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西边。
叶家大房的麻球和二房的麻团拖着两管浓鼻涕, 正在满地打滚哭闹。
他俩在稻谷和麦子堆里打了半天滚,此刻正痒得受不了,嚷嚷着身上刺挠。
叶王氏这几天正烦着,哪有空管两个小的, 叱道:“哭哭哭, 就知道哭, 你们爹娘气我就罢了, 两个小讨债鬼也来闹, 赶明儿我死了你们就顺心了!”
还是隔壁人家听不下去, 劝她:“娃子这也是浑身难受, 又不是故意的,你家叶峥不是卖那个肥皂,你买一块来给洗洗娃就舒坦了, 这不我也刚给我家春丫洗了, 有用!”
叶峥在村里卖肥皂的事叶王氏哪能不知, 当听说那肥皂一块能卖十五个铜板的时候, 叶王氏眼都直了,恨不得立马跑云家去叫叶峥把那肥皂交出来她去卖, 还是想起叶峥那犊子威胁说要坏了老三名声的事才作罢。
可这口气到底咽不下去,个丧良心的叶峥,在老叶家白吃白喝一副病得马上要升天的样子, 半点用场不派,一出了老叶家的门, 立马生龙活虎牙尖嘴利,都能鼓捣玩意儿卖钱了?
可见她往日没骂错, 这小子是个死没良心藏私的, 有卖钱的主意在老叶家的时候不拿出来, 现在全贴补给姓云的了!
都说女生外向,这入赘的小子也一样,也不知赚这几个黑心钱够不够买汤药吃治他那条贱命!
叶王氏越想越心疼,十五文一块啊,要是给她来卖,老三在镇上还愁啥银子,那老三媳妇也没法仗着自己有个秀才爹不把她给放在眼里了。
隔壁媳妇子还在劝,叶王氏气不顺,脱口而出:“那丧良心克死爹妈的能做出什么好的来,用了他的东西,当心带了瘟,瘟你一家子不得安生!”
那媳妇也不是个好惹的,她是看着两个娃娃可怜才顺嘴说了句,谁知倒招出叶王氏一顿诅咒,火大地一叉腰:“死老太婆你说谁,我看你家才不得好死呢!”
又一撇嘴,轻蔑道:“还腆着个老脸咒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就说峥小子在你家的时候还病恹恹的,一出了你老叶家,人也精神了,脑子也聪明了,可见是你这老货家瘟了别人!你们全家都带瘟,离得近了就遭殃,离了你们人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媳妇也不糊涂,她可是听说了,肥皂这么好的东西本可以卖大价钱的,是峥小子想着乡里乡亲才给大家占便宜,何况峥小子能做出这个,未必以后不能做出别的,不得罪他以后有好事儿他还能想到乡亲,好处才能再落她头上。
比起来,这叶王氏算个屁呢,整日里摔鸡打狗就不说了,嘴里还没一句好话,一不顺心就在院子里骂街,那嗓门尖得哟,她家春丫好几次睡梦里都给吓醒要收魂,要不是她男人拦着,说几十年的老邻居不好撕破脸,她就持着粪叉打上门去了!
真是哪辈子不修福,作了大孽,要和这户人家当邻居。
这媳妇战斗力强,嘴皮子一掀把叶王氏冲个倒仰,等反应过来再要回击,人家已经抱着自家娃回棚子里去了,她家男人还边翻稻子边警惕着瞧着,似乎叶王氏要敢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一稻耙就要敲过来。
叶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回到自家棚里就是哎哟哎哟喊胸口疼,晚饭也不吃了。
这是叶王氏的老操作了,一生气就喊胸口疼,也不知真疼假疼,反正就跟狼来了似的,家里谁都没当回事,只顾吃自己的。
叶王氏见男人儿子谁都不来安慰她,更是坚定了只有老三可靠的想法,现在都不管她这老娘的死活,还指望以后呢,她养老可全指着老三了!
晒谷那几天全村都睡在谷场上,叶峥他们家也不例外。
月夜,星斗高垂,鸟叫虫鸣,幕天席地躺着,身边是爱人和家人,积了一白天的暑气也慢慢在这凉爽的晚风里化了。
叶峥觉得这样的日子可美,给他机会再回现代也不去的。
第二天又是晒谷、翻谷、扬谷,直需要把粮食里的水分全去了,才能不生虫豸,保存个一整年。
接连几个大日头,粮少的人家已经晒得差不多了,但云老爹还是决定多晒一天,毕竟粮是越干燥越好。
但叶峥午后起看着这天却总觉得不对劲,不知是不是错觉,阳光好像没那么烈了,吹过的风也带着一丝水汽,他瞧瞧周围的别人,哪怕是种了四五十年的庄稼把式也毫无异样,依旧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孩子们光着脚丫在粮食里跑来跑去,就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等吃过晚饭,叶峥心里不安越来越强,瞧瞧即将隐没的红太阳,叶峥提议道:“爹娘云清,我们要不把还是今天就把粮收回家吧。”
云清问他:“阿峥你怎么了?”
