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叶峥休沐在家。
早起天不热的时候, 就在院子里大树下带安儿和然儿玩,尽一个爹爹的天职,顺带指点一下小豆子的功课。
安儿和然儿正是腿脚利索对什么都敢兴趣的时候, 一会儿看看云爹种的花,一会儿跑去小湖旁看看鱼。
为了他俩安全问题, 云爹早编了竹栅栏绕湖边围了一圈, 那栅栏的高度才到大人小腿,不遮视线,有大人看着的情况下拦了阻挡两岁的奶娃娃爬进去还是没问题的。
然儿摘了朵小红花兴冲冲跑来和爹爹分享,嘴里说:“爹,发发。”
那是一朵指甲盖大的六瓣小花, 一看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估计然儿在草丛里随便摘的,叶峥蹲下身伸出手:“好漂亮的花啊,花花给爹吗?”
然儿看了看花又看了看爹, 万般不舍纠结了一两秒,还是慢吞吞地把花放到爹张开的大手里:“给……爹。”
叶峥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在儿子心里地位重, 顺手把花往脑门上一插,得意问儿子:“乖宝,爹戴花漂不漂亮?”
然儿依旧慢吞吞,但挺给他爹捧场的:“漂、酿。”
“乖儿子, 真给爹面子。”叶峥美了, 托起儿子小腰提起来,叭地就亲在儿子脸颊上。
安儿也在花圃里, 瞧见这一幕, 小脸上若有所思。
等叶峥放下然儿没一会儿, 安儿也迈着小肉腿哒哒哒跑来了,献宝似的捧着什么:“爹,发发!”
叶峥说:“哟,安儿也摘花啦,这花好漂亮呀,安儿的花也给爹吗?”
叶峥说着伸出手来,这回没想要花,安儿捧的这朵是巴掌大的月季,月季有刺,他检查检查。
安儿更干脆,把花往叶峥掌心一放:“给爹爹!”
叶峥捏起一看,安儿直接连一个花托揪了下来,倒是干干净净不带刺,仍旧不放心,牵过安儿小手看过没有被扎的痕迹才放心,趁机给儿子做科普教育:“这叫月季,月季是有刺的,安儿摘花的时候要当心,不然扎了手就会痛痛,知道吗。”
安儿知道什么是痛痛,阿爷教过,吧唧着小嘴道:“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叶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抱他进花圃,示范给他摘花的正确姿势,要避开花刺,小心翼翼,两岁的小孩不是什么都不懂,该说的就要说了。
“对,就是痛痛飞飞的那个痛痛,所以安儿摘花要当心,好吗?”
这都是云爹不知从哪移植过来的,不属于公共花木,叶峥摘得毫无心理负担。
安儿眨巴着亮晶晶的葡萄眼,乖巧应声:“好——”
过了一会,叶峥见安儿葡萄大眼一只盯着他手上,想是要自己的花,便把手心摊开:“给,爹把花给安儿。”
安儿却连连摇着头,把叶峥的大手往外推:“给爹爹——”
叶峥说好,那爹就收下了。
安儿却急了,一急又说不好话了,推着叶峥手不停重复:“花花,给爹爹——”
叶峥觉得奇怪,生怕他呛到,轻轻拍着安儿的小胸脯安抚:“爹爹知道啦,知道是安儿给爹的花,安儿有孝心呢。”
安儿还是急,小脸都急成红苹果了。
还是一边练习算数的小豆子冷不丁提醒:“东家,安儿少爷是看你戴了花,也想叫你戴这朵呢。”
叶峥捏着花作势要往头上放,果然见安儿大眼睛期待盯着他,一下子就安静了。
……还真是这样。
瞧着手上拳头大的粉色月季花,确定是这个原因后,叶峥毫不犹豫就把花戴在了头上,这有什么,古有七十老人穿彩色衣服扮幼儿引父母发笑,今有他叶峥头戴粉色月季逗儿子开心,也算是另一个版本的彩衣娱亲了。
果然,安儿瞧见自己送的花花叫爹戴在了头上,开心了,拍着小巴掌笑得咯咯咯的。
叶峥是个人来疯,儿子捧场他更来劲,故意翘起小指做了个勾理鬓发的娘唧唧动作,一扭腰走了两个戏台步。
安儿就爹好看,爹漂酿地一顿彩虹屁,给叶峥哄得心花怒放的,满场溜达,没留神差点撞到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然儿。
叶峥忙用修长大腿撩住儿子要往地上倒的小软身子,一手辅助提着。
才给拉站稳了,然儿拿出藏身后的手,给山大王上供似的双手捧出一朵大大的芍药,恶魔低语:“给爹,发发!”
