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  李淼王师爷和几位县丞团团围在上峰案几前,这些个雁云州最高公务员们眼不错盯着案几上一篮灰扑扑不起眼的东西。

    宝丰郡丞小心翼翼伸手拿起一个圆溜溜土豆对着太阳看,其余人见他动手,  也都争相上手,有的轻抚外皮,有的放鼻端嗅,还有的用手揉捏着,  试图从这灰溜溜巴掌大东西里研究出一丝方才在桌上各色美食的影子。

    就这么个小东西,  竟能变着法儿做出那一桌子美食来?

    叶峥叶知州给了肯定的答案,诸位大人方才不是亲口品尝过了么?

    良久,永年县令率先放下土豆,  满脸苦笑道:“叶大人不愧是翰林出身,  又跟着雁云郡王来一同来此,果然是阔绰又豪气,  您随意拿出来的东西整治出来的美食,  我等见识浅薄闻所未闻,此刻见了这土豆本体,  竟然连想象都困难,  惭愧,实在惭愧啊——”

    嘴里说着惭愧,  心里却难免吃了溜溜梅。

    瞧瞧人家过的什么日子:泡沫细腻的胰子、夏日里的冰、清凉润肺的酸梅饮,  还有这阔绰一桌土豆宴,  这样千变万化的食物,  他们这个阶层都没听说过,  估计是那小范围农匠专门研究出来供给京城贵人的,  这一桌必定是所费不赀的。

    他是知道点那些京城圈子里的公子哥儿是怎样穷奢极欲的,  今天这排场,  恐怕说一句挥金如土也不为过吧。

    想到这里,永年县令笑得越发勉强。

    叶峥瞧着永年县令,奇怪道:“阔绰,我不阔绰啊?林大人有所不知,叶峥乃贫寒人家出身,家里头与与阔绰豪气二字,那是沾不上半点关系的。”

    几位大人听得纷纷嘴角抽搐:这还贫寒人家,你要是贫寒人家我们算什么?穷途潦倒的人家,还是乞食讨饭的人家?

    叶峥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和蔼问道:“方才林大人说牙松齿动咀嚼不易,说这炖土豆和土豆泥吃着顺口,这样吧,你永年县偏远往来不便,我送大人一千斤土豆带回去,不算白来一趟,林大人觉得如何?”

    多少,一千斤?

    永年县令听了瞪大眼,嘴张得能吞进一个鸡蛋,其他县令也听得瞠目结舌,在他们眼里,这土豆已经和金子挂上了等号,吃土豆就等于吃金子,方才叶知州已经招待他们吃了那么多土豆,这会又要给永年县令送上一千斤?

    天老爷,这新任叶知州到底什么来头,怎会如此有钱,不会是收受贿赂收的吧,这样的人当雁云州知州,不出一年,这雁云地皮都得被他刮空了吧。

    果然之前斩杀大邑县令的事情就是烟雾弹,说不定杀人是因为他没花银子贿赂或者花钱花少了,是杀鸡儆猴呢。

    永年县令嘴里发苦,永年县可以说是雁云州最穷困的一个县了,连年闹饥荒饿死人,连隔壁蟠龙郡还有几块平整土地可以耕种,永年可以说一山连着一山,村民们就在山地上刨坑种点麦子大豆,或者山里打点猎物,这么一年年撑着过日子。

    他收这一千斤土豆,都付出什么东西来换啊,就把他这老皮老脸的卖了,那也抵不上一个土豆的价格啊。

    叶峥自己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什么,你说你不要?”

    白给的东西想不通:“为什么不要?”

    永年县令的腰都哈了下去,一脸愁苦:“大人,这土豆乃精贵之物,下官——下官要不起啊!”

    叶峥还没明白:“白送给你,为什么要不起?”而且土豆算什么精贵之物。

    永年县令语气带着讨饶:“求大人放过下官吧。”

    ???

