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6日,  是放假第一天。

    早上叶峥不用去翰林上班,全家早起都默契放轻手脚,想让他睡个来之不易的懒觉,  毕竟翰林上班虽没上朝那么晚,但懒觉还是睡不成的,云清体贴他,下床动作十分轻柔。

    安儿这个宝宝精力充沛觉少,一大早然儿还没醒,他先醒了,  争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一见阿爹就笑,云清也笑,  轻轻把他抱起,穿好衣服洗漱喂奶,又喂了一小碗鱼肉饺子,  搭半个蛋黄。

    大启的乡下人养孩子,并没有营养搭配概念,譬如云清他们溪山村,早起大人吃啥孩子吃啥,大部分都是杂粮窝头,  有时是红薯,杂粮粥之类的。

    叶峥不知道大户人家怎样精细养孩子,  但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是一天里最重要的,应该肉蛋奶荤素搭配,  光吃粥啊馒头啊之类的碳水化合,  只能填饱肚子,  不能保证营养均衡,这事在后世是有科学依据的。

    把这事细细和云清说了,云清听了又说给云罗氏听,若是别人家孩子,云罗氏肯定要驳说,大家都这样吃过来的,多吃米饭长得高,哪里就没营养了,一大早吃肉多腻啊,但事涉安儿和然儿,又是另外说法,对叶峥的话,云罗氏也是很信服的。

    后来,安儿和然儿早餐就肉糜粥、鸡蛋、鱼饺、虾饼之类的换着来,搭配上一碗热热的骆驼奶,小身子果然壮实着,很少着凉也不发热,身高发育在同龄的宝宝里都是领先的——这一点可能是遗传,毕竟云清叶峥哪个都不矮——云罗氏见着的确有用,也就上了心,后头变着法儿做得更精心。

    安儿吃饭很乖,不用阿爹哄着追着,啊呜啊呜一口口,自己捏着小勺,很快就把八个拇指大的鱼肉馅饺子干干净净吃下了肚,然后就着阿爹的勺子慢慢吃容易噎到的蛋黄,吃一勺,云清给他顺顺小胸脯,喂口驼奶,半个蛋黄下肚,安儿打了个奶嗝,是吃饱了。

    云清又给他喂了些温水,在他嘟嘟颊上轻捏一下,嘱咐他爹爹还在睡,自己乖乖玩木马或者布老虎,不要去吵爹爹睡觉。

    安儿忽闪着又浓又密的长睫毛点点头,他近来长得越发好了,那皮肤在冬日早上的阳光下仿佛透了朦胧的光,映衬得眉心那针尖大的米粒痣愈发殷红。

    云清没忍住又摸了摸安儿脸颊,这个宝宝真的是哪儿哪儿都跟着阿峥长,连这瓷白透明的皮肤都一样一样的,比起来然儿皮肤虽然也光洁,但像了他,不是瓷白,而是掺了蜜的骆驼奶的颜色,反正没有阿峥那么白。

    安儿诚恳着小脸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云清收拾碗筷去厨房,他就小身子一动从宝宝椅上下来,踩着小棉鞋往房里跑去找爹爹,难得爹爹在家,安儿想爹爹呢,安儿就瞧瞧爹爹,不吵爹爹睡觉。

    早上云清一离开,叶峥其实就有感觉,但美好假日的早上,他打算再赖会床再起,想象是美好的,现实的残酷的,事实上云清一走,叶峥又躺了会就觉得没有了清清在怀,纵躺着也没有假期悠闲,是干瞪眼无聊,要不就起来吧。

    正这么想着,房门忽然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那动静一听就就不是清清的,叶峥一歪头,就看见宝贝安儿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因是冬日天冷,安儿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石青对襟小袄,下身是一件同色系抽口紧脚裤,足蹬一双青黛粉边的小棉鞋,头发束成一个小小的发辫垂在脑后,头上还顶了只缀了一圈雪绒的松香色兔皮帽,胸前缀着璎珞环,一笑一对梨涡,整个人萌萌哒可爱得不得了。

    叶峥正闲得慌,看见宝贝儿子就朝他伸手招招,嘴角一扯,显出父子俩一模一样的那对梨涡。

    安儿把门缝推得大了点,小身子一扭一扭从门缝挤进来,跑到叶峥跟前,竖起可可爱爱的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用气声说:“阿爹不让,爹爹和弟弟觉觉。”

    叶峥这才想起,旁边榻上还睡着一个,于是也用气声回他:“安宝稍等哦,爹爹不睡,爹爹起床啦。”

    安儿高兴点头,小屁股挪到脚踏上坐着,托着腮表示安儿可以等。

    叶峥长手长脚把锦被一撩就出了被窝,房里炭盆还没灭,暖洋洋穿着里衣也不会冻着。

    打开衣柜,叶峥托着下巴寻思,今天不上班,不用穿那暮气沉沉翰林官服了,穿什么好呢?