叶峥:……
成,成呗。
接下来的场景,读过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一节的看客都能想象出这个场景了。
俩儿子一个赛一个地忙,寻摸了各种小花小菜小草往他们爹掌心里放,接着用滴溜溜期待眼神瞧着。
盛情难却,怕伤了儿子幼小心灵,叶峥只好来者不拒,把自己头发当花盆,很快就插了一脑袋。
这边两个儿子玩他们老父亲玩得正起劲呢,忽然就听到云清笑声。
叶峥一抬头,隔着小道和从厨房里出来的云清对视上,不由也笑了。
云清快走两步跑过来,忍了笑指着叶峥的头:“往日里夸你色如春花就罢了,今天还真把花往头上戴了,难道要与花比美不成,放心吧,总是你最美的。”
这时,两个儿子又一人一朵花摘了跑来,围着叶峥蹦蹦跳跳:“爹爹,发发,漂酿发发。”
叶峥眼珠一转当即把脑袋搁云清肩头和云清告状起来:“哪里是我要,清清你瞧这两个臭儿子呐,你才一离开他们就欺负我,还是二对一一起上,你知道你夫君最是身娇体弱哪里对付得了两个?我不管,你得揍他们一顿,给你夫君我出气!”
云清哭笑不得,瞧着叶峥头上花瓣草茎都有,顺手给拣了清理,嘴上道:“可是我怎么觉得阿峥你乐在其中呢?”
叶峥任云清在他头上施为,嘴里还要狡辩:“哪有,清清瞧错了,我正在反抗呢,嗯激烈反抗。”
两个小的见阿爹把爹爹好不容易插满一头的花一朵朵取下来,急了,一人抱云清一条腿,嘴里咿咿呀呀抗议:“爹爹戴,发发,不摘不摘——”
“噗啊好看!”
云清耐心给叶峥清理头上,不耽误嘴上和儿子们对话:“好看是好看,但花心里有小虫子,小虫子会咬爹爹的,阿爹帮着爹爹捉小虫呢。”
安儿歪着头鼓着脸颊:“虫虫?”
“对啊,安儿见过虫虫吧。”
“虫虫,阿爷——”
“对,就是阿爷翻土的时候,长长的虫虫,安儿不想爹爹头上长虫吧。”
安儿见过云爹翻土有时候翻出蚯蚓来,云清就顺他的话头说,先忽悠过去。
想到那蠕动的小虫,安儿不说话了,他不想爹爹头发上有这种虫虫。
然儿也乖乖摇头:“噗想。”
“不想就是了,那阿爹帮爹爹把花拿掉,好不好?”
“好。”
云清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儿子们,叶峥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佩服。
就在这时候,湖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叶峥循声望去,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水恒,带着个随从站在湖边,和叶峥滆湖遥遥相望,也不知站那看多久了。
见叶峥看见他了,就开口打招呼:“叶弟真是到哪儿都把日子过的安乐和美,羡煞为兄啊。”
有外客来,小豆子自觉整理好算数本子站起来,和云清一人牵一人,把安儿然儿牵去其他地方玩了。
叶峥已经知道这位水兄的身份,乃是大启四皇子,穿着打扮和当日在游云寺看到的迥然不同,身后跟着的人也换了一个,于是恭敬行礼:“臣叶峥,见过四皇子。”
凌江礼忙伸手扶住叶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叶弟,你这态度,可是在责怪为兄对你隐瞒身份?”
“微臣当时只是一草民,四皇子折节相交,不吝教导,微臣心里只有感怀的,并不敢有丝毫怨怼。”
“这么说,就是责怪为兄了。”
凌江礼拍了拍叶峥的手臂,强硬把他拉站直,摇摇手:“我当日也是有苦衷的,此种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峥仔细看四皇子神色,注意到他神情不似作伪,这才顺着力道直起腰身开口:“四皇子——”
“哎——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水兄,难得来叶弟这一趟,我也不想端着皇子架子,宁愿松快些,水恒乃是母亲替我取的小字,不如私下里你我还是以叶弟和水兄相称,可以吗?”
