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凌江礼和叶峥商议过后,  第二日就去和太子说了这事。

    太子有明光帝示下,说只给老四做些边沿工作,一开始还担心老四不满,  提前想好了说辞安抚,谁知老四很轻易就答应了,  也没表露出什么不快情绪来,  只说怕自己可能编不好风物志,要太子哥哥给点时间容他回去寻思寻思。

    太子很大度地表示,你慢慢回去寻思,啥时候寻思好再来说,不急。

    心里对老四的识相很满意,  觉得众兄弟里就他是个敦厚老实的,  就连刚成年的老五老六的母族在朝堂上也有自己的势力,怎么说理论上也有可能对他的太子位造成威胁,只有老四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连父皇都说了,老四母族不丰不要令他太显以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这话就是绝了老四的机会了!

    当然,  在太子看来老四本来就没有机会,但有明光帝的话语作保,就盖了帽儿了。

    如今对于被他这个哥哥安排了边缘工作——自然不可能说是父皇授意的,老四接受的态度也很诚恳,  表现得十足尊重他这个太子哥哥,  这就令太子的心里很舒服,甚至觉得,  等自己有朝一日得登大宝,  其他有危险的兄弟都要寻个由头远远打发或处理了,  就这个敦厚的老四倒可以留他在京担任不重要职位,方才显得新皇仁慈,友爱兄弟。

    故老四来讨他主意,说对风物志没想法,更想编一点关于农耕种田的东西到书里的时候,问可不可以的时候,太子一口就应下来了。

    还宽厚地拍着弟弟的肩膀,问他一个人行不行,可需要派人协助。

    老四先谦逊谢过太子哥哥,说想独自试一试,看能不能成,还是太子瞧着他光杆司令一个可怜,想着到底是大启皇子,再低微又哪能懂什么农事呢,拿出兄长关心弟弟的语气温和劝:“还是派一个协助吧,可怜见的,你一个皇子哪里种过田呢,再说了到底最后要汇总起来给父皇贺寿的,弄得太不像样了也不好看——这件事就听孤的,孤来安排,让大司农给推荐个精通农事的辅助你。”

    四皇子连连摇头,愁眉苦脸看着他哥,这招水恒见叶峥用过,不知不觉就学了用出来,连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太子哥哥你是最知道我的,才不耐烦瞧大司农那张粪勺脸,他介绍的估计也是那么些,你就饶了我吧,若非要个人撑撑场面,那允我在弘文馆里挑一个。”

    前头只介绍过文书院和国史院,这俩院主业什么顾名思义就能看出来,剩下那个弘文馆,就是叶峥待着学诗做赋的,用句俗话说就是皇帝的陪玩机构,里头主营业务除了吟诗作赋,还有司琴棋书画和司花鸟虫鱼的,比起文书院和国史院两个相对正经严肃的院,弘文馆就是研习那别人看来不大正经学问的地儿。

    故太子编书一事,以文书院为主,国史院为辅,却没弘文馆什么事儿,弘文馆的翰林学士也没不识趣凑上去问太子既要立功为啥不算上俺们一份,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不说,不问,大家心里都有着自知之明呢。

    四皇子要从弘文馆挑一个学士帮忙,太子第一反应就是老四估计又玩心重了,还拿出兄长架子苦口婆心劝他:“不是孤要说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给嘉玉嘉和做个榜样,怎么还这么不靠谱满心里只想着玩呢?”

    但瞧四皇子似是没怎么听进去似的,也就不再劝答应了:“成吧,那就依你。”

    四皇子这下就高兴了,给太子行了个礼:“多谢太子哥哥成全!”

    过了几天,太子呼啦吧想起这个问题来,招来侍从问四皇子从弘文馆挑了谁帮忙他,侍从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报说是新科榜眼叶峥。

    太子只记得文书院里的新科状元,还有偶然见过一回的新科探花,对新科榜眼唯一有的印象就是听人提过一回,说是相貌冠绝。

    但太子并不是好色之人,对这个没啥感觉。

    侍从揣摩着太子意思又提了一嘴:“……就是那个带了家里钵钵鸡来小食堂的,主子吃过几回他家钵钵鸡,还夸好味的那位叶大人,主子可有印象?”

    侍从这么说,太子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一旦想起来,他就立马觉得自己明白了老四的想法,还能为啥,必然是为了那口吃的了!

    侍从瞅着主子眼色,又把打听回来的事情说得清楚了点:“奴才听说那叶榜眼出身贫寒,在老家就是一家子种地的,兴许四皇子的确是为了正事呢?”

