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看见自然又是一顿奚落:“那稻苗拔起来再种回去还有啥用, 瞧着吧,准得死!”
然而云家的秧苗不仅没死,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壮实了起来, 光从外形上看,都比隔壁直接从种子发起来的秧苗长得又粗又齐, 个头也高不少。
云爹先时还有些担心, 后来每次巡视稻田,看了自家稻子再对比别家,这心自然就落回肚子里, 每天都是乐呵呵的。
不过还是辛苦日子多,按叶峥的说法, 秧苗种下去只是第一步,后头还有施肥追肥, 这年代, 肥就是粪,粪就是肥, 叶家只有四口人,两头牲口一群鸡鸭, 虽然每天也在源源不断产肥,但凭这点肥要施十八亩田那是远远不足的。
叶峥于是去找了朱屠夫, 请他帮个忙,联系家里猪多的人家, 想买点猪粪。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朱屠夫很乐意帮这个忙, 但他也实话实话:“养猪的人家大多自家也有田, 那猪粪多半用来肥自家田了, 我多寻几户问问倒是不成问题, 就怕也问不到多少。 ”
叶峥当然明白,只说让朱屠夫受累联系,有总比没有强。
联系完猪粪,叶峥又想出一招,把那积年的何泥挖出来肥田,只是河中腐殖质和病菌也多,那河泥挖出来不能直接用,需在太阳下暴晒,多杀杀菌才行,于是云家人每日又挖了河泥摊在岸上晒。
自然又引起村民好一阵讨论,纷纷都说云家人疯了,好好的地竟由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胡乱折腾,这样下去,再好的日子也有限。
倒是有记着云家好的人私下里劝说,但云爹每次只是听着,应承心意,却一点没说要改,几个老兄弟见他铁了心,也只好不说了。
总之为了这点田,云家着实是足不点地忙了好一阵,其实按云家现在的进账,就算不种田也妥妥能生活,但乡下人不种田干啥呢,这是云家其他三人的想法,叶峥则是很想看看用上了全套田间管理方法的农田,最后能出怎样的效果,所以一家人还是忙。
过了四月,天逐渐热起来,追肥和阳光结合起来的效果是喜人的,叶峥家稻田的作物,硬生生比旁边粗一圈,高了几个拳头。
田间事的集中期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交给时间。
叶峥却闲不下来,六月中就要秀才试了,众所周知,考前那轮的集中复习很重要,复习的好,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家里其他人也忙,预备着叶峥和云清小两口去县城的事,那秀才试一共有三轮,每轮考两天,也就是至少要在府学的试场里待上六天。
但三轮考试不是集中在一起的,每一轮后都要经过阅卷淘汰掉一批人,中间阅卷又花去几天功夫,也就是叶峥如果能一直被录取直到参加最后一轮考试,整个过程就要花至少十天,还不包括路上来回的四天。
若有住在偏远镇上的考生,路上来回个七八天也是正常的,这种情况就要早出发,以免路上发生意外,耽搁了时间。
叶峥他们的平安镇离县城不算很远,头一天早上出发,第二天黄昏能到,中间要在野外过上一夜,准备就要充分些,这回二老就不去了,在家守着。
五月底的一个清晨,叶峥和云清从平安镇雇了辆马车,装上行礼,往嘉和县出发。
叶峥这才知道自家夫郎竟然还会骑马赶马车,虽然云清很谦虚地说这和赶驴差不多,但驴什么速度脾性,马什么速度脾性?
