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那日,谢九容备下了极为丰厚的礼物,浩浩荡荡的马车停在镇北王府门首,很是壮观。
宝意小声问:“这样是不是有些奢靡太过,不太好呀?”
谢九容道:“当日你的嫁妆可比这多多了。”
宝意吐了吐舌,嘀咕:“还不都是我大哥二哥,说什么我好不容易嫁人,又是嫁给当朝太子,嫁妆当然要准备多一些,免得被人看轻。”
谢九容望着她,却是问:“你很愁嫁吗?”
“怎么可能!”宝意面色微红,“我哥他们只是在说笑而已。”
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扑闪扑闪,看了谢九容一眼,咬唇道:“我、我也从来没喜欢过别人。”
谢九容心中一荡,薄唇微勾,牵起她的手下了马车。
镇北王府从昨日便开始忙碌,将阖府上下整饬一新,一大早便派人在街口候着,一见到太子府的车马过来便飞奔进去禀报。
甄燕山携夫人与二子立在门首,恭敬地向谢九容与宝意行了礼,后者连忙避让,上前搀扶起身。
“九容今日携宝儿归宁,便是一家人,岳丈大人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宝意眼眶微红,连忙将母亲与两位兄长扶了起来,娇声道:“娘与哥哥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出去了两日,你们竟变了个人似的。”
甄夫人也红了眼,却笑道:“傻孩子,你今时不同往日,再如何也不该失了礼仪。”
甄彦修见妹妹粉光脂艳,顾盼神飞,一点儿也不似受了欺负,这才将悬了两三日的心放了下来。
他对谢九容拱手道:“九容,我虚长你两岁,我便直呼你的字了,意儿年幼单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谢九容道:“大哥放心,宝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照顾好她。”
甄夫人笑道:“外头风大,快些进去慢慢聊吧。”
众人簇拥着谢九容与宝意进了府,下人们则忙着从马车上搬下各色礼物。
大厅内看了茶,甄家三父子与谢九容聊着天,宝意则被甄夫人拉进内院,悄声问了些什么。
宝意红着脸说了,甄夫人脸上满是笑意,道:“你卿表姐一直盼着你呢,等会子你去陪她说会子话,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她。”
宝意小脸愈发红了,小声问:“卿表姐不是还没嫁人,她哪里懂得那些……”
“傻丫头,你表姐是个小神医,她什么不知道。”
待脸上没那么热时,宝意才去了沈洛卿的院子找她。
一进房门,便见沈洛卿在抿着唇笑,眉眼间满是打趣。
宝意不禁又红了脸,有些气恼:“卿表姐笑什么呀,别忘了风水轮流转,哪天你嫁人了,我也要这样笑你!”
沈洛卿连忙止住笑,拉着她的手安抚:“好了逗你玩呢,如何,太子爷对你好不好?”
宝意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洛卿点了点头,指尖戳了戳她粉嫩的脸颊,“瞧这小脸容光焕发的,定然是过得不错。”
她压低声音,“疼不疼?”
宝意愣了一下,见她满脸秘不可言,登时反应过来,腾地耳根都红了,嗫嚅半晌,道:“初时很疼,后面就……”
沈洛卿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方才听小丫头们说,太子爷身量高大,你又如此娇小,一开始总是要磨合一下的,无需担心,日子久了定然会琴瑟和鸣。”
宝意羞窘不已,伸手就要捂她的嘴,被沈洛卿笑着躲过,两人在房中悄声说着话。
待到日中,用了酒饭,又坐了许久,宝意还想再继续待下去,被甄燕山低声训斥。
“殿下身为太子,自然有许多事要忙碌,怎可在这儿陪你一味贪玩?”