    太子其实自己事情挺忙的,知道老四找了叶峥帮忙之后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了。

    他关注的重点还是大皇子和明光帝,顺带看一眼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俩性子跳脱,拘着他们别在翰林院里闹出麻烦来。

    叶峥平安镇老家的时候,就和县令乡绅一起编撰了本农事书籍,不过要那主要是研究了平安镇周边的水土来编的,现在要编一本能适用于大启全国水土的农事书籍,就需要在那基础上再令花些功夫,研究研究大启地理、山水、植被等分布情况。

    这件事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有困难,比如要找齐大启朝堪舆图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地图是大启机要文件,包括一境里面的山川水文等情况,那是不可能对外公开的。

    但叶峥现在身处治国理政的最高学府,翰林院,又有太子发话让他辅助四皇子修书,这四皇子在诸皇子里的确不显,但再不显人家是明光帝儿子,怎么得也拥有远超一般翰林学子的权限,叶峥要进入放这些机要资料的储存室里,还是很轻松能办到的,只要他不把这些东西带出去,在里头随便看根本没人管他。

    开始半个月叶峥几乎天天泡在机要室里,后头就不常去了,他嫌每次去都要签了名要搜身麻烦,干脆花点功夫多看翻看一些,把那些地图啊资料书籍啊什么都记在脑子里,靠着过目不忘的记性,晚上回家就默出来,放家里看,省得一趟趟跑进去折腾。

    好在他也知道这个行为有点擦边,没有光明正大把资料带去翰林院看。

    虽没有明文规定进入机要室的学子不许背诵里头舆图书籍,但也没谁能想到真有人能过目不忘,看一眼就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子分毫不差地记下来啊?

    一段时间下来,搭配着山河志、风物考和舆图,一副大启的地理风貌特征图渐渐在叶峥脑中成形,比如叶峥本以为京城就够北地了,但再往东北一百多里,有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往西北去,乃是一片绵延万里的荒漠地形,戎狄和羌这些游牧民族就生活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荒漠里,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犯边打草谷,劫掠大启百姓的粮食和牛羊。

    譬如以京城为中轴出发,一路往西,穿过绵延森林,能看到海岸线和大海。

    大启并没有海禁,但海上气候多变,以大启的水平造出的船只,每次驶出海都是赌命行为,所以无论是海上来的外国商队还是大启出去的海商,都没有成气候的,都是一小股一小股,那罕有的几条出海路线也牢牢把控在当地士绅手里,听说海上还有海盗,最是穷凶极恶,杀人越货后把尸体往海里一丢,可比岸上来得干净又不留痕迹,故而大启的海上贸易并不发达,至于海对岸的其他国家,传说中是有的,不然那些舶来品是从哪来的呢,但从没人真正到过,那仅有的几个交易中转地是海中央几座小岛,再往外听说海浪极为凶险,没有外国海商的路线,也是十死无生的。

    京城往南一路下去呢,气候逐渐湿热,南边多崇山峻岭,听说最南边还有十万大山,那十万大山里头不仅有各种要人性命的毒虫毒植,还有沼泽和毒瘴,除了祖辈住在里头的带进去,外头的人根本是去了就死,没法活。

    叶峥想着,这大启虽是架空的朝代,但若这舆图和地理志上记载无误的话,除了个别小块对不上或方向略有偏差,其实和他上辈子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在地形地貌和气候上有很多相似处,那就不难办了。

    叶峥将手头资料和从前学的地理知识对照着大启的特点略修改过,何地何种气候,何种水质土壤,适合种植何种作物,虽不能保百分百,那也有七八成,总比大启现有为零好——那框架逐渐就建起来了。

    因这段时间叶峥忙碌,闵良骏等人邀他喝酒也因公推脱了几次,后来总算寻到了大家都有空的日子,四人又坐到了同一张桌上喝酒。

    听叶峥说了这段日子抽不出时间的由头,谢元德安慰他:“跟四皇子做事倒也罢了,四皇子为人温和,虽显不出才能,但也出不了差子,这会子朝堂上二皇子和太子一系闹得不像,翰林院里也是派系林立,反而是小叶你那头清净。”

    叶峥好奇:“怎么,这两□□上很热闹?”