总之厉害了我的夫郎。
傍晚天黑前,马车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地边,云清在距离官道最近的林子里停下马,叶峥忙从马车里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件披风要给云清暖暖,要不是他即将要考试不敢吹风赌生病的几率,他就和亲亲夫郎一起坐在马车外了。
云清找棵树拴马,叶峥捡了些柴火,拿出火折子,左右看看干脆从书箱里取了用过的字纸来当火引子,反正这纸连缝隙里也写满了蝇头小楷,除了擦屁股,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这年代字都是神圣的,用字纸擦屁股这种事儿也太过惊世骇俗,容易遭人诟病,倒不如烧了干净。
云清又去周边捡了些石头加固火堆,最后在石头上架起一口家里带来的铜锅,加入清水,二人就着火堆烤烤手说说话,也算是难得的露营体验。
五月底的傍晚天还凉些,云清烤热了自己的手,就把叶峥略带凉意的手包在掌心暖着,把叶峥拿出来的披风也给他披上,叶峥知道自己绝不能生病,也就安心享受着夫郎的照顾。
铜锅里的水很快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云清将热水舀在一个大肚水壶里,放在草堆中保温,这就是他们今夜洗漱和饮用的水了。
锅里剩下的一点点水中则倒入一罐家里带出来的香浓鸡汤,将娘一大早烙好的油酥面饼子取出贴在铜锅上半部分加热,很快,肉汤和面饼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叶峥觉得这做法有点像他以前吃过的地锅鸡,锅子底煮鸡,锅子边烙饼,就着烧鸡吃饼。
饼子略微冒出一点焦香味的时候,云清取下一张饼用油纸小心包好递给叶峥:“慢慢吃小心烫。”
叶峥就着夫郎的手咬了一口,比了个赞才自己接过来吃。
等叶峥接了,云清自己也取下一张,不用油纸,直接就吃,堪称无情铁手。
隔着油纸还两只手倒来倒去的叶峥:……好叭。
嚼一口饼子,用饼蘸上锅里的鸡汤一起吃,口味浓郁,饼子也别有滋味,还可以用木勺捞锅里的豆泡和鸡爪吃,两夫夫用一柄勺子你喂我我喂你,筷子也只用一副,都是一个被窝里的睡觉的交情了,还分啥你我。
拴马的大树下有一大片葱郁的青草,马儿也张嘴在地上犁着草吃。
很快,叶峥吃得额头微微汗湿,两颊发红,连披风也披不住了。
在这春夏交接的微寒暮色里,露宿荒野能吃上这么一顿热气腾腾的食物,整个人都舒坦得不行,满足得不行。
新鲜的环境令叶峥胃口大开,原本一顿只能吃一张半油酥饼的他吃完后觉得意犹未尽,问云清讨,云清便又拿了张给他。
叶峥边吃饼边问夫郎:“你怎么不劝我小心别撑着呢?”
往常他撑得多了云清总会说两句,不是心疼食物,是担忧他的胃。
云清却理所当然:“你最近在长身体,多吃些是应该的,要不要再来半张?”
叶峥被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他说最近饭量见长呢,他的衣服鞋袜都是云清和云罗氏准备的,每回都正正好,导致他都没有注意自己长个儿了的事。
兴冲冲拉着云清站起来,要和他比个高低。叶峥记得他第一回见云清的时候,堪堪不过到云清的肩头,现在却超过了云清的鼻子,说明这几个月来他真得长高了不少啊!
他之前还有点担心这身子亏过,万一长不高怎么办,现在彻底放心了,看来只要营养足够,身体还是很有潜力的,这长高的趋势,绝对摩多摩多不要停。
吃过饭略洗手漱了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明天还要赶路,二人回到马车上略说了会话就早早歇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给还在嚼草的马喂了水和豆饼,用火烤热了几个肉夹馍收好,云清在熄灭的火堆上浇了些洗脸水就重新驾上马车出发,午饭时叶峥把一直抱在胸前用体温暖着的肉夹馍拿出来和云清分吃了,其余时间除了如厕就没停车,终于赶在日落岗哨闭门前进了嘉和县城。
排队进城的时候还发生了拥堵的和踩踏事件,云清从乱糟糟的人堆里救出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夫妇,避免他们被踩伤。
那对老夫妇对云清千恩万谢,排队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他们马车旁边,一起进了城。
嘉和县可比平安镇瞧着气派多了,路上行人也多,但二人都没有东张西望的心思,准备找个客栈先安置下来。
老夫妇竟然和他们一路走着。
此时那位老妇人就开口问他们:“二位郎君来嘉和县可是有何要事?”
