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容从秋水围场回府后,除却养那点子皮外伤之外,还顺手料理了几件与老大老三有关的事。
甫一进府,管家便来报说那日甄府送还玉璧一事。
谢九容早已料定会是如此结果,因此忙完手中的事,他便携重礼来到了镇北王府。
甄燕山向来不爱结交权贵,与皇子们往来更是稀疏。
今日见七皇子盛装前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浮现些许不安。
看了茶落座,叙过寒温。
甄燕山恭敬道:“不知殿下今日莅临敝府,有何贵干?”
谢九容道:“小王今日登门,不为其他,只为了感谢王爷您那日的救命之恩。”
甄燕山忙道:“殿下言重了,那日不过是犬子举手之劳,何以劳动殿下如此隆重?”
他方才看见了那一车车的礼物,无不珍奇,不似来谢恩,倒像是来求亲似的……
谢九容笑道:“都是一样,于九容而言,甄家上下皆是九容的大恩人。不瞒您说,九容一直十分敬佩王爷。”
甄燕山一愣,“此话怎讲?”
“从前九容便听闻王爷年轻时英勇无畏,在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若没有您,我大周边境也不会如此太平。”
“殿下此言折煞老夫了!”甄燕山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打断,笑道,“老夫只不过是一介莽夫罢了,镇北王这个称号也全是圣上体恤我年迈,下赐隆恩,若不然与寻常将士也无两样。”
他话说得极为谦逊,心中直打鼓——这七皇子为何说起此事?难不成是阿修阿明两人在外面惹了事,他这是在暗地里敲打他们府上?
胡思乱想间,谢九容忽道:“不知二公子何在?那日在围场匆匆一别,九容未能与二公子好生详谈。”
甄燕山暗叫一声糟糕,铁定是阿明在外面招惹了什么是非,若不然人家七皇子与他有什么好谈的?
“犬子无状,整日里斗鸡走狗,恐惹殿下不快,不知殿下找他有何要事?”
谢九容神色稍缓,笑道:“王爷您不必紧张,九容只是觉得二公子面善,想与他交个朋友罢了。”
“哦……”
虽如此说,甄燕山到底还是悬着一颗心,命人叫二公子过来见客。
不多时,甄彦明走了进来,先是向谢九容行了礼,尔后极为安分地垂手站在一旁。
面上一派镇定,心里则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谢九容温声问:“二公子今年多大了?平日里在读什么书?都喜欢做些什么?”
甄彦明一一回道:“回殿下,在下今年十八,平日里只胡乱读些书,没事便喜欢蹴鞠。”
说毕,他蓦地红了脸。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不过当着外人的面说起这些,倒真显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真是给爹丢了脸。
谢九容却是笑了,“小王也喜欢蹴鞠,若是哪日有空,不妨大家一起踢一场,热闹热闹。”
甄彦明悄悄看了眼父亲,见他似是无异,这才应道:“能与殿下一道,实乃荣幸。”
“二公子不必拘礼,你我既是同年,不如直呼彼此名字,也少几分生疏。”
甄彦明又看了眼父亲,连忙道:“殿下可直呼在下的名字,在下不可……”
谢九容打断他,“就这么说定了,彦明,我想参观一下贵府,不知你能否带我游览一番?”
“爹……”甄彦明下意识地看向父亲,见他颔首,他才连应了几声“是”,引着谢九容去了后面的院子。
与七皇子府相比,甄府虽没那么阔大,但却修得更为明媚秀丽,有山有水,亭台楼榭,淡雅朴素,曲径通幽。
时值腊月,八角亭檐上还存着些许残雪。
铁马叮当,越发显得园子清幽宁静。
谢九容立在廊檐下,看着笼中的那对赤嘴绿鹦鹉,它们被养得毛色油亮,十分神气,不禁问:“这对鹦哥是谁养的?”
甄彦明一时嘴快:“是舍妹养的。”
说完他便后悔了。
明知这位爷对小妹心怀不轨,他却还主动提及她……
果然,下一瞬,谢九容便佯作不经意道:“哦?原来是甄小姐养的,怪不得如此漂亮。”
甄彦明:“……”
他怎么觉得他这话好像别有深意?
替妹妹感觉受到了冒犯。
但人家是皇子,他再怎么有意见也不能跟人硬杠,便哈哈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舍妹虽瞧着天真可爱,但性子实则非常暴躁,没有半点耐心。她从前也养过不少小兔子小狗之类的,但都养不长。”
“您猜怎么着?都被她喂太多食物给撑坏了!”
他一面扯谎,一面悄悄打量谢九容的神色,见他不仅没有感到意外而失望,反倒还轻声笑了。
甄彦明:“……”
是他泼脏水的姿势不对吗?还是这位爷的脑子有点点毛病?
谢九容止住笑,问起玉璧的事:“那枚玉璧甄小姐是不喜欢?”
甄彦明怔了下,忙道:“没有没有,舍妹是觉得殿下送的玉璧太过贵重,无功不敢受,所以才……”
谢九容颔首,“既然如此,劳烦彦明帮忙传个话。”
“嗯?”甄彦明一头雾水。
“劳烦甄小姐为小王绣一方手帕,具体是何种图案由小姐自行定夺便好。”谢九容淡笑道,“如此一来,那玉璧小姐便可安心收下了。”
甄彦明满眼茫然,还可以这样操作的吗?