宝意眼圈儿微红,低着脑袋不言语,看得甄彦修与甄彦明心中一酸,双双别过头去。
谢九容有些不忍心,开口道:“既然宝儿不想走,再待半日便是,晚间我来接她即可。”
宝意倏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呜呜呜你对我真好。”
甄燕山面露难色,“这似乎于礼不合……”
谢九容笑道:“不碍事,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九容就先行告辞了。”
在他走后,甄宝意便又做回来她的混世魔王,好生放肆玩耍了半日,弄得阖府上下哭笑不得。
他们这位小姐哪怕是成了太子妃,到底还是个小孩儿心性。
暮色时分,谢九容来接她回去。
尽管仍有些不想走,但宝意也知道分寸,人家已经纵容了她一回,总不好蹬鼻子上脸,便乖乖上了马车。
离他近了些,宝意蓦地嗅到一股别样的香气,不是他平日里熏的沉香,是有些甜腻的花香。
“你下午忙什么去了?身上怎么一股子香味。”
谢九容翻书的动作微顿,道:“没什么,出了趟门,可能不经意间染上的。”
“哦……”
宝意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
正如卿表姐所说,新婚夫妻磨合上一段时日,自然便会琴瑟和鸣。
宝意这边过得蜜里调油时,文安帝却不好了,接连数日不曾上朝,之后竟是连起床也不能了。
临近除夕,谢九容整日守在宫中侍疾,宝意已好几日没见过他。
来丽妃宫中请安时,她曾跟他匆匆见了一面,只觉他比先前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更为冷漠锋利,她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文安帝到底没能撑过除夕,薨逝在飘着细雪的腊月二十六日。
披麻戴孝,举国同悲。
宝意穿着孝衣看向谢九容,他面容清瘦,薄唇紧抿,如一张蓄满了力的弦。
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却不曾告诉她。
新年过后,谢九容登上帝位,改年号为永宁,彼时他年仅二十岁。
永宁元年四月,镇北王被参,罪名颇重,涉及通敌叛国、贪墨腐败,永宁帝大怒。
五月,镇北王阖府上下被判流放西北边陲之地,财产庄园尽数抄家充公。
其间,甄二公子因不服裁决愤而反抗,腿被打折了。
七月,永宁帝废后,皇后甄氏被贬为甄妃。
八月,永宁帝立民间女子赵氏为妃,入主未央宫。
甄宝意看着那位新来的赵妃,见她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希望来——
九容会立一个与她容貌如此相似的人为妃,心中定然还是喜欢她的吧?
只是因为近些日子,因了她家的事,她百般求他,惹他心生厌烦而已。
一定是这样。
想到爹娘与兄长,还有卿表姐等人都还在西北受苦,宝意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爹怎么会通敌叛国?那些信件证物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哭了一遭,眼眶都肿了,侍女司书忍不住劝道:“娘娘,您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宝意擦干眼泪,“备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她要去找九容,再去求他一次。
可当她来到御书房门首时,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笑声——
“你与甄妃相处了那么久,想必早就将我给忘了。”
是赵如锦的声音。
宝意心中一紧,就听谢九容低笑道:“甄宝意?她哪里比得上阿锦你半分。”
“阿锦知道的,孤向来将她视作你的替身,从前你的身体不好,孤不得碰你,如今你大好了,孤自然便不会再碰她。”
他声音一如往昔温朗,可听在宝意耳里却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如提在冷水盆中。
原来,是她像如锦吗?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别人的替代品?
谢九容从未喜欢过她,他曾经对她所说的那些情话,对她百般宠爱万般纵容,都只是因为赵如锦?
那她算什么……
她对他的一颗真心,又算什么……
宝意双目无神地在原地呆了半晌,浑然没注意到帘子被人掀起。
“你怎么在这儿?”
谢九容不禁蹙眉,冷声质问:“孤不是让你闭门反思过错,怎么?想通了?”
宝意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嗓子眼似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声音发涩:“皇上当初为何要娶我为妃?”
谢九容愣了一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见她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他不禁有些心疼,“你这是怎么了?又哭了?用饭了吗便跑出来?”
说着他便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了。
谢九容蹙眉:“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宝意强忍泪水,指甲因过分用力而陷入掌心。
“臣妾不敢,皇上还未回答臣妾的问题。”
不知她又在耍什么性子,谢九容道:“当初是母后的意思,她中意了你。”
宝意勉强一笑,顾不得礼数转身离去。
外头太阳正盛,晒得人睁不开眼,她却径直走进了大太阳底下。
谢九容脸色微沉,快步走过去将她拦腰抱起,低斥道:“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如此作贱自己!我看你是想把我气死,好为你父兄出气!”
若是往常,宝意定然缠着他求他放了她家人,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她不发一言,星眸紧闭,苍白的小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心头突突跳了两下,谢九容放缓语气,“好了,你乖乖听话,我会命人好生照顾你家人的。”
宝意还是不言语,她太过安静,仿佛一只随时便会飞走的蝴蝶,让谢九容心神不安。
“宝儿?”
他久违地叫她的爱称。
亲昵又缱绻,是宝意从前最爱听的,此时听来心中却只剩酸涩。
眼角滑下一滴泪水,她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问:“我可以知道你与赵妃是如何相识的吗?”
谢九容顿了顿,将两年前他在围场被救一事说了一遍,他回忆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
“所以……”宝意艰难开口,“你是以为她救了你,所以你才对她好,才喜欢她?”
谢九容默认,蓦地笑了:“听起来有些傻,但别的我也无以为报,阿锦也不是贪图富贵的女子。”
宝意拭了拭眼角,也跟着笑了:“是啊,太傻了。”
她看着少年越发成熟英俊的脸,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长得如此好看的人,怎么就瞎了眼呢。
另一边,赵如锦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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