云清以为老妇人初来县城心里紧张,通过闲谈打发时间,便如实说了:“陪我夫君来县城考学。”
老夫妇闻言对视一眼点点头。
又走过一段路,恰巧有个小二在门口招呼,云清瞧着这店还算干净就在店门口停下车,店小二赶紧上前来牵马,问他们住店还是吃饭,云清说住店,小二便把马车往后院赶。
夫夫俩便同老夫妇告别。
叶峥打量了客栈环境,要说装修肯定比家里新颖,但瞧着人有些多,闹哄哄的,不如家里安静。
云清付过店钱对叶峥说:“今天晚了,先在这里将就一天。”
这是来前就在家里商量好的,客栈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又人来人往吵闹,叶峥考试需静心,最好还是在试场附近租个房子,比住店便宜还安静。
叶峥心疼云清风尘仆仆了两天,什么都不要他做,自己楼上楼下地拿东西,二人吃过客栈饭食又擦过身,抱一块儿躺床上,本该早睡。
但客栈隔音不好,楼下有吃饭聊天的,隔壁还有吃酒划拳的,叶峥和云清都是习惯了溪山村安静夜晚的,一时有些睡不着,但身子的确乏了,云清伸出手捂住叶峥的耳朵,帮他挡去部分声音:“睡吧阿峥。”
在云清清爽气息的环绕下,叶峥终于沉沉睡去。
隔天云清一大早就起来,叶峥想和他同去却被拒绝了,这回本就是为着考试来的,误了考试什么都白搭,叶峥只好答应了,耐住性子独自留在客栈里。
云清效率很高,午饭时间回来就说找到房了。
叶峥兴高采烈和他去看,发现竟然在离考场很近的一条巷子里,房子不大但干净清幽,步行去考试不超过十五分钟。
叶峥十分好奇云清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云清便说还没走出客栈那条街就遇到昨天那对老夫妇,听说云清和夫君正在找房子,老夫妇就说巧了,他们正好有一套房子在考场附近,昨天见云清他们住店,还没往这上头想,既有意愿租房,他们那里再适合不过。
原来这对夫妇年轻时候在城里住,老了之后搬到城外住在大儿子家养老,这回正好租他们房子的人家搬走了,老夫妇回城处理事宜,谁知就遇上昨日的拥堵事件,差点丢了老命,云清既帮助了他们,他们愿意把房子借给云清和他夫君居住到考试过后,就当报答他的恩情。
云清跟着老夫妇参观完房子,的确很适合,但他拒绝了老夫妇要借给他们居住的好意,愿意用市价租下,老夫妇怎么都不肯收,但云清坚持,最后还是以一个略微低于市价的价格付了半个月房租。
叶峥连夸夫郎厉害,彩虹屁不要钱地吹,紧赶着两人退了闹哄哄的客栈,搬到清净的小院里住了。
叶峥在院子里读书,院子隔壁也住了个读书人。
都是一样参加秀才试,行动作息却完全不同。
叶铮每日早起和先云清对着初生的太阳打八段锦锻炼一会儿,接着云清端出做好的早饭,两个人边聊天边吃。
吃完叶峥会在院子里铺开桌案读书,云清出门买菜。
叶峥读书讲究劳逸结合,看半个时辰的书必然停下歇会,动动手脚,看看远方,和云清说说话放松放松,古代可没有配镜中心,若为了读书把眼睛熬近视可就糟了。
平安镇上就有个秀才看坏了眼睛,十米外人畜不分,成天眯着眼看人,既影响生活,也影响形象。
等到了午间,所有菜蔬已经洗净切好,配料也挑出整齐码在盘子里,叶峥起来放松身体的时候顺带手就把菜炒了。
他手艺不错,弄得满院飘香。
这就苦了隔壁院的邻居,那位可没叶峥这么幸运有夫郎陪着,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还得抽出时间温书。
不过人本来就是刻苦用功的,吃饭什么的随便对付一口就成,主要还是看书。
早上叶峥还没起床,隔壁已经在晨读,夜里叶峥抱着软玉温香的夫郎在怀,和夫郎笑闹贴贴的时候,隔壁还在挑灯苦读,可谓无时无刻不在用功,和叶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每天听着隔壁院传来的动静,还没考试已经先给叶峥贴了“怠惰”“好逸恶劳”的标签,并且觉得此人十分可恶,自己不用功就算了,还来影响别人,简直是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既不愿寒窗苦读,又何必非要来县城考这明显要落榜的试。
自己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早来两天寻到个清净院子,偏偏和这人做了邻居,可恨他夫郎做菜的水平还如此之高,用香飘十里来形容都不为过,自己本来喝凉水肯馒头不觉得有什么,可隔壁院里每日定点飘来的菜香,却活生生把他的饭食衬托得像猪食,令人难以下咽,真真可恶至极!
考试这天终于到了,一大早叶峥再次检查过考篮和衣服,确定没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后就和云清出了门,往考场而去。
正巧隔壁那书生也在锁门,听到他们出来的动静,立刻把头扭过来看,叶峥这才和这位勤勉的邻居打上了照面,但邻居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叶峥身上,而是直直看着云清,眼里有些许不忿。
等一回神看到叶峥,眼里的愤愤更浓了,不用功就算了,过得逍遥就算了,人还长得如此高大英俊,高大英俊就算了,他那位会做神仙美味的夫郎,竟然还生得如此貌美!
这样的人,可太令人不爽了!