叶峥从善如流改口:“好的,水兄。”
“这就对了,叶弟。”
凌江礼哈哈一笑,他放开叶峥,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感慨:“叶弟大了,人也修长了,上次我们见面时,叶弟神情间瞧着还略带稚气,我犹记得初见时差点将叶弟当做出门行走的哥儿避嫌,没想到才隔了一年没见,叶弟得入翰林,哥、儿双全,又住了这大宅子,日子过得是愈发逍遥自在了。”
叶峥也找回了点一年前的熟悉感,道:“我能有此番际遇,全托了水兄当日的安排,硬着头皮去考了那举人试,没想到侥幸得中,我该好好谢过水兄的,只是等我过后再去游云寺报信的时候,却被告知水兄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我还当山水迢迢没有再会之日,谁知水兄竟有如此不凡出身。”
“当日我本是奉父皇之命去母亲的祖籍地替她办场法会,并祈福修行一段时间,原定了至少留在游云寺中半年,谁知后来得了父皇急招让回京,我只来得及让人带话给平安县令办好你的联保之事,就匆匆启程了,也没来得及同你告别,后来又想着以你之才,来日必非池中物,在京城等你一路考上来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凌江礼已是满脸笑容:“如何?当日我说过你终有一天会出头,果然应验了我的话了吧?”
叶峥一拱手:“水兄料事如神,愚弟佩服。”
寒暄间,起初见面的那种拘谨慢慢退去,当日平民之交的岁月又在二人之间流淌起来。
云清记着这位水兄当日上门给送的重礼,尤其是那一箱底书籍,给阿峥的考学之路添了不少助力,心怀感激,寻了家里最好茶叶冲泡,又从冰鉴内取出凉丝丝酸梅汤倒了一壶,并几样家常点心摆盘,整整齐齐送过来待客。
叶峥见他忙前忙后,心疼地拿出帕子给云清擦了擦前额,又偷摸着勾了勾手指,被云清斜了一眼。
凌江礼也道:“谢过云夫郎,不过叶弟同我不是外人,云夫郎快去歇着吧,叶弟本就对我隐瞒身份有所不满,要是再劳累到你,叶弟可要大扫把将我撵出去了。”
云清道:“那你们聊,若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就在堂屋里。”
说完,从依依不舍的叶峥手里抽出手,点点头离开了。
凌江礼再次感叹:“叶弟和令夫郎的感情真是越发好了,令人艳羡。”
如果面对的是闵良骏他们,叶峥早就自己和云清的感情炫耀开了,但对面这位他再故作轻松称呼水兄,心里也没忘了他是大启皇子,不是可以随意调笑的人,故不欲太深入说这个,转移话题道:“水兄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凌江礼道:“其实也并没什么事,只是上次起居殿外匆匆一见,生怕叶弟心里有什么想法,故寻了个你休沐的日子,上门来拜会一番,也为自己辩解辩解。”
……
两日前,明光帝起居殿。
太子凌江瑞拿着本道家典籍陪着明光帝说话凑趣,又时不时寻了翰林院的一些的琐碎事情和对明光帝的赞颂来讨父皇开心。
明光帝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观此场景,真称得上一句父慈子孝。
明光帝看着太子的神情也越发柔和了。
太子打量着父皇心情不错,就和明光帝提议:“过两个月就到父皇寿诞了,儿子不如大哥有能耐,可以领兵为父皇开疆拓土,之前才想着为父皇修一本书,好叫天下子民都知晓父皇功绩。”
明光帝脸上微笑不变:“太子的孝心朕一直知道,关于此事朕不是已经让翰林院协助办理了么?难道他们不配合,给太子添乱?”
太子连忙摇头否认:“父皇误会了,翰林学子也十分感佩父皇恩德,和儿子一起夙兴夜寐,他们比儿子还累,父皇可别错怪了他们。”
明光帝捋捋胡须,教导太子:“太子仁慈是好事,但须知天家有天家的威严,你是大启太子,想做什么就吩咐底下人去做,若有那敢阳奉阴违的,太子该罚就罚不必手软,对那些刻意表了苦劳来邀功的,也不必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那都是他们应当应分的。”
太子肃容跪拜:“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又道:“并无那样的事,翰林院的大人们都听话很好。”
明光帝点头:“这还罢了——既如此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太子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父皇,儿臣有一事想求父皇答应。”
明光帝道:“太子有何事?”