    叶峥是想在雁云州推广土豆种植的,吃饱肚子是人民迈上幸福道路的第一步,弄这桌土豆宴也是为了让下头父母官知道土豆的做法千变万化,可以基础着填饱肚子当主食,也可以烹调了享用着当小食,这永年县令刚还吃得津津有味还夸适口,怎么送给他反而不要?

    还叫放过他?他对他怎么了嘛!

    叶峥绕过永年县令,又一一看向蟠龙/涉林/宝丰几位:“你们呢,你们要不要?”

    其中蟠龙和涉林的都低下头不敢和他视线相接。

    唯有宝丰郡丞,看到知州大人目光过来,深吸口气说:“大,大人,下官要——要——”

    “下官就要10斤吧!”

    叶峥皱眉:“10斤?”

    10斤能顶什么用,宝丰得天独厚,是他想要大力发展的地方,就种十斤土豆,不妥吧?

    见叶大人四有不满,宝丰县令眼一闭心一横:“那下官要100斤!”

    100斤啊,宝丰今年的税收算是完了,不过又一想,纳税不也是交到这叶知州手上去么,天高皇帝远的,他拿了簿册自己动一动,报个灾,随便把银子贪墨进自己腰包了,圣上哪里知道?

    若此刻不给面子,万一惹怒了叶知州,直接弄个理由把他也斩了或下了官职,他去哪伸冤去!

    涉林  、蟠龙、永年的都偷看周大人,那眼神都是,你小子命是真好,拼了命还能吃下一百斤,我们几个老瓢子,纵把那一年税收全填上,也吃不下10斤呐。

    周大人瞪回去:瞧什么瞧,你们都得谢我!要不是我还拿得出来填一填这叶知州,就你们几块料今天就把你们拖下去活剐了也榨不出几滴油来!人还给得罪完了!

    涉林  、蟠龙、永年的一想,倒也是。

    这番眉眼官司,叶峥没注意到,他想这几个不要土豆必有原因,肯定是没发觉出土豆的好来,待他继续安利。

    叶峥看来看去,还是选了永年县令,毕竟他所在区块条件最差,也是亟待帮扶的,于是更加缓和了语气:“林大人,你觉得这土豆究竟如何,本官要听实话。”

    永年县令心里苦啊  ,他这张破嘴,当时就不该夸,但也不好不答,垂头拱手:“知州大人,这土豆真正是好物来的,但——”

    “但?”叶峥耐心听着。

    死就死吧,反正我穷山沟里出来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想是这么想得痛快,但那话说出口就成了:“知州大人,这土豆想必是京中老道农匠花了大功夫培育而成,我黄土都埋半截脖子了,哪里吃得了这么些,我那永年县又远,等运回去估计都坏了,岂不是白糟蹋好东西么?”求放过吧。

    叶峥嗐一声摆摆手:“我当什么呢,林大人误会了,我也知道你吃不了一千斤土豆,这是送你带回永年推广耕种的。”

    见几人似乎还没懂,叶峥干脆全说出来:“这土豆乃是一年生草本植物,也可以叫马铃薯,它的生长不挑土壤不挑地力,一个土豆种下去,少则两月多则三月就可以成熟采收,乃是一种极为优质的粮食作物,这土豆的味道嘛,想必你们已经尝过了自不用说,你们瞧我手上这个土豆,瞧见上头的洞洞了没有?这一个洞就是一个芽,一个芽就可以发出一株土豆来,一株土豆下头可以结出大约5-8个土豆来……岂不比你们种植麦子大豆要省力又收成得多?”

    一番话,永年县令都听呆了。

    没听错把,竟然不是让他吃,而是让他带回去耕种的?

    永年县常年地受穷,对于粮食作物,永年县令的感受自然比他县来的深,他马上问出一个关键问题:“知州大人,您说这土豆不挑地力,我永年境内多崇山,土壤又贫瘠,莫非这样的条件,也能种活土豆?”