不过书生很快又安慰自己,长得俊顶个屁用,注定考不上秀才,一辈子碌碌无为,自己就不一样了,是要平步青云的,这么想着,书生心态平衡了些,也锁上门出发去考场了。
云清把叶峥送到考场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略等了会差役就对着花名册往考场放人,叶峥则吩咐云清这两天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一个人就胡乱对付,无聊就出去逛逛,两天他就回来了。
云清一一答应了,也让叶峥不要紧张,放松心情,自己会在考场外等他出来,夫夫两个依依惜别的话刚说完,差役就报到叶峥的名字。
叶峥接过考篮朝云清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回吧。”
然后三两步走上台阶,马上就有差役来核对他的相貌、搜他的考篮,看是不是替考,有没有夹带,搜过没问题之后就放行让他进去。
云清是等叶峥的身影消失在考院大门后才离开的
紧接着云清之后,正是隔壁那位书生,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浑浑噩噩走上前,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进去考试的竟然是那个长得姿容冠绝的家伙,而那个英挺俊秀的,才是陪丈夫考试的夫郎?
他要裂开了。
差役见惯了各种状况频出的考生,对这人稀里糊涂的样子见怪不怪,例行搜检后就放人进去,心里却在叹息,这考生若不能调整好心态,估计本场悬了。
叶峥进考场算早的,走到指定的号舍里,边调整呼吸让自己定下神来,边从考篮里往外掏出笔墨砚台等物,等东西归置在最顺手的地方,心神完全安定了下来之后考钟也敲响了,代表可以开始答题。
叶峥撕开糊纸,露出本场第一考的卷子来,第一场两天是县试题,第二场两天府试题,第三场两天是院试题,三场都采用末位淘汰制,这么多考生里只有最优秀的三十人才可以通过最后一场院士,获得秀才身份。
秀才试第一名称为案首,考完可得县太爷接见,成为当地风云人物,不过那就不是叶峥去想的事了,他只要考过就行,名次无所谓,最后一名也成。
第一日是卷子考的是对四书五经里句子的记忆和诗词,前者对叶峥来说毫无难度,很快就答完了,诗词他考前专注冲击过,做了一些可以根据不同场景题目韵脚套用的格式,就和上辈子的ai作诗差不多。
这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对可以默写古诗三百首的叶峥来说却是不难,风花雪月鸟兽虫鸣的意向在他脑中可谓应有尽有,可根据考题灵活进行排列组合,当然他肯定不会用那些千古名句给自己贴金,完成考试要求即可。
第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考的是论述题,题目是“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这题目出得可谓是十分中规中矩了,这话出自《中庸》,讲的是君子的德行之一,行事要有自己的休养和准绳。
题如出处也十分中庸,但凡是个读书人,对于君子自身该保持的道德水准都能扯两句,但正因如此,这题也十分不好出彩,叶峥沉思一会儿,提起笔,决定还是以小见大,选取一个小的角度来进行自己的论述。
一篇文章做完,天色已近中午,叶峥放下笔,从食篮中取出白面馒头和捣碎的咸蛋黄,将蛋黄像酱一样抹在馒头上吃,这样馒头有了滋味,红油不容易沾到手,也避免了突然换了环境吃得油腻闹肚子而影响心情,气味也不熏。
对付着吃完,叶峥擦干净手,将纸上的草稿细细通读一遍,确认没有错字漏字和不妥的词句,便取了张干净的纸开始誊抄。
叶峥是在可以交卷的第一时间站起来把卷交了的。
反正已经写完也检查完,白坐着也是干等,这号舍里气闷的很,叶峥想早些出去见夫郎。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马上又有几个站起来交卷的,看来憋不住的大有人在。
叶峥一走到考院外就见到云清,也不知他站在门口等多久了:“清哥儿,我出来了。”
叶峥像只出匣的鸟儿,飞奔向自己的夫郎。
回到家,云清早已准备好一大桶热水,叶峥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吃了云清买回来的烧饼和羊肉馄饨,只觉得在号舍里憋了两天的浊气尽出,又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好汉了。
便吃边和云清黏糊,诉说自己遇到的“苦难”:“清哥儿你不知道,那号舍又窄又矮,人关在里头连腿都伸不直,伸个懒腰都怕杵到两旁的隔板,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好在咱们有先见之明,没有准备那许多油腻的和汤的,万一在里头闹肚子,可真坑死人了,不仅坑了自己,还坑了隔壁。”
刚说了没两句,就听到隔壁略带不满的咳嗽声。
叶峥忙给云清举出活生生的例子:“你瞧,隔壁的兄台的嗓子都关出毛病来了!”
隔壁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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