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云清身后跟着两个小子披着月色回来了。
两个跟班在前院就止步了,云清走入二门。
这时候全家都洗洗睡了。
安儿然儿一开始说要等阿爹回来,撑着不肯去睡, 叶峥就拿蒲扇给两个儿子扇扇风赶赶蚊子,再说会话玩会拍手手的小游戏。
俩宝宝开始是兴致勃勃笑得咯咯的,但到底年龄小精神浅,后头就撑不住挨着爹爹的腿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
叶峥哄说:“宝, 睡吧,爹爹带你们去睡好不好?”
安儿揉着爱困的眼:“阿爹呢?”
然儿也说等阿爹,想阿爹了,说着张嘴打了个哈欠。
叶峥瞧他这样还要硬撑,哭笑不得,在儿子头发上呼噜两下。
瞧见安儿揉眼睛, 忙把小手拿下来,严肃起脸教训:“不好揉眼睛的, 爹是不是说过手手上有脏东西,揉进去会眼疼,又忘了?”
安儿难得被爹爹说,小脸要哭不哭:“安儿没忘,安儿就是想阿爹了。”
叶峥纠正他:“你是太困了。”
又劝他俩:“困就睡吧, 让爹爹替你们等着阿爹回来好不好?”
“可是然儿想看阿爹。”
叶峥又哄:“等阿爹回来让阿爹看你们也是一样的。”
“不睡觉的小孩可是长不高,你们想长不高变成小矮人吗?”
安儿和然儿乖乖摇头:“我们不想。”
爹爹可是说过小矮人的故事的, 七个小矮人都睡不满一张大床, 可矮可矮了, 爹爹和阿爹都是大长腿, 他俩也不想当小矮人。
叶峥说:“那就睡吧, 爹给你们扇风赶蚊子。”
两个宝宝还想挣扎一下, 但无奈困意上头,没一会儿一个接一个扶着爹爹的腿睡着了。
叶峥在他俩背上安抚地轻轻拍着,一下一下。
等感觉睡熟了,就放下蒲扇一手一个搂起来,挪到屋里小榻上,期间安儿呓语了几句,叶峥凑过一听,梦里都在说阿爹。
也不怪孩子们不习惯,他们自出生起就每天和云清待在一处,几乎寸步不离,就算和阿爷阿奶玩或者跟着小豆子跑跑跳跳,心里知道阿爹总在家里某处地方,只要跑过去就能找到,并不会有焦虑情绪产生。
到了雁云州,云清每天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了,早出晚归的,虽然每天都能看到说话,但到底和时时刻刻回头就能瞧见阿爹不一样了。
再等一阵吧,叶峥想,等你们俩再大些,再能照顾自己一些,爹爹也就不拘着你们在府里了,爱去哪玩就去哪玩想,现在还不成,还嫩些。
云清走进内院,一瞧见倚着门栏看星星的叶峥就笑了。
叶峥惊喜,丢开蒲扇站起来:“清清你回来啦。”
又摸着云清发上衣服上沾的夜露,心疼道:“都是我不好,没有强大到能总揽一切事情,还得让清清替我忙前忙后,累坏了吧,吃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
云清笑着摸摸叶峥的脸颊,手上带着草木香气:“不用忙活,我在外头吃过了。”顿了顿,“能帮上阿峥的忙我很高兴。”
叶峥仔细打量了云清神色,见他眼里的确是意气和忙碌带来的充实,这和整日在家是不同的两种精气神,清清在家也自在,但放飞出去的清清却才展现了他的真性情,就像从前在山上那么奔跑似的。
想通这个,叶峥也不纠结了。
反而似真似假抱怨了一句:“安儿然儿刚才熬着不肯睡觉,闹着想阿爹呢。”
云清闻言,走向洗澡间的脚步顿了顿:“这么晚还不睡?那我先去瞧瞧他们。”
叶峥忙拦了,双手推着清清肩膀往前走:“没事啦,你也不看看你夫君我是谁,搞定两个毛孩子还不是轻轻松松,不要管他们了,你都在外累了一天,先洗漱松快松快。”
说完,把云清按在洗澡间椅子上,自己去前头吩咐了下人送热水来。
等热水注满大桶,摸着水温合适,挥手让下人去歇息明早再来收拾,自己殷勤帮云清除了衣服,牵着他泡入大桶中。
温度适宜的水涌上来包裹身体,云清惬意地呼出口气。
叶峥见他眉眼似有疲色,忽然想起什么来。
“对了,清清你等下,今天我带了个好东西回来,可以放松精神祛除疲劳的,你等等我去拿。”
云清闭眼在水中休憩片刻,只听洗澡间的门吱呀打开,一会又合上,闭着眼没睁开。
阿峥那边不知鼓捣了什么,云清只嗅到鼻端忽然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他一下就嗅出来,那是柚子花的香气,不由睁开眼,莫非是阿峥摘来一束花?