不过人家是皇子,他只得照做。
谢九容又去前厅略坐了坐,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阖府上下松了一口气,甄宝意却在听完二哥传递的话后,不解之余又有些气恼。
“我凭什么要给他绣帕子?他那劳什子玉璧你丢还给他!谁稀罕!”
说着,她便去匣子里翻找,将玉璧丢到甄彦明身上。
后者连忙接住,苦着脸劝道:“小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二哥我夹在你们中间很不好受呀……”
他才要叫屈呢,好端端的清闲贵公子做不得,偏偏来受这窝囊气。
宝意冷哼一声,“要绣你绣,左右我眼睛生疼,绣不了。”
甄彦明迭声求她,宝意明眸流转,忽地狡黠笑道:“二哥,不如这样?”
她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甄彦明满脸迟疑,“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被他发现……”
宝意满不在乎道:“发现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绑着我给他绣?”
甄彦明别无他法,只得应下。
三日后,谢九容收到了甄府送来的锦盒。
锦盒花纹繁复,通体泛金,里面放着一方素白绸缎手帕,细薄柔软,质地上乘。
只是当看清上面的图案时,谢九容不禁愣了。
他唇角微弯,笑着将帕子收入袖中。
甄彦明没想到,那日七皇子所说的有空一道蹴鞠竟然是真的。
不过是在大街上偶然遇见,他本以为他会提起手帕的事,谢九容却约他翌日去城中的鞠场胡乱玩一玩。
“明儿你我各带几个人,比试比试。”
那里地势开阔,十分适合多人比赛。
不过虽说是“胡乱玩一玩”,甄彦明却有些头疼。
不知七皇子技艺如何,若他找的都是技艺高超的,岂不是让人家下不来台?
可万一他很厉害,他又找了些歪瓜裂枣……那不也是打人家的脸?
甄彦明苦恼不已,皱着眉来找宝意,“小妹,你说我该如何?”
宝意正伏在案上练字,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为难,不如就折个中,一半好一半次呗。”
“输赢都是小事,我担心的是,若是不小心赢了七皇子,他会不会动怒,进而牵连咱们家?”
宝意下意识道:“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话音刚落,她提着的毫笔便顿住了,果然,耳边响起二哥疑惑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宝意面不改色扯谎:“猜的呀,你想他在满朝文武中有那么好的名声,自然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哪怕是装的也好,他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子小事而动怒。”
甄彦明恍然大悟,“还是妹妹想的通透,如此一来,我就不用犯愁了。”
输或者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挠了挠头,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眼巴巴地望着宝意。
“二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甄彦明小心翼翼道:“有件事只有妹妹你能帮我。”
“说。”
“明日比赛,妹妹能否到一旁殿上观赏比赛?”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宝意奇道:“我对蹴鞠又不感兴趣,二哥你是知道的,为何还要我去?”
闹哄哄的,一群男子围着一只气毬你争我抢,有什么趣味?
甄彦明面色微红,吞吞吐吐:“我前几日在街上遇见了一位貌美女子,没忍住上前跟人搭了几句话……事后才得知,那姑娘竟是某个大人的小妾,被人狼狈追打时,是七皇子解救了我……”
宝意:“……”
她扶着额看着二哥,“所以,是他要挟你,让你游说我去观赛?”
甄彦明摆了摆手儿,“不是要挟,是、是我主动提出的。”
“……”
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随手就将亲妹妹给卖了。
宝意不想搭理他,急得甄彦明连连赌咒发誓,“好妹妹求求你了,帮哥哥这一回,以后二哥一定谨言慎行,不再惹事生非,求求你了。”
“就这一次。”
“好!”甄彦明险些落泪,又道,“这事爹还不知情,小妹你看……”
宝意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甄彦明霎时间换作一副殷勤模样,“小妹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列单子给二哥,哥全给你买。”
宝意冷哼一声,继续练字,“不要什么东西,以后你少在我面前提谢九容就行了。”
“嗳,得令!”
翌日,宝意穿得极为暖和明丽,戴着帷帽坐上马车出了门。
尚未抵达城中鞠城,隔着一条街,她便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喝彩声。
待进了鞠城,在殿上提前备好的位置落座,宝意才掀起薄纱,认真打量起毬场上的情景。
两方人马身着两色,一黑一白,极为醒目。
二哥所在的那方为白,谢九容那方为黑。
双方各五人,皆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在场上疾奔快赶,气毬在众人脚上飞来飞去,气氛十分紧张热烈。
宝意看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场中最为高大的少年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劲服,额上系了一根同色抹额,面容俊美,神色冷峻,高大修长的身躯极为灵活地闪转疾驰,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踢进了一个毬。
漫天的欢呼声中,他从衣襟里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汗。
宝意在看到那方手帕时,登时愣住了。
谢九容似是心有所感,抬起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虚空中,两人四目相接——
心口突突直跳了数下,宝意登时气红了脸。
那人竟真地用了那方帕子。
人声鼎沸之中,他还毫不在意地挥舞着,还对她笑了一下。
眉眼飞扬,英姿飒爽。
宝意心口蓦地一颤,装作若无其事,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帕子是她从前胡乱绣着玩的,上面的图案……
是一只毛茸茸胖嘟嘟的,黑色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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