,那些人全都葬身在毒箭、长竹和飞镖之下。

    京安人好对付,可安之人不一样,打起来不仅双方都想让对方走到陷进那里,还得有计谋。

    大约过了七日,秦欢和庄泰杀破埋伏,终于见到了天狼。

    可此时的天狼胡子拉碴,衣服还是秦欢离开时穿的那身。

    他紧紧抱着岳守广没有头颅的尸体,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时日也久了些,尸体的腐臭味早就散发了出来,别说是抱着,就是靠近,也会让人的胃里翻身泛呕。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天狼毅然决然抱着父亲的尸体不肯让它入土为安。

    “难道要让他继续抱下去?欢儿,你可得想个办法啊。”

    庄泰诚恳道。

    秦欢思忖片刻,将自己的想法和兄长庄泰交流了一下。

    庄泰听得发晕,可他这个妹妹不知从何时起,做事有了主见,他做哥哥的也欣慰。

    “大哥,这是唯一的办法。”

    秦欢的办法就是,迷晕天狼,偷了岳守广的尸体,送给京安天子夏狸。

    尸体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不如就此借用,好让秦欢的心里另一个打算付诸事实。

    ——到京安做上苍牙铁面骑统领。

    “那好,大哥替你去办。”

    又过七日,秦欢戎装骏马,带领数千将士从京安宜州到安之后,左平桢正与天狼在一处竹林中打斗。

    而遥远的方向,熊熊大火燃烧,火光冲天,隔的虽然不仅,但是还能感受到热浪随着风传送到竹林里。

    “果然是你!”天狼指着左平桢道。

    “我是来找人的,根本不知道火是谁放的。天狼兄,你要相信我。”

    天狼的眼上被左平桢的长剑划伤,如今,父亲遗体丢失,家也被人烧了,他的心里有多悲凉,手上的剑就有多冰冷。

    “相信你?你是庄秦欢救回来的,本就不是我们安之人,你是不是个奸细也很难说。看看我现在,一无所有,什么都没了。爹死了,安之被烧了,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

    “你爹的尸体,在京安天子的手中,有什么问题,你问我,我来回答。”

    秦欢将岳守广的尸体送给夏狸,得到一个小护军的职位,她言,安之她最熟悉,只需多派些将士,便可收归京安所有。

    左平桢见庄秦欢跃马而下,奔向前抓住她的手,“欢儿,这些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你知道我——”

    秦欢甩开他的手,冷言:“知道什么。左公子莫不是那日掉下悬崖把脑子给摔坏了?我去了何处,用不着向你汇报。”

    天狼见秦欢一身“寒冷”,也是心头一颤,昔日的好友,怎么都变了样子?

    他的父亲在京安?谁送去的?

    是秦欢?!

    “怎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秦欢外表镇定自若,内心无人可知的克制。

    “你——你在说什么?”左平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十几天前她和他还有一夜温存,怎地变得这么陌生。

    陌生的让人浑身打冷颤。

    秦欢略过他,“天狼,我这次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你要是带领安之的土匪投降,我看在你和寨主多年照顾我的份上,可以让你跟着我,做一个亲随,以后摆脱贼寇的名声,你也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普通人,过一辈子平凡的生活。”

    而天狼只想知道是不是秦欢把岳守广的尸体“送”到京安的,他艰难开口:“你和杀我爹的凶手,取我爹的首级的人有什么联系?还是说,就是你?”

    秦欢知道说再多也是无意,跟他来的,还有周秀昌的部下。她向夏狸承诺,抓安之贼寇,建临门典狱,这无疑也是一个保护安之人的好办法。没了寨主岳守广,剩下的小喽啰有什么本事能抵挡京安的万千军马,一个天狼没有什么威胁,不过也是一起送死。至少,那些人在秦欢的眼皮子地下,虽没了自由,但还能留个活口。

    秦欢:“安之贼寇如蠹众木折,今日,我庄秦欢奉王命南下,挡路者——杀!”

    天狼终究是一个武学上的半吊子,和数月习武的秦欢没过两三招,便擒住按倒在地上。

    临了,还在问:“是不是你?告诉我,庄秦欢,是不是你?”

    左平桢也没逃过他的斥责。

    “左平桢,还有你!!!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瞬间,恍如隔世,朋友知己都变成了最难以信任的敌人。

    “你不是我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左平桢站在秦欢的身后,她骑在马上,缰绳握手,木讷地顶着远处还在肆虐的大火。

    她怎么不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呢。

    她从来都在那样幻想着。

    最终,却只能勒马转身,剑指着他,“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我以为那晚之后,我们可以,可以走的更近一些,彼此亲密无间,我以为,你和我一样,认定了,就是唯一的。你没有和我一生一世的想法,为什么和我一起跳下悬崖?我不懂,我不明白。”

    这些话仿若钻进了秦欢的骨血里,带着锋利的刺。

    左平桢每挪动一步,她为自己设立的盾墙,就被轰倒一次。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左公子只需记得,从今以后,你我各自一处。当初救你,不过是为了让寨主厚爱我一些,其余的是你多想罢了。还有,你兄长左尉平和我交过手,他放了我一马,为表恩情,我也会放你一命。你走吧,别再我看见你。驾——”

    秦欢扬鞭而去,这一转身,两人竟隔七年才有再次重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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