云清睁眼,只见阿峥双手在他鼻端挥动,手上瞧着没拿任何花朵,淡雅的芬芳却不停从他挥动的指尖散发出来,不由一把抓住他的手细瞧。
叶峥动动指尖,略微泛苦却带着安抚舒缓意味的柚子花香气就一阵阵在云清鼻尖涌动。
“这是?”云清略有不解。
叶峥动动眼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清清,这是我的体香。”
云清:……?
叶峥继续编,顾影自怜道:“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你可听过这世上有一种人身带异香?我记得前朝有位妃子就是这样的,浑身香气被封为香味娘娘……可见有香味的人多稀罕多抢手了,我这不是怕被人抢走,不能和清清在一起了么,所以就假意掩藏了自己,现在我们亲也成了,孩子也生了俩了,我也知道清清不会把我卖了求得荣华富贵,就敢把香味展露出来了,怎么样清清,我好闻不?”
云清:“……”
阿峥这种满嘴跑舌头的习性他大抵也习惯了。
云清又不笨,结合前事,他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是不是你上回说过的那个精油,提炼成功了?”
咳咳,夫郎太聪明也不好,谎言一下就被拆穿了,清清真是的,也不配合他演出一下。
叶峥眼巴巴不依不饶:“那你先说我香不?”
“香,你最香了。”
成亲都这么多年,阿峥有时候比安儿然儿还磨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不过云清也乐意宠着,他本来就是自己的小夫君。
叶峥得意了,二话不说先搂过夫郎一顿亲,两人在橙花芬芳包围中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吻毕,叶峥满足了,这才搓了满手花香给云清揉颈捏肩,又带过太阳穴揉按。
“十车花,统共就取了这么些,损耗确实是大了,有器皿之故,也有每朵花精油含量本来就少之故,这蒸馏之法虽耗量大又繁琐,提取的花香精油纯度高,味儿也浓郁,出品量因着不大,可以做成那最尖端珍惜的产品,开极高价格卖给那一小撮人。剩下大量的花水,后头也可以想办法利用起来。”
“不过,不是所有芳香精油都需要通过蒸馏法提取的,比如柠檬精油、橙皮精油,这些柑橘类的精油都在皮上,含量又大,可以通过压榨法或者酒精溶解法来提取,虽然纯度不如蒸馏出来的,但量大,气味清新自然又浓郁,这种才是制作精油皂主要的用量。”
“我手上这一小瓶是柚子花,也叫橙花,橙花精油具有安神定心舒缓神经的作用,怎样,清清现在有没有觉得比回来时舒服许多?”
