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甄宝意便病了,太医往来无数,也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看着她一日日地消瘦下去,谢九容满心担忧的同时,也疑心当日在御书房,他与阿锦的话是不是被她给听了去。

    可恰巧此时有密报,皇兄谢琮疑似勾结党羽,意图生乱,他一方面忙于处理政事,另一方面也因了阿锦的哀求,不得不刻意疏远了宝意。

    每日都有太医去请脉,又有婢女伺候,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便会痊愈如初。

    届时他说几句好话,她向来都是好哄的。

    锦绣宫内,兽炉袅袅,司书在绣帐外徘徊着,脸上满是忧色。

    娘娘已经好几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一双乌黑眼睛只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出神,饭也没怎么吃,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太医们给开的补血益气的汤药娘娘也不愿喝,若是再这样下去……

    她急得直跺脚,叮嘱司棋好生照顾娘娘,她要去御书房再求见皇上。

    之前她也去过两次,只是每每都被门首的太监给拦了下来。

    “圣上正忙于公务,任何人不得打扰。”

    可司书明明听见里面传来赵妃娘娘的温声细语,似是做了什么点心送来给皇上品尝。

    她眼圈儿微红,咬了咬牙往御书房走去。

    另一边,司棋端着药碗劝宝意,“娘娘,您应当多爱惜身子。若是您父亲知道您为了他们,而将自己折磨成这样,他们定然也会十分心疼的。”

    宝意闭着眼,微红眼皮下,眼珠轻轻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起身。

    “药奴婢先拿去炉子上温着,娘娘若是愿意喝了,就跟奴婢说。”

    司棋起身去了侧殿的小厨房。

    不多时,珠帘响动,一阵甜腻的香气袭来,宝意缓缓睁开了眼。

    赵如锦身着素色宫装,云鬟楚腰,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之态,与她极为相似的杏眸中却闪过一抹兴奋而恶毒的暗光。

    “姐姐,听闻你身子不好,妹妹特来看望你。”

    她手中端着一只碧绿玛瑙酒盏,杯中清液晃动。

    宝意勉强直起身,靠在床头望着她,许久没说话嗓音很是沙哑,“你想做什么?”

    赵如锦笑靥如花,“既然姐姐如此直爽,妹妹我也便不再拐弯抹角。”她蓦地转换成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想必姐姐也知道了,我与皇上缘分匪浅,两年前便互相爱慕,比姐姐你还早许多呢。”

    她声音娇柔,涕泪涟涟:“只是妹妹我福薄,前两年一直怪病缠身,不能与九容亲近。好不容易前阵子大好了,便想央姐姐退一步,喝酒假死离宫,好成全我们。”

    宝意唇角扯出轻笑,乌黑的眸子直盯着她,赵如锦被她盯得一阵心虚,提高声量问:“你笑什么?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是镇北王府千恩万宠的嫡小姐吗?”

    她似是有些激动,大声道:“你如今还比不上我,好歹我爹清清白白,不曾通敌叛国!”

    下一瞬,赵如锦眼前一花,脸颊上一阵火辣,竟已挨了一巴掌!

    她双目如火,怒视着宝意,“你凭什么打我!”

    宝意身形微晃,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破唇瓣竭力保持清醒,目光冰冷地看着赵如锦,哑声道:“凭你口出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

    她俯视着她,倏地笑了:“你当真想我退出来成全你们?”

    赵如锦被她的怪异行状给吓到了,语带哭腔道:“当然,姐姐若是愿意,妹妹定然会给你无数金银财宝。”

    宝意嗤笑一声,冷凝着她,忽然问:“谢九容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其实并没有,每每九容与她在一起,只是说些嘘寒问暖的话,他向来对她十分守礼。

    但赵如锦扯谎道:“当然,九容经常对我说此话,他心中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

    宝意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朝她伸出手:“给我酒。”

    赵如锦迟疑了一下,“你当真愿意?”

    宝意径直夺过她手中的酒盏,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喉中一片辛辣,或许真的会毒死人也说不定。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了。

    腹部隐隐生疼,疼得宝意眼泪都掉了下来,泪眼朦胧之际,她看到门外谢九容疾步奔来的身影。

    尽管知道不应当,但她还是忍不住朝他伸出了手——

    下一瞬,谢九容满脸心疼地抱住了赵如锦,抚摸着她带着清浅掌印的脸颊,柔声道:“阿锦别怕,孤会保护你。”

    嗤。

    宝意轻笑,都死到临头了,她还是那么执迷不悟。

    眼前渐渐变得漆黑晕眩,她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失去掌控地倒在了地上。

    饶是有地龙,她却觉得石砖一片冰凉,意识渐沉时,她忽然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家人。

    西北苦寒,戈壁狂风不止,不知爹娘与卿表姐能否习惯,二哥的腿疾有没有好一些……

    眼角滑下一滴泪,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能听见耳边响起的急声呼唤,没能看见年轻俊美的帝王满面是泪,双眼通红地抱紧了她。

    他一声声地叫她宝儿,情真意切,肝肠摧断。

    这一切都与甄宝意无关了,她疲倦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宝意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

    车内富丽精致,茶盏果盘堆在小几上,旁边还有一堆剥了壳的栗子仁儿,闻着便极为香甜。

    她怔愣许久,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疼……

    所以她没有死,赵如锦给她的那盏酒当真是假死药?

    宝意正在出神,忽见车帘子被人撩起,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小妹,你睡饱了吗?前面快到围场了,二哥来瞧瞧你。”

    甄彦明笑眯眯地上了马车,指了指桌上的栗子仁,邀功一般:“喏,这些都是二哥我给你剥的,怎么样还是二哥我疼你吧?”