    叶峥见他的问题终于上道了,点点头:“林大人,是能的,此次我请你们来,主要就是为了将土豆推广下去,尤其在你的永年县,要设置一个土豆种植试验点,若永年地界土豆都能丰收,其余两县两郡自不必说了。林大人,你肩头责任颇重啊!”

    这时候说什么责任,林大人高兴得都要飞起来,若知州大人说的是真的,这土豆真的如此好种又高产,两月都不说了,直接按最长三月一丰收算,只需种一年,不,半年!他永年县将无饥馑矣!

    叶峥又道:“关于土豆种植的具体事宜,明日让我岳父来同你说,第一批土豆就是他亲手侍弄料理出来的,后来我们村人其他人跟着他的经验种,也是大丰收,一亩地少说有个□□百,好点一千斤吧。”

    多少!

    林大人站不住了,其他几个大人也是撞桌的撞桌扶墙的扶墙。

    亩产千斤?

    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粮食作物!

    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林大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不是梦。

    他倒是没想着叶知州会骗人,人家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又和雁云郡王好交情,吃饱了撑的拿他们这几块老棺材板开涮。

    再说亩产究竟多少斤,那还不是种下去三个月就见分晓的么?

    蟠龙郡丞听着有点坐不住了,他蟠龙就是气候比永年温暖些,境内也多山啊,老百姓饿死冻死的情况也有啊!

    “叶大人,那蟠龙郡——”

    叶峥微微一笑:“蟠龙郡情况我也清楚,我也不厚此薄彼,给蟠龙郡也拨一千斤土豆。”

    “谢大人!”

    蟠龙郡丞高兴了,那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涉林和宝丰面面相觑,尤其是涉林县令,他境内富庶比不上宝丰,多密林果木不错,但种下去的粮食总也争不过杂草,收成也是浅薄,弄得种地的没几家,普通村民果腹全靠密林采摘,或者摘了那果子卖给商户换钱,商户是赚的盆满钵满,但大启商业税不重,那商户就算赚上了天于税收上也增加不了多少,而一县政绩主要看税,他才四十出头,若有机会还想奔一奔呐!

    “叶大人,那我涉林县可否也种土豆?”

    叶峥看着他说:“付大人,自然是可以的。”

    涉林县令高兴了:“那涉林也拨一千斤?”

    这回叶峥摇头了:“付大人,涉林拨不了一千斤,只能给你拨五百斤。”

    付大人不高兴了,论耕地面积,他涉林比不上宝丰,但比蟠龙和永年那是强多了,论水土丰美涉林也排得上号,怎么穷山恶水的蟠龙和永年各自能有一千斤土豆做种,轮到涉林就五百斤?叶大人小气!

    叶峥知道他想什么,解释道:“付大人误会了,非是我行事不公,蟠龙和永年的情况你也清楚,土豆对那边百姓来说乃是救命粮食,我就实话说了,此刻我手头并无那么多土豆,自家种的拼凑起来也只有一千五百斤,便是给永年一千斤,蟠龙那边还欠着五百斤,包括宝丰,我也准备给五百斤,你们放心,我许诺出去的事,在你们离开前必定都做到——”

    大不了去薅雁云郡王的自留地,听说郡王府人人爱吃土豆,刚安顿好就圈片自留地种了不老少,到时候他后者脸皮去大哥那边哭一哭就有了。

    “而且涉林和宝丰情况不同,对这两地我还有旁的打算,譬如你涉林水土丰美,农作物生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种子播下去竞争不过杂草,是农人没有做好田间管理之故,若做好了田间管理,无论是稻子麦子还是大豆,一样可以丰收。”

    田间管理,何为田间管理?