云清听他这么说,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那崩了一天的神经确有放松下来,疲劳也隐隐消散,点点头:“确实神奇。”
叶峥道:“你闭眼泡泡,我再替你揉捏揉捏,接着上床睡上一觉,明早起床保管你精神饱满的。”
云清拉住叶峥的手,不然他给自己按摩:“差不多了,按多手指疼。”
又说:“城外屋子今天例外都打算过,我又盯着检查了细节,你那边的人随时可以搬进去。明日我无事就不出门了,在家好好陪陪安儿然儿,这段时间对他们的确是疏于照料了。”
两人说说话泡一会儿,叶峥稍微闹了一会儿,就叫云清起来了,两人这段时间事忙都累,回房的时候,屋里是两个宝宝清浅的呼吸,阿爹爹爹们轻手轻脚爬床上,叶峥又弄了点橙花精油在纱帐上,让淡淡香氛环绕在屋子里。
夫夫俩抱在一块,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云清休息在家,叶峥的休沐日还没到,只得苦逼继续起床上班去。
那做精油的、做棕榈油椰子油的,还有制作肥皂的一应东西已经备好,都挪来了郊区大屋子里,各自占一处院落互不打扰。
云清那边的人手也占一处院落,已经搬进去了,叶峥从门口路过的时候还瞧见里头有个领头模样的带着人在锻炼身体,院落里放了些石弓箭刀枪石锁之类的器具,汉子们穿着一样灰色布艺,包着头发,瞧着像模像样的。
叶峥先把柑橘类精油的压制法也说了,让他们在改良蒸馏器具的同时把柑橘类精油也弄出来,另把这段时间陆续从报名人里挑选出来的几个人品好又得用的分给了精油房,那最前头两个研制出蒸馏法的自然成了小头儿,新来的七八个都听他俩调派,照例训了话离开。
又去棕榈油班,因叶峥开出的条件,2个铜板十斤,因这棕榈果重量大比那棕榈花可是压秤砣,村民随便寻摸寻摸就有十斤了,可比收束家收棕榈花赚得多,所以最近有不少村民都专职捡起了棕榈果,捡了就送来实验基地这里,叶峥在大门口安排了人几个人称重给钱。
阿嘎阿呜进来分给他们的院落时,那院子里至少堆了两吨重的棕榈果备用,院落里那捣碎棕榈果的大石臼,蒸制棕榈果的大锅,还有水油分离池都已经建好。
阿嘎阿呜回到了熟悉的工作环境中,瞧着这些就激动,马上就想要开捣。
叶峥说:“这两天我紧急招点人手处理这些洗果子切果子的琐碎工作,你俩帮忙盯着那最后几个要紧步骤就行,不要出了岔子。”
阿嘎阿呜忙跪下磕头说明白,接着就喜滋滋干了起来。
招人工作依旧交给师爷,录取原则就是先录取哥儿姐儿,家里困难的优先。
这倒不是稀罕事,那束家制糖厂里也有不少哥儿和女工,但优先录取是为何?
师爷仔细环视了叶知州全身,莫非大人还有点别的心思?
叶峥一看他神情就知道想什么,提前打个预防针:“你可别自作聪明给我弄些个花红柳绿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大人我要的是淳朴善良能干活的,懂?”
“懂懂懂!”师爷忙收起一脑袋绮思,不再揣测上峰。
招人工作进行的很顺利,附近村里听说知州建的制油工坊要招人,十个大钱一天,争相都来报名。
师爷将叶峥拟好的用工合同让他们签了,上头注明了工资数,工作内容和劳动时间,以及许多注意事项,违反哪些条例可以无条件开除,一项项都规定得细致,村民大多不识字,就派了识字的一条条解释给他们听,听过认同点了头就按个红手印,然后就带下去梳洗,一人发两套工作服。
签这个主要不是怕村民泄露什么机密,核心内容这些人接触不到,叶峥主要是洋洋洒洒对个人品行和卫生做了不少规定,这棕榈油和椰子油除了能制皂以外,主要是能吃,做入口东西,卫生一定要严格规定细了。
基地里特意为此建了淋浴间,每日都有人打水烧水供应,一人一天必须洗一个澡,那指甲里不能有污泥,头发也要包起来,会有人不定时巡查,若头发没包,发现一次记录一次,指甲太长或者里头有污泥也是同样记录一次,记满五分就无条件走人。
以后要做山菜干,果子干或者海产干等,只要有关进嘴东西,一律同样要求比照处理。
制皂作坊第一批皂生产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哪怕是四季如春的雁云城,那天气也一日日凉下来了,主要是早晚温差大,夜里睡觉单被盖不住了,得盖夹棉的。
京城里带来那夹棉衣服放了一夏天,午间的时候草哥儿领着家里下人都翻出来瞧瞧有没有虫蛀发霉,有的话不起眼处就缝补一下,太明显就拆了重做。
云家人爱惜东西,那衣箱里都放了香樟木和除虫的烟叶,衣服保存情况还不错,那就都拿出来洗了晾干,备着随时可以穿。
叶峥中午出门时候,前院靠近下人房的围墙处起了许多晾衣绳,晾了一溜儿都是京城带来的衣服。
余衡跟着叶峥身后禀告昨日衙门的事情,阿坤话不多,沉默跟着。
自上回叶峥带着他们巡查了一回雁云,阿坤不知哪根筋被触动,跪下自荐说想跟着大人,日日洗马刷恭桶都要跟着。
叶峥嘴上笑说家里没那么多恭桶给你刷,因着阿坤性子不错,知恩图报又赤城,到底是留下了,如今和余衡一块天天跟着他出门,两大金刚似的。
一脚刚踏进衙门,李淼就回喜滋滋跑过来:“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叶峥这两天听了不少好消息,心情也是不错,甚至有闲心开玩笑了:“家里夫人又给你生三胎了?开心得你这个样。”
上回李淼笑得这样见牙不见眼逢人就说好消息的时候,就是家里夫人给他二胎生了个大胖小子到处送红鸡蛋的时候,如今才过去没几个月,那李淼夫人怎么着也不可能突破生理构造又生一个,所以就仅仅是打趣而已。
说到三胎,李淼又是笑:“大人你咋知道,夫人说我们已经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再过几年再要个哥儿就三角齐全了呢!”