    本以为能听到妹妹的夸赞,却没想到她忽地便红了眼,扑进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甄彦明满脸慌张,迭声问:“诶诶小妹!你怎么了!唉哟你哭什么呀!”

    他手足无措,笨拙地抚摸着她的背,哀求道:“求你别哭了,要不等会儿大哥和爹看到,指定又以为我欺负了你,铁定又要教训我一顿……”

    甄宝意呜咽着,颤声问:“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腿好些了吗?”

    说着就要撩他的衣衫去看,唬得甄彦明连忙红着脸阻止,“我、我的腿没事啊,小妹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泪珠儿挂在雪腮,宝意摇了摇头,哽咽道:“二哥你怎么找到我的?爹娘与大哥他们呢?”

    甄彦明意识到什么不对,伸手探了探妹妹的额头,并不烫啊,可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呢?

    他不敢妄动,含混回答:“爹与大哥在前面的马车里,娘在家里,我们都挺好的。”

    宝意面露疑色,“他……放了你们?”

    “嗯?谁?”甄彦明一头雾水,试探地问,“你是宝意吧?”

    莫不是被什么鬼神上了身?

    宝意有些愕然,摸了摸二哥的脸,疑惑道:“二哥,西北不是风沙很大吗?怎的你的脸还比从前显得年轻了些?像你……像你十八岁时的样子。”

    甄彦明心中咯噔一下,撩起车帘便往外跑,边跑边道:“爹、大哥——不好了,你们快来看看,小妹被梦给魇住了!”

    前面一阵混乱,不多时甄燕山与甄彦修便走了过来,命随行军医给宝意诊了脉,并无异样,且看她神情举止也不似被魇住的样子。

    甄燕山问:“意儿,你可是做了什么噩梦?给爹说说就不怕了。”

    甄彦修关切道:“别怕,有大哥在,没人敢伤害你。”

    看着父兄皆十分有神地站在自己面前,全然没有半点颓唐萧索,甄宝意不禁有些迷茫,难不成她现在是在做梦?可方才掐自己分明是疼的啊。

    她蓦地想起二哥说的话,前面快到围场了……

    “爹,今年我几岁了?”

    甄燕山眉心微蹙,“你刚满十五。”

    甄宝意不禁瞪大了眼,十五……也就是两年前,她怎么会回到这个时候?是时空错乱,还是她如话本子上所写的——还魂重生?

    见妹妹呆呆的模样,甄彦明悄悄擦了擦眼角,一个人出去寻了株桃树。

    他挥剑砍下一根树枝,掏出匕首没几下便刻出来一把小桃木剑来。

    将桃木剑塞到妹妹手中,他凶声对那看不见的邪祟道:“本公子不管你是谁,命你尽快离开我妹妹的身体,若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甄宝意:“……”

    她红着眼圈抱住了他,嗡声道:“二哥,我是宝意,我回来了。”

    宝意很快便适应了眼下的情况,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但能够重新回到从前,回到错误发生之前,于她而言不仅是好事,更是上天的莫大恩赐。

    她很庆幸此时镇北王府安然无恙,这样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是何人陷害父亲,致使父兄蒙冤,阖府上下皆被流放,今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事再次发生。

    正兀自沉思着,二哥又探了过来,满脸都是谨慎小心,“小妹饿不饿?二哥给你炙点鹿肉吃?”

    宝意无奈笑道:“二哥,我们才刚刚吃完晚饭。”

    “哦哦。”甄彦明搓了搓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是给她斟茶,就是给她送来两只雪白柔软的小兔子,唯独不让宝意一个人待着,生怕她出什么事。

    宝意心中暖呼呼的,抬手让二哥坐在对面,正色道:“二哥,实不相瞒,我在马车上时做了一个梦。”

    甄彦明忙问:“什么梦?”

    宝意便将前世的事粗略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谢九容的身份。

    说完后,她胸口的沉郁散去不少,一抬眼便看到二哥脸色阴沉。

    她不禁有些慌,“二哥?”

    甄彦明气极,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小木桌吱呀作响,发出脆弱的求救声。

    “你梦中的夫君是什么瞎眼东西!救命之恩也能搞错,他还能做什么大将军!竟然还害死了你……”

    他有些哽咽,却又碍于兄长的面子极力忍着,结果就是憋得眼眶通红。

    “你们怎么了?又吵嘴了?”

    甄彦修一进来,便看到二弟与小妹大眼瞪小眼,桌子摇摇欲坠,似是经受了它不该承受的怒火。

    甄彦明别过脸来,“没事,我脸上都是汗,先出去洗把脸。”

    “外面飘雪了,你怎会这么热?”甄彦修不紧不慢道,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看向妹妹,宝意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心里有点酸涩,妹妹竟然也有了心事,开始与二弟一起瞒着他……

    抵达围场后,宝意只骑马出去转了两圈儿,便一直猫在营帐里抱着手炉逗兔子。

    她变得比从前文静许多,不再那么无法无天,却反而让甄家的三个男人有些担心。

    甄彦明摸着下巴道:“莫不是被先前的噩梦吓到了?”

    “什么梦?”

    甄彦明闭了嘴,只说:“这是我与小妹的秘密。”

    甄彦修:“……”

    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发酸。

    这天雪晴,宝意被二哥强拉出来玩,她穿着红衣坐在马背上,无端地想起前世的情景。

    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晴天,天色将黑时她遇见了受伤昏迷的谢九容。

    如今景色依旧,她应当不会再遇到他了罢。

    正胡思乱想,马儿却蓦地停了下来,宝意抬起头望去,就见前方小径上躺了一个人。

    积雪寸深,他身着华服,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

    宝意认出了那人是谁,顿了顿,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径直走了。

    眼瞎心盲的人,不救也罢。

    在地上躺了半日的谢九容:“……”

    这怎么和前世的走向不一样?

    是哪里出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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