    涉林县令刚要张口,就被叶知州挥手止了:“我这有一本农事书籍,叫农政全书,里头详细讲述了什么叫田间管理和田间管理的作用,此书乃是我在翰林院时,雁云郡王主理,其余我主笔,翰林学士们口述或笔录,集合了大启地貌水文、家乡风土所著的一本农事书籍,我已刊印成册,到时候每人领一本,我也会派人给你们讲解,你们且在这里待几日,这几日我每天都在衙门,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叶峥又吩咐:“小李小王,你把我书房里给几位县丞准备的农政要书取来。”

    李淼王师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搬来一沓厚厚的簿册,一本一本发给下头县令。

    李淼是同知,比县令行政级别高,他发到谁,谁就擦擦双手恭敬接了。

    叶峥看了看天色说:“今日也差不多了,诸位大人回去先将农政要书粗略看看,有什么不清楚或者想知道的明日再说。”

    叶峥找他们自然不可能只说个土豆,但晾在这几位大人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得给他们留点脑子缓缓,其余事情也缓缓再说,或者一对一说。

    比如叶峥对涉林和宝丰境内出产的大量鲜花有想法,想弄成精油,结合他做过的肥皂弄成精油皂之类的,这种就没必要和不出产鲜花的蟠龙和永年县令商量了。

    还有密林境内的果子,宝丰境内的海产,这些叶峥也有想法,但还有句话叫徐徐图之,尤其是治下还有百姓吃不饱饭的时候,他始终心里有句话,粮食安全是第一的,无论要发展什么商务贸易,永远要保证雁云州的基础农业,不然百姓瞧着利润高都去从事商业有关工作了,哪个种田?

    古代可不比现代,有大型农机也有沃野千里,那北边黑土地的粮食下午就到了南边,如今大部分郡县内种植的粮食只能保证当地人民自己吃,交完了税,剩余才能流通进米行,若一个郡县的老百姓都不种田了,这个亏空之大,仅靠相邻几个县买粮是补不上的,而米粮商人还会趁机哄抬米价,这就和灾荒年间,米行的米价格太高没人买得起烂在仓库里,而穷苦百姓却饿死路边是一个道理。

    夜里回家,叶峥把今天见下官的事情巨细靡遗都和云清说了。

    并希望云清明天能和自己一起去衙门,帮着解答县丞们看了那本书可能会产生的疑问。

    无论在溪山村还是翰林院,自己整合这些知识点和管理经验的时候,云清都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整理出来的,还是第一人,还给叶峥提供了不少经验,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对这本书完全参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人首选肯定是云清。

    叶峥知道云清的思维和才华,若放出去,自能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他虽是个哥儿,但论见识心态乃至武力值,世上没几个男子比得上。

    云清只是藏拙不显,也没什么野心,愿意做阿峥背后的夫郎,过着这样幸福平淡生活罢了。

    云清倒没有说好,或者不愿意,他问了个问题:“阿峥愿意我出去抛头露面?”

    毕竟男子都愿意夫郎安心待在后宅,相夫教子,这不是说他疑阿峥,阿峥自然是好,但这个世道对哥儿的要求就是上面那些,若哥儿太跳脱不安分,就会引来别人闲话,连他夫君都会被人说成连自家哥儿都管不住,肯定不是个能成事儿的云云。

    云清是待在家中他也没啥想法,出门见人或者打拼他也愿意,总之只要和阿峥在一起,他做啥都开心就是了。

    叶峥笑道:“那些愚人的蠢话酸话听他们作甚,我家清清有多优秀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有没有本事我和清清我们也知道,才没空理那些垃圾话,清清你这么想,我往日在衙门办事一天,晚上回来才能再见你,若你也去衙门,我们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处了?横竖家里有爹娘他们,安儿然儿也不是那等闹腾的,清清愿不愿意和我多点相处时间?”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无需多问,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叶峥早起带上云清去了知州府衙,另还有雁云郡王派来的两个对农事和农政全书有研究的老把式也到了。