说起这回事,李淼倒是没啥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地夸耀起夫人来。
叶峥顺口提醒了句妇人生产不易,要好好照顾云云,他倒没说生多了对妇人身子不好,古人就是信奉多子多福的,就算是李淼夫人自己,也愿意多生几个,膝下承欢着多多的萝卜头才是真喜悦。
李淼知道这叶知州对妇人天然有一种关心的想法,这种关怀并不因他想要亵玩她们或者同她们多亲昵,反而会自动保持距离,那是种骨子里渗出来的怜悯和慈悲,与世俗大多数男人的想法不同。
李淼当然不会违了他的心意,说了句:“大人放心,自然会的。”
就转而说起正事。
“大人,永年蟠龙那边,上次您不是拨给他们一地一千斤土豆,还让新任农事官带着那曲犁去下头指导使用吗,如今相继发来书信,两边今年都是大丰收,大人您猜收了多少?那永年送信来的绘声绘色说了那林县令是怎样对着收成大哭大笑,又带着收成的人跪下,朝雁云城这里磕头,说您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明……”
叶峥摆摆手:“这样没影的吹捧别说了,快说收成数量!”
叶峥不爱听这天啊神啊的,他如今身份也不适合,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旦他表现出对这种说法的受用,下面人就会更加编些没影的话来讨好,一个传一个,越传越玄乎。
李淼掰着手指头数:“永年县收成了十万斤,十万斤呐大人,那蟠龙更厉害了,足足收了十三万斤!这可不是神迹么!”
从古至今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收成,上回大人说这土豆好种好收的时候李淼存了个疑,还有那曲犁,究竟好用不好用的,也得用了再说。
现在他可是再也不怀疑了,蟠龙只是多山少地,大面积耕种不便,那永年可是真正的穷山恶水之地啊,那土地里头多砂砾石块,有多贫瘠世人皆知的,连永年县都能收成十万斤粮食,其他地方还有啥好说的,叶大人牛哔就完了!
况且这还只是一千斤土豆种下去三个月的收成,还不是家家户户都种的,等这批土豆收起来,家家户户留了种,有了信心都去种,可想而知再过三月又是何光景!
永年和蟠龙的百姓吃饱了肚皮,空出力气来建设家乡,再过三年、五年、十年,又是何样光景!
叶知州曾经说过要将雁云治理成一个盛世没有饥馑,人人安居乐业的地方,照这样下去,没准真的能成!
叶峥听了这个数字,也是面上一喜。
毕竟这土豆的种植法是口述之后让各县令自己带回去操作的,叶峥没有派人跟着,只派了个农事官去两地试验了曲犁,三个月能有这个数字的收成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事,由此可见这土豆的确是他在大启最重要的发现,没有之一。
想到永年蟠龙,叶峥又不免想起涉林大邑和宝丰:“那另外一郡两县情况如何?”
李淼喜滋滋:“我还没说完呢,涉林和大邑各自的收成在六万和七万不等,宝丰就厉害了,足足有八万斤,而且这宝丰没到三个月,大约两个半月就有土豆陆续成熟了,可见宝丰的确是块宝地不假。”
叶峥也同意,宝丰郡气候炎热湿润,土地又松又透气,日照时间也长,正是最适宜植物生长了,不过涉林大邑也不差,只要利用好特征,都是好地方。
叶峥说:“李淼磨墨,待我修书一封,把这土豆种植的注意事项再给提一提。”
土豆种在一块地上,会大量快速吸收土壤中的氮磷钾等元素使地越重越薄,同时导致土壤中各种病原菌滋生,连续在一块地上种植四年土豆,那不仅地种薄了,连土豆自己也会生干枯病或者腐烂病,大大减产。
所以土豆种植不可连作,简而言之就是需要种一年换一块地,原来的地也不是说就空着,可以匀出来种其他作物,只要不种土豆,种麦子大豆玉米都可以。
这些虽然都耳提面命过,但叶峥还是怕他们一时高兴上头就忘了,或者没有原原本本传达给农户,非得写封信提醒一下不可。
写完信封了火漆交给李淼,李淼顺手递给师爷让人去送,毕恭毕敬双手把大人的笔挂上笔架。
李淼又弓着身小心提醒:“大人,已经十一月了,今年是不是该征徭役了?”