云罗氏也道:“咋这么急,明儿就回去了啊。”
叶峥如实说:“我晌午就觉得这天不对劲,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但我这心里头就是挺不安的。”
云清点点头明白了,也对云老爹说:“爹,我觉得阿峥不是信口胡言的人,要不吃过饭就收粮吧。”
云老爹倒不固执,他夹了口菜,见哥儿和哥婿坚持,就松了口:“成,吃过饭就搬。”
叶峥开心了,给全家都夹了一筷子菜:“爹娘云清,这几天你们辛苦了,多吃点补补力气。”
晚饭后,云家人就把粮食往口袋里装。
旁边人家见了觉得奇怪:“咋,云老弟,不是说再晒一天?”
云老爹道:“我哥婿觉得这日头不对劲,还是早搬,也不差一天。”
旁边人听了都笑:“读书人哪里知道日头的事,连老把式都没说要变天呢。”
云老爹也不反驳:“反正话我已经说了,搬不搬随你们,我家搬了。”
没过一会儿,叶家哥婿说要变天的事就传遍了晒谷场,大家笑归笑闹归闹,心里到底留了个影儿,等叶峥他们来拉最后一趟粮的时候,发现也有几家陆陆续续往袋子里装了。
叶峥只能好心提醒,却管不了其他人的事儿,再说他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也未必就变天,故而有人和他打听,他就如实说出心里的想法,不强求别家。
老叶家当然也听到信了,叶茂田见别人家在收粮,也提出要收粮,叶老大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此举却遭到了叶王氏的强烈反对:“合着那老天爷是听他叶峥的啊,他说变就变,不搬!咱家粮还没晒透,搬回去等着长虫啊?谁知道那丧门星安得什么心,他就是想害人!最好他家粮全发霉烂在仓里头,一家人饿死讨饭才爽快呢!”
先骂提出意见的叶茂田:“不孝子,这两天把你厉害的,就会听外人的话气自己老娘,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舒心啊!”
又骂叶富贵:“个死人没刚性的,半点主意都没有,就会跟人屁股后头捡屁吃,是不是明儿老大要你吃屎你也去啊?”
叶富贵又没说话,真是躺着也中枪。
叶王氏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呢?早知今天,生下来就该一个个掐死在马桶里,也好过一把屎一把尿养到这么大反过头来气我,唉,也只剩一个老三了,那孩子打小聪明又贴心,还不惹我生气,以后我也就指望这一个了。”
叶王氏这么说是为了唤起老大老二的愧疚,让他们臊一臊,知道亏待了老娘,以后要更听话。
可是被她这么阴阳怪气地一说,不仅没有让老大老二羞愧,反而成功唤起了他们的逆反心理:行行行,什么都是老三好,我们这两个为家里劳心劳力的反而成了逆子,生出来合该掐死,老三这个没下过一天田没赚过一文钱才是娘的指望。
成呗,那粮食遭雨淋就淋呗,烂了也是全家一起饿肚子,连带镇上的老三也讨不着好,他们还有把子力气可以打短工,看到时候是谁活不下去!
继续摆烂。
于是收粮的一家带动一家,后来场子上大部分人家都被这氛围影响,也惊疑不定了起来。
只有老叶家和几个平时跟云家关系不好的比如老李头他们没有动静,尤其是老叶家,老少爷们坐得纹丝不动,一副和谁斗着气的架势。
这天半夜,果然轰隆隆打了阵雷,紧跟着砸下来豆大的雨点。
叶峥梦里被雷惊着,呼吸急促了些,云清睡得浅,一下子就醒来,还没睁眼就习惯性把叶峥往怀里搂了搂,又伸出温热的手捂住他白嫩精巧的耳朵,直到叶峥蹙起的眉松开了,呼吸又平静起来,才张嘴打了个哈欠,保持这样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叶峥醒来,满鼻子嗅到水汽,很激动地问云清:“是不是下雨了?”
快告诉他预感准不准!
“半夜里下了场大的。”
云清声音带着些晨起的慵懒和性感。
叶峥得意了,嘴都差点咧到耳后根,不过想起有晒场上也许还有人家的粮没收回来,又敛了笑意,损了粮食总是件心痛的事。
农民一年辛苦到头实在不容易,如果昨天的语气再强烈点就好了,可他也不确定啊,万一没下雨,岂不是乱出主意?
这事儿没辙,就这么着吧,好在自家的粮是全收回来了。
云爹早起溜达一圈回来,心情不坏,嘴里都哼起了歌。
他早上出去挑水,路上不断有人家给他道谢,说要不是他家提醒,粮食就遭雨淋了,又赞他哥婿做事地道,善有善报,老天爷都偏帮云云。
云罗氏去洗衣服也是这个待遇,一群大哥儿小媳妇老婆子围着她不住口地夸,直把个云罗氏乐开了花。
这几个月,云家人在乡亲间的人缘可谓是空前拔高。
从前云家为人也不错,但相邻间总是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种自成一隅的味道,直到叶峥来了,村里人从云家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联系才紧密起来,才拿他们当了自己人。
这感觉正经不错,反正二老觉得不赖。
唯一令人有点介意的是,云爹在上次补过的院墙边发现几个浅浅的脚印,扔在院墙边上次收回来的捕兽夹上带着一点血迹,恐怕是有贼人爬过。
连忙问遍全家,发现没丢东西才放心,好在这捕兽夹是松动了拿回来修理的,不然这贼人的腿的估计就保不住了,就这也得吃点苦头。
但云家全家上下没人同情,谁会同情个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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