    花厅里,四个县丞一大早就坐在那里,各个脸上挂着乌溜溜眼圈显是一夜没睡,但就那眼里的亮光来看,精神倒还好,就着农政全书上的问题互相争论探讨,叶峥进来的时候他们正激烈讨论中。

    蟠龙郡丞激动道:“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窝头睡,我以为此谚甚好,应交给底下农人传唱,让之成为一句俚语俗话。”

    宝丰郡丞笑:“那你只在你蟠龙和永年两处下雪地方传唱就成,我们宝丰和涉林不下雪,这话于我们境内农人无用。”

    涉林县令:“周大人,你觉得这上头写的是真的吗?只要将土地翻开,让阳光充分照射,就能杀死土地中的害虫卵?”

    “书上既如此写,许是真的吧。”

    “还有这句,深耕加一寸,顶上一茬粪。是说那土地要耕耘下去,不能种得太浅?”

    “横竖都是同一块地,莫非底下还比上头肥,这又是何道理?”

    “你相信吗?”

    “老夫不知。”

    这时就听得一个清悦又心平气和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农作物的根系会从土壤中吸取营养,有的农作物还会在根系边排出一些有害的东西,如此循环往复天长日久,地力就薄了。深耕可以将地下的土翻上,浅层土翻下,土壤的肥力就可以得到平衡,深耕的作用还不仅止于此,若浅层土上长有杂草,将杂草连根拔晒死后通过深耕翻入土里,杂草腐烂后也可以为成为肥力,除了调节肥力,深耕的过程,可以将结块的土壤打松,适合植物根系发育生长,农人在深耕的时候,随手捡出土壤里石块和其他垃圾,土壤就会变得细腻,庄稼也长得更好……”

    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个朗月清风般的年青人,身材高挺,俊眉修目,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但此刻相貌不是重点,重点是顺着他的讲述,县丞们逐渐理解了深耕的作用,不仅理解,脑中还展现出一副农人在杂草丛生的旷野里开垦出土地,随着他的开垦,耕耘,一年年深耕下去,那土地被养得越来越肥,庄稼在肥土地上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时候再问深耕好不好,那必然大家所有人都会翘着拇指说好,深耕真好!

    县丞们昨夜回去琢磨了一夜,今日心里头产生了不少问题亟待回答,有人主动解答那太好了,也不管这年轻人是谁,只管把一肚子问题抛出来问。

    譬如:“那湖底淤泥经过晾晒真能肥田?”

    “稻谷种在水里,不会淹死反而大丰收?”

    “那养稻谷的田里,还能养鱼养螃蟹,那螃蟹夹子不会把稻秸给钳倒了么?”

    “种粮食要浇水我知道,这咋还要定期施洒肥料了,不是选块肥地种子埋下去就成了吗?”

    “那种子还要挑选过?种子在淡盐水里搅和,真不会坏了种子本身?”

    “还有啊,这说要在每茬粮食里挑选颗粒最大穗子最沉的留作来年的种子,那种子真能一年年变优?”

    “书中所谓石灰粉又是何物,这石灰粉真能杀驱走蛇虫鼠蚁?”

    “这上头说用烟草泡水能灭杀蚜虫可是真?烟草就是边民嚼食的这种烟草叶子吗?”

    “……你们七嘴八舌问这么多你们让公子先回答哪个,边儿去慢慢来!”

    “我先问的,请公子先答我的问题——”

    “公子,我这还有个问题,你瞧……”

    “起开起开我先来的!”

    云清依旧不疾不徐:“诸位不要争不要抢,我今日来就是解疑答惑的,还有身旁这两位,都是经验最老道的农人,对农政全书上的东西也有心得,我回答不过来的诸位也可以问他们。”

    “好的,公子,那么请先说说这句话——”

    叶峥站在门边,看着那些大人们把清清团团围住,拉着他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但清清的耐心很好,他从前上山打猎,为了追踪一只猎物可以埋伏三天三夜,如今把这份耐心用在解答县丞们的问题上,也是游刃有余。

    这时,李淼和王师爷也拿着农政全书要往里走。

    路过叶峥的时候,叶峥伸手把他们拦了:“你俩干啥去?”