太子仰起头,好叫自己脸上的孺慕之情叫明光帝看个清楚:“儿子是想求父皇一个恩德,恩准四弟五弟和六弟和儿子一起编撰书籍,为父皇寿诞做贡献。”
明光帝脸上笑容微敛,盯着太子:“哦?这是为何,你愿意将此功劳分给他们?”
太子言辞恳切:“四弟五弟六弟他们虽非儿臣同母胞弟,但同样的父皇的儿子,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于国家大事上自然比不上大哥,但照拂幼弟乃是天理人伦,这样的小事儿臣还是做得好的,四弟只比儿臣小一岁,往日里虽才干不显,但却是极敦厚的性子,五弟六弟跳脱些,俱也是实诚孩子,修书立传乃是大事,儿臣不想专美于父皇和朝臣之前,只为自己搏个名声,却忘了弟弟们,请父皇恩准。”
明光帝定定看了太子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主动伸手搀起太子:“好,果然是我大启太子,有容人之量,父皇答应你了。”
太子顺着明光帝的力道起身,一脸欣喜道:“谢父皇!”
明光帝想了想又道:“太子能这么想,朕心甚慰,只是你五弟六弟倒罢了,让他们跟着你长长见识,也学学太子风度,老四母亲到底位份低些,况和你又年龄相近,倒不用令他太过出显,以免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你就弄些个镶边杂学让他去做吧,也算全了你照拂兄弟的心。”
此言一出,太子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当即大喜:“儿臣心里有数,多谢父皇!”
明光帝点点头,略瞧了瞧外头天色,刘福生极有眼色,悄不声儿上来提醒:“皇上,到您服药的时间了。”
明光帝服药就是指服用玄尘道长炼出来的仙丹,是一天里最要紧的事。
太子十分知机,反正今日来目的已达成,见状就主动说:“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先退下了。”
明光帝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太子脚步轻快地告退了。
……
松柏胡同云家。
叶峥略睁大眼:“太子竟然这么说?”
“正是,”凌江礼道,“太子说诸皇子里,除了大皇子征战边疆,其余只有我一年前出过一回京,算是看过了大启的风土人情,为父皇做几篇风物志,也算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
叶峥有些不解:“可是我听翰林院的同僚日常言谈,那明光本纪应是记录今上丰功伟绩的,如何又冒出什么风物志呢,岂不是与主题不契合?”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说,可是太子既开了口,要在父皇跟前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来,我也只好配合着一起来,不然,岂非让太子的筹谋落了空?”
凌江礼能当着叶峥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没把叶峥当成外人,不然这话若叫有心人胡乱歪曲了传出去,凌江礼一个恶意揣测太子的罪名跑不了。
正因亲耳听了这番话,叶峥也才把方才那初见时的戒备放下些。
问凌江礼:“那水兄预备怎么做?”
四皇子来找他说这些,必然是心里已有想法,只是叶峥还不清楚,自己能帮上他什么忙,若单纯要论对大启风土人情的了解,叶峥觉得自己可能还真不如翰林院那些出去游学过的大人,他到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凌江礼也不来虚的,直接道:“这便是我今次来找叶弟你的原因了,我想着横竖太子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他要的只是兄弟齐心的美名,并不在意我具体做了些什么,与其编那我自己都不太了解的风物志,不如弄点实际于百姓有益的东西——”
叶峥大概明白了,可还是要确定一下:“水兄指的于国有意的东西是?”
“叶弟,”凌江礼激动拉着叶峥的手,“为兄想将你那新奇的种植之法编入其中,叶弟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也祝天下百姓一臂之力?”
其实凌江礼没有开口前,叶峥已经差不多猜出来了,而且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王朝兴衰,永远是百姓最苦,如今有那么个大好机会,可以借明光帝的名头,不仅仅是他所在的县城,而是可以将种植之法在整个大启推广开来,为提高农业生产力水平尽自己的一份力,这正是叶峥所思所想。
凌江礼看着这位年轻又有本事的叶弟,也知道能说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是断然不会拒绝为大启为百姓出一份力的。
二人一个对视间,凌江礼就知道,此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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