    视线往安儿身上一瞥,忽然想起腊月里做冬衣的时候,因瞧着这石青色料子柔软又好,云清就说给他做一身石青色的,喜欢这料子量得就多了,白放着也是可惜,多余料子正好给安儿然儿各做一件小袄,就这么做了。

    做衣服的时候裁缝上的人还笑说,那富贵人家小公子都是寻那大红鲜亮的衣裳给做的衣裳,叶大人家不愧翰林之家,连给孩子做衣服的料子都挑的看着有风骨,这话究竟是奉承还是别的,也没往深里寻思,就当奉承吧。

    谁知这小衣裳做出来效果着实不错,下水洗了几遍把那料子洗得又暖又软给宝宝们换上,那裁缝上的人见了效果没口子地夸,说两位公子真是仙童一般的人物。

    叶峥也没往心里去,就他家两个宝宝的颜值,别说正经穿了时新样式衣服,说句难听的就套个破麻袋也得说一句小仙童的。

    随便想了想,叶峥在心底一笑,就把挂着的那件同款石青色袍服拿出来套上了,束好发,戴上青玉冠,穿上同色系裤子和靴子,穿着这身亲子装,叶峥把安儿抱在手臂上,不打扰还在呼呼大睡的然儿,仍旧关好房门出去,不打扰依旧呼呼大睡的然儿。

    还没走到厨房就见到云清往这里走过来。

    云清笑着迎上来,在安儿小脑门上一点:“我收拾好碗筷回堂屋,没看见你就知道你往这来了,小坏蛋,也不让你爹爹多歇会。”

    叶峥抱着安儿转了个圈,显摆:“清清瞧我们的亲子装,你相公我可俊俏?”

    又替安儿说话:“你不在床上我单独一个睡不着,安儿进来前我早醒了。”

    云清说了声你最俊俏,又说:“早饭是在堂屋吃还是?”

    “就在堂屋吧,吃完我带安儿出去转转。”

    腊月二十七,云爹不知从那淘了个石臼回来,和云清一起打年糕,京城的年糕都是先将米碾成米粉后做的年糕,溪山村的年糕都是先把糯米蒸成糯米饭后用石臼捣,云爹不爱京城年糕,说不软和不如村里的,于是自己动手。

    这天起草哥儿也不出摊了,抬了水和云罗氏一起忙上忙下打扫卫生,云爹也忙着给门轴上油,叶峥也帮忙检查窗户插销,这屋子虽是租的,但人住在里头就得好好维护,那东西才能长久,生活是自己的。

    家里开始做包子蒸馒头花卷。

    叶峥见灶后头有些红薯,就问云清:“娘买那么多红薯是要做什么东西吗?”

    云清就说不是,是云罗氏早起和草哥儿去街上买年货,见一个卖红薯的老人穿得单薄,身上都是冻疮,因不舍得交那两文钱的摊位费进不去市集,就堆在那街角卖,街角有户人家家里养了个大狗,主人家也不栓绳,让那大狗跑出来对老人一通吠叫,差点给人咬了,云罗氏和草哥儿正好路过,草哥儿有把子力气就拿木棍给狗赶开了,养狗那人家还追出来说打坏了狗要赔偿,被草哥儿好一顿奚落给羞得关起门来不说话了。

    听到这里叶峥随口道:“我还以为草哥儿性子面团似的,原来还有这么泼辣的时候。”

    云清也笑:“先前在村里是那样,后来有了工钱,又来京摆了摊,草哥儿也历练出来了,我瞧着是比先前在村里好,你觉得呢?”

    叶峥对这没有想法,云清说好,他就顺着说:“我也觉得好。”

    能保护自己不被欺负就好。

    那红薯也不用问了,必然是云罗氏和草哥儿瞧着人家老人冬日摆摊还被咬可怜,就花钱买下了。

    “红薯不值钱,买这一堆也没花几十个铜板,反正这东西不爱坏,放着慢慢吃呗。”

    但这也太多了,叶峥可不想天天吃红薯饭。

    他眼睛转了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  红薯吃多了烧心,我想个法子,看怎么能消耗一部分吧。”

    云清听这么说,就知道叶峥是又有奇思妙想了。

    晚饭前,在叶峥说要用红薯做东西,要把红薯切块,因着叶峥每次说要做东西都能做出好东西来,家里对他的想法是既信任又支持,基本怎么说怎么做。

    很快,一车红薯被洗净了切块,又剁成小块。

    叶峥说:“弄得越小越好。”