    李淼显得十分虚心:“叶大人,此书太过深奥,上头写的许多东西闻所未闻,我们也有问题想请云公子解答啊!”

    王师爷也眼巴巴看着,表示着期待。

    他们当然是认识云夫郎的,上回出门巡查郡县,云夫郎那徒手逮兔子野鸡的绝技叫他们叹为观止,有许多次误了宿头露宿野外,是云夫郎带着底下差役上山下河抓鱼打鸟的,有一回还持刀劈了头野猪,叫差役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今早知州大人来上班,衙门里许多人见到许久没见的云夫郎还怪想的呢,纷纷打招呼。

    知州大人说,以后云夫郎天天来衙门,这称呼上得改改,叫云夫郎有点刻意凸显叶大人家眷似的,叫云公子就成。

    其实叫啥都无所谓,比起那一瞪眼就锋锐如刀气势十足的知州大人,大家伙普遍觉得温润如玉的云公子比较好相处,哪怕是最底层差役仰慕云公子身手找他切磋他也从不推拒。

    叶峥斜睨他们。

    这俩从前跟着前知州万大人学得一比糊涂账,叶峥寻常事多也懒得说他们,又不是他俩老师,上赶着鞭策不是道理,下官而已,能用就先用着,不能就黜了另提拔好用的,他现在身份有这个便利和权利。

    不过这话也就是想想,还没付诸实现,想着啥时候说两句话提点提点,这话没说出口呢。

    谁知这俩今儿还自己要上进了?

    叶峥迈步往书房去,李淼和师爷亦步亦趋跟着。

    李淼跟了叶峥一阵,知道上峰不是个苛刻人,自己厚着脸皮巴上去有时倒也出其不意,故意笑道:“叶大人,怎么说我也是一州同知,除了您第一,下头就是我了,连那些县丞看了书都能有几个问题,我这也是堂堂二甲进士出身——自然比不了您榜眼风光,也不能连那些个同进士出身的也不如啊是不是?”

    叶峥飞他一眼:“我以为你这辈子就准备这么浑赖了呢。”

    “哪能啊,下官这才不到三十,虽比不得大人您年少职高,好歹也不比人差不是,兴许从现在开始努努力,还能走走上坡路呢?”

    师爷也谄笑着上前凑趣:“您二位都步步高升了,怎么得也得关照关照小的不是?小的这辈子是没有提升空间了,全仰仗二位大人了!”

    说归说笑归笑。

    他俩能自己明白过来也是好事,叶峥眼下计划一大堆,需要人手去做,毕竟是生不如熟的。

    叶峥走进书房,把那官袍领子解开两颗松快松快。

    边对李淼说:“我瞧你连个地都没下过,还不如我呢,我好歹在老家也是种田苦出身,那农政全书你看看得了,估计也琢磨不出什么心得来,你那边我另有要紧事安排的。”

    李淼一听来了兴趣,把那农书合了腰间一插:“什么要紧事,大人您吩咐!”

    叶峥把重新把雁云州地图拿出来摊开在桌上。

    不同于上次,这回地图上密密麻麻多了不少小字。

    李淼还以为知州大人兴致来了随处赋诗呢,现在文人墨客都流行这套,兴致上头了,就是遇见块石头白墙都得掏出笔即兴来一首,他以为叶大人也是看地图的时候诗兴大发,在地图上赋诗呢。

    谁知凑近一看才发现并非如此,那密密麻麻小字写的都是什么“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四季如春”、“冬暖夏凉”等等。