    他最近都在忙编农书的事,又要查资料又要记录又要分析又要比对,还有得出实际措施来,忙的不成,其余可谓是把两耳不闻窗外事做到了极致。

    听三位哥哥给他分析,叶峥才知道朝堂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先是各由着吏部侍郎上书,说大皇子戍边有功,应给大皇子实际一些的嘉奖,比如给封一个郡王什么的。

    大启朝的郡王可不像大明郡王那样多,那是得的确干了很有功劳的大事才能给封的,比如明光帝在没有登基前,就因为巡防河堤有功,从上到下抓出一批蛀虫丰盈了先皇的国库,才给封了个荣郡王,明光帝就由这个荣郡王起,笼络住了先帝的心,最终角逐到了那把龙椅。

    等明光帝自己有儿子后,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忌惮,由着儿子们一个个都当着光头皇子,吝啬地没有封过一个郡王,大约于儿子的封号上苛刻了,明光帝对皇哥儿和皇女们不错,虽不能嫁给王公贵族,那也是早早给了封号,择势力单薄的优秀青年才俊给嫁了。

    若给大皇子请封郡王的折子明光帝给批准了,那基本上明光帝心里的最终人选也试探就出来了——至少朝臣们是这样想的。

    叶峥听了这话却有点奇怪:“确定是吏部侍郎上的折?”

    周纪明点头:“可不是么,人人都晓得吏部侍郎是太子一系的人,太子的人上书给大皇子请封郡王,这可惹起了好一场热议。”

    闵良骏喝了口酒:“是啊,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大皇子战功显赫,威名远扬,把原本观望着支持太子的人都给笼络过去了。也有说太子有意搅浑水的,故意让人上折子想试探今上态度,但他又不好给自己请封,就拿大皇子做了筏子;当然也有说大皇子气焰嚣张的,若没人在背地里怂恿,朝臣哪敢这么做,说到底若请封成功了,那好处也是落到大皇子头上,而非太子,总不能是太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虚虚实实,闹成了一锅粥。”

    叶峥捏着个冰镇李子在手上把玩,那青青红红的李子,映着他修长指尖格外好看,闻言点点头,原是这么回事。

    “叶弟怎么想呢?”谢元德问他。

    叶峥捏了半天,觉得这个李子肯定不甜,放下李子拿起手绢擦了擦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怎么想。”

    这些天通过和四皇子接触,从二人言谈或相处间,叶峥心中隐隐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明光帝对这个儿子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看得毫不在意,比如明光帝会让四皇子去他母亲家乡办法事祈福,而四皇子日常说起明光帝的神情也并非面对一个无情君主,时有父子之情展现,天家亲缘淡薄,叶峥觉得若非明光帝和四皇子之间的确有亲情,四皇子不会流露得那么自然而然——当然你说他装得好也可以,但叶峥总觉得那里头带着一丝真挚。

    而最让叶峥感觉明光帝对四皇子不一般的,其实还是那间机要室,叶峥本以为是有了太子首肯,他才能随意进出,他在里头的确也看到了不少重要的资料,有一回叶峥刚出来,太子的侍从带了人说要进里头寻什么资料,当时守在外头的人也没像让叶峥进那么干脆,而是仔细检查过腰牌,又脱了两人衣裳细搜,连鞋袜都没放过。

    而叶峥自己,便是第一回进机要室,只是象征性解了外头衣带随意瞧瞧,确认了没有夹带什么就放他进去了,与检查太子侍从流程比起来,检查叶峥的那些,可以说就是走过场而已了。

    若太子本人的侍从带人进去都如此费劲较真,他叶峥是通过四皇子,而四皇子也只是得了太子口谕,这么曲折关系进来的,守卫对他的放松,又怎可能是靠了太子呢?

    所以,叶峥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四皇子的权限比太子要高些。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也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叶峥也不敢透露什么。

    只是照常说了些心里要记着今上,在今上态度明朗前,不要和二皇子或者大皇子任何一方走得太近,以免被人拿住把柄做了筏子,危机自身或者为以后埋下隐患。

    谢、周、闵几人每次聚会都会听到叶峥这番言论,从开始的不以为意,到听得次数多了,也慢慢听了进去。

    就连周纪明,原先有个给太子传递文书,天天都能见到太子的差使,因心里时常记着叶弟的嘱咐,慢慢也放了手,移交给了他人。

    那得到周纪明差事的翰林学子高兴极了,还私下大大谢了周纪明一回,逢人便说他够义气,不争不抢之类的。

    连顶头上司都觉得他淡泊名利,把原先觉得他迂腐又清高的刻板印象给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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