    云爹边干边问剁碎了干啥,叶峥说:“爹,主要是取红薯里的白色浆液。”就是红薯淀粉。

    云爹想了想,把先前捣年糕的石臼洗干净取来,说用石臼捣成不成。

    叶峥大喜,成啊,怎么不成,用石臼效率高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忙拍马屁说果然还是爹有生活经验,家里就缺不得爹。

    云爹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听了这话,觉得身上力气充沛,捣得更卖力是真的。

    冬日黑得晚,但点了烛灯,一家人坐堂屋里说话干活倒是生出点在村里的乐趣来。

    连草哥儿都笑说,在京快一年,身子骨都懒了,好久没有这样夜晚围着灯火干活过了,干得累了倒头大睡什么也不用想,这样日子最舒坦单纯。

    一车红薯看着多,也就不到两百斤左右。

    一家人忙活了几个时辰,叶峥和云清用纱布将捣出来的红薯碎包上用力挤压,白色的红薯淀粉浆液就挤在了大缸里。

    挤过的红薯皮和瓤也没浪费,可以留着喂骆驼。

    热腾腾干到小半夜,处理完所有红薯,挤了半缸白浆水,一家人才去睡了。

    最繁重的活已经干完了,剩下就是等待。

    腊月二十八。

    全家早上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起床。

    云爹在院子里抻胳膊,叶峥凑上去问是不是昨夜累着了,却被云爹拉着说了一通人果然还是要多干活,不能忘本,昨夜那点活在村里算个啥,干了一通早上精精神神之类的。

    叶峥赶紧找了个去看红薯浆水的借口溜了溜了。

    两百斤红薯,大约出了七八十斤浆,若用现代机器效率更高,但在古代人力条件下,这还不错了,经过一夜沉淀,那雪白淀粉都沉淀在缸底部,上层都是泛黄的清液。

    叶峥用一个葫芦瓢,把上层的液体小心翼翼舀出倒了。

    过一会,云清来了,见他已经撇干净清液,就和他一起把湿淀粉舀出来包在纱布里用力挤了挤,悬挂在堂屋里炭盆边,下面摆个盆接水,加速水汽析出,晾干。

    堂屋里有炭盆不要紧,悬外头的话,这样的天挂几个小时就该冻上了。

    腊月二十九,叶峥检查过淀粉情况,发现水汽蒸发得差不多了,淀粉有结块现象,就把纱布取下来,用一个敞口的变盘盛了,将块打散,方便水汽更均匀散出。

    这一天,家里买了鸡鸭,割了猪肉,剁了肉馅还包了饺子,饺子摆在屋外盖好,屋外就是天然大冰箱,不怕坏。

    年三十一大早叶峥起来就去看他的红薯淀粉,经过一天一夜摆在堂屋暖气里蒸发,淀粉已经完全干燥,可以开始做了。

    云爹和云清在屋外杀鸡宰鸭,草哥儿和娘料理一大早买来的鲜鱼。

    叶峥取了清水将淀粉搅成浓稠的淀粉糊糊。

    取云罗氏蒸包子的笼屉裹一层纱布,水烧开后,将淀粉糊糊先倒入笼屉薄薄一层,盖上盖子闷蒸,过一会打开盖子,白气散开后,笼屉里的雪白的淀粉已经受热糊化,成了略带透明的黄褐色,这就是成功了!

    叶峥来不及欣喜,又倒一层继续蒸,等这层也糊化了,又在糊化的上面继续倒一层盖了盖子蒸,这样反复多次后,他就得到了一块笼屉那么大,成年男□□头那么厚实的红薯粉块了。

    提着纱布将红薯粉块取出,放屋外降温定型,剩下的红薯淀粉也依样做了,最后得了五块那么大的成品。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粉丝?”

    全家人好奇放下手头活计来看。

    叶峥摇摇头,说最后一部得由力气大的切细,若有刨丝器也成,刨出来就是粉丝。

    刨丝器这年头只有木匠那才有,而且都是木匠自己用过的,要新的得定做,今天肯定是没有了。

    家里力气最大的人是云清,当仁不让云清来切,云清的刀工,自然是咋切咋有。

    一块红薯饼子算它八斤重吧,五块就是四十斤。

    最后均匀了一下,给切成了二十斤拇指粗细的粉条,二十斤面条粗细的粉丝。

    年三十夜里,全家围着尝了下,这粉条无论是下在汤里烫粉条子还是切细和肉糜一起炒来吃,都是绝顶好味。

    红薯副产品得到了全家一致认同的好吃评价,连一向最不喜欢红薯,说逃难路上吃伤了烧心的云罗氏都捧着吃了好多碗。

    两个宝宝更是,特别愿意吃泡在烤鱼汤里滑溜溜的烫粉丝,红薯粉的受欢迎程度,把什么鸡鸭肉之类的都比了下去,这是叶峥做之前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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