    又比如,蟠龙郡上头还标着“山脉众多”、“矿产资源”,“地质不稳定”;那永年县呢则是“土地贫瘠”、“重峦叠嶂”“阴天多,日照少”;又比如涉林县是“植物生长快速”“鲜花遍地”、“山高林密”;那宝丰郡则是“瓜果丰美”、“海洋资源”、“物产丰富”、“生物多样性”。

    等等。

    其中大邑县和涉林县毗邻,地里气候条件差不多,那评价语也差不多。

    还有按区块分得更细的,芒果、山竹、榴莲、棕榈糖等等这种都不说了,总之李淼是看一眼就头昏脑涨:“大人好雅兴。”

    是不是当了知州的人都喜欢标记东西?

    犹记得曾经万大人在的时候,最喜欢记的就是哪片果林里的果子大,哪片果林里的果子又甜,哪种鱼大且肉质细腻,你若愿意捧场,万大人能就着雁云州的分部说上一个时辰不带停的。

    不过人家万大人是记脑子里,这叶大人更夸张了,直接标在地图上,不仅把果子标了,还把气候也标了!

    叶峥不知道下属正在拿他和前任老上司比,直白地指着地图区块上的标记就开始说。

    叶峥描述的是心中的蓝图,是他要把雁云州打造成的样子,在他的设想里,雁云州应该是个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衣穿,有食吃,孩子快快乐乐奔跑着去学堂的地方。

    叶峥来的地方没有饥荒,国家实行义务教育,农民可以通过养殖和土地获得收入,工人也可以通过辛勤工作养家,市场上流通的是各种令提高生活幸福度的东西,下班后去看场电影或者逛个展会,公园草坪上是玩滑板的孩子,吃过晚饭的人们牵着宠物出来遛弯。

    生活应该是那样的,而不是从出生到死就为了一件事活着。

    随着上峰的讲解,那李同知和王师爷仿佛也跟着一同进入画面,目之所及是没有压迫,欢乐的海洋。

    是天堂吧,叶大人描述的一定是天堂吧?

    人间哪有这样的地方。

    可是叶峥说:“会有的,只要一步步踏踏实实走下去,雁云州就会是这样的地方!”

    “你们两个愿意帮助我,一起把雁云州打造成这样的天堂吗?”

    要说忽悠人,叶知州是有一套的,把李淼和师爷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淼和师爷眼里同时闪过莫名的光亮:“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叶峥点点头,这才说出下一句:“不过要达到这样的目标,任重而道远。所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给下头县令下达的命令是打好粮食攻坚战,不能让饿肚子成为阻碍雁云经济起飞的绊脚石!而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盘活雁云的经济贸易。”

    李淼听得一知半解:“大人具体是指?”

    叶峥道:“我手头有一些方子,譬如上次那香皂你们已经见过了,你们觉得这香皂如何,好不好?”

    当然好!

    这个师爷有发言权,他大儿子是个厨子,每日在后厨忙活身,每日回家都是一身油腻,整个人和从油烟里捞出来似的,上回叶大人赏了这香皂给他,说是除油腻最好,师爷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见到大儿子就把香皂掏出来给他,说你不是成日家说身上油腻,这个是别人给的说针对除油,你拿去试试。

    大儿子往兜里一塞就走了,后来师爷就把这事儿忘了也没问起,谁知过了大约一个礼拜,路过大儿子家时大儿子匆匆喊住他说爹,上回你给的那叫香皂的除油真是管用,我那块给后厨小子们分了,你这还有没有,再给一块?

    师爷嘴上怼说这是上官给的好东西你当地头野草呢说有就有了?其实还是挂心上了,好歹趁昨天叶大人从家取了香皂给县令们试用,有多的就说分给下头了,师爷就混在里头又摸了块回去给了大儿子。

    李淼家里虽没人当厨子,但显然拿回去的香皂,那清洁效果也引起了好一阵震惊。

    看着他们的神情,还没说,叶峥已经知道了。

    叶峥问:“你们说这香皂这么好,若大批量生产出来,销售到外地,可有人会愿意买账?”