往年这项工作都是十月底收成过后就陆续开始进行,今年换了新知州,事情又多,李淼一时也给忘了,还是昨天师爷提起他才想起来这都十一月六七了,徭役征集工作还没开始呢。
叶峥也是一拍脑袋,他就说有什么事忘了,原来是这个!
前头说过,古代徭役制度是李朝历代王朝建设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民夫们被强制征集在一处,要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修补城墙,架桥铺路,开挖沟渠,清除河道淤泥等等等等,做什么的都有,基本看当地需求。
叶峥翻开雁云城上一任和上上任知州留下的徭役记录,发现民夫们最常做的工作有开挖河渠,清理淤积,修理官道,修补各郡县和雁云城墙和驿站县衙等等,这些倒是正常。
也有很不合理的,比如上上任的记录里就有几条,x月x日征x县色役廿九,修筑知州宅,还有x月x日征x县色役廿一,徭役于x地。
这里头的廿九和廿一可不是民夫的名字,而是数量,用白话来说,就是调用二十九个民夫去修建知州私宅,调了二十一个民夫,在x官家里使唤打杂,色役就是民夫,被派遣去各级官衙和官员府上担任仆役工作的民夫,就叫色役。
还有更夸张的,比如xx年x月x日征x县民夫六十五,徭役于x地x地x地。
这几个x地都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几个财阀商户人家。
上头把征调来的民夫公器私用给自己修私宅,到自己府上为奴为婢就已经够令人大开眼界的,叶峥着实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把民夫送到当地商贾家里或者作坊里打工打杂的。
比如其中一个x地,叶峥很眼熟,就是商贾束家的棕榈糖作坊。
虽然也知道古人服徭役就是被强制迫着做无偿劳动,但好歹这个劳动也是在建设国家,建设本地,古代生产力底下,不这么做很难维系一个地方的基础建设和维护,怎么得也能说得过去,但强迫民夫无偿为资本家打工?
还真是令人开了眼了。
看完一本堪称民夫奴役记录的徭役册子,叶峥啪地把簿册拍桌上,差点给气乐了。
明明刚才还乐呵呵的,李淼不知叶知州怎的突然就生气了,也不知气的点,只能胡乱用手扇风,嘴里不知所谓地劝着:“叶大人消消气,笑一笑十年少,他人气来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然后猛然自己惊愕住了嘴。
一下子说嘴瓢了,这不是诅咒知州大人……生病吗……
忙用力呸呸呸了几下,又轻轻打了自己几下嘴。
好在叶峥不和他计较,揉了揉额角,上上任知州在任的时候,李淼还没来雁云州当同知呢,这事怎么都迁怒不到他身上,上任万大人在任,李淼是在的,但万大人不思改进,沿用上一任的做法,李淼只是一同知,知州大人一手提拔了他,又哪能轮到他插口这种事。
但今年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了。
叶峥翻出雁云水道图与历年实际清淤量比对了一下,与他想的差不多,除了几条人工水渠需要定期清理外,另几条大水道其实没那么多淤泥要清理,都是很通畅的水道,按这个数量来看,其实四五年清理一回就差不多了,每年都做其实是无用功。
剩下工作,官道是要修整的,但雁云境内官道不多,只有县城通往州府或者通往其他州,每个方向不长一条,另外就是修筑城墙和官衙驿站了,恰巧叶峥今年来雁云就任,路过各处驿站和官衙都看过,并无破旧到需要修整的程度。
其实徭役就是如此,是要上官动脑筋把这批免费劳动力投放到最需要的地方,不是每年拉起这班人就机械化地修墙挖河造桥铺路,不然民夫苦个半死,做的是无用功,就失去了徭役的真正意义。
好钢用在刀刃上,今天这批人,做点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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