    “那必然是有的!”李淼想也不想就肯定道,师爷也保证肯定有。

    叶峥道:“这香皂除油去污能力强,有一些病乃是吃了或沾了手上不洁之物导致的,若百姓养成勤用香皂洗手洗澡的习惯,似痢疾、眼疾、腹痛、呕吐等病就不会那么频发了。”

    师爷听了这话,忽然问:“大人不是说这肥皂要出售到外地,如何又与百姓相关?”

    既跨区域出售,自然是出售给有钱人了,寻常百姓哪里花销得起。

    叶峥理所当然:“自然与百姓是息息相关,自我试验出这香皂初始,就是想像那土豆似的推广开来,让普通百姓也使用的,如此人人清洁,病害没有了传染途径,生病的人自然就少了。”

    李淼和师爷对视一眼,李淼张口就想反问,还是按捺了徐徐问开口:“那敢问大人,这香皂制作可复杂?取材是什么,若成本太高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若自掏腰包送给百姓,便是金山银山也要亏空,大人可有想过这问题?”

    一颗土豆埋在土里可以长出五六七八颗,莫非这香皂也能凭空变出不要成本的?

    先前被叶峥忽悠得上头的李淼,此刻又理智起来,想着若叶大人连这笔账都算不明白,自己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感动上他的贼船,如今雁云州可是有土皇帝的,还是个砍头不扎眼的,平平无功不要紧,若犯了大错闹出乱子,这叶大人兴许能凭着和王爷的交情躲过一劫,他李淼可没那么大脸面关系,岂非死路一条,这可得问清楚了。

    叶峥忽而就笑了:“原来你俩担心这个,这就与我接下来说的有关的,你们也知道,若无利润那生意是做不长,慈善也是不可持续的,不过还是可以想想办法,你们瞧这里。”

    叶峥手指着地图上几处标了“鲜花遍地”批语的地方:“我们雁云州有得天独厚的气候,这些地方可以说一年四季都鲜花盛开,花山花海,就连其余地方不如这几处的,也是有植物地方就有鲜花,我们只要把这些鲜花利用起来,提炼出香味儿,加入这香皂里,做成各种气味各种功效颜色的香皂,再用好看盒子包装起来,取几个高端的名字投入市场。那百姓要用香皂,只用最基础款能去污就成了,基础款定个有利润但百姓负担得起的价格,这些里头加了香花药物的,就定为高端款,专供那有钱人使用,若要赚钱,只从这高端款处来,你们觉得如何?”

    那李淼和师爷上一秒还满脸忧心不靠谱上峰的脸色,听了叶峥这么说,那脸上立马一左一右浮现出两个字:奸商!

    两人立刻那京城街上糕点铺子,散称糕点一个价,那用精美木盒包装起来上头又贴一个红签的又是一个价,若说原料,左不过就是面粉油盐糖芝麻一类,那盒子里和外头的都差不多,但还是有人争相买外头的,无非是包装精美的糕点更美观送人更有面子罢了。

    不过,叶大人有才,这方法的确真正好。

    叶峥又道:“其实思维开阔起来,这鲜花用途真正是多,我这就是打个比方罢了。”

    “小李小王,我要你们想办法给我在雁云城找些能工巧匠来,让他们研制出能保留鲜花香味的法子来。”

    叶峥初步的构想是提炼精油,但不同于其他发明,精油这种精细化提炼,他只粗通个大概,具体怎么做说不上来,只知道比较有效率的提取方法的步骤里有冷凝蒸馏,两步,需要借助一整套工具,而他统领着整个雁云事务,现在没时间慢慢研究,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没时间就花钱买别人的时间吧。

    不大事小事一把抓,学会把事情合理分配下去,发挥别人的长处和才华,凝聚集体的智慧。

    这大约是做知州以来,叶峥想明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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