毬场热闹非凡,宝意却没心思继续待着,她放下帷帽,跟着府上的小厮走了,侍女红袖紧随其后。

    “小姐,咱们才坐了一会儿,不继续看了吗?”

    “不看了,闹哄哄的,有什么趣味。”

    “那小姐准备去哪儿?是回府还是?”

    宝意顿了顿,对车夫说:“去秋水围场。”

    红袖惊讶道:“围场?小姐要孤身一人去打猎?不行不行,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定然要怪罪奴婢的!”

    宝意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怕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去那附近转转,又没说去打猎。”

    “哦……”

    红袖懵懂地应了,满心不解,尤其是到了围场后,小姐不但没从正门进入,反倒是让车夫绕着围场边缘转了一圈。

    不知不觉到了暮色时分,周边散居着几户猎户人家,烟囱中飘出了袅袅青烟,淡淡的炊烟气味传来,宝意在溪边伫立良久。

    赵如锦想必便是出身自附近的猎户之家,是以才会捡起她丢弃的氅衣,她应是偶然间看见她救人的事,所以才能够冒领功劳。

    前世如此,今生已然发生了许多变数,不知赵如锦此时又在做什么?

    寒风吹来,红袖走过来给宝意披了件毛领氅衣,劝道:“天色不早了,小姐有什么想看的,不妨改日再来,若是回去迟了,老爷夫人又要担心了。”

    “走吧。”

    宝意被搀扶着上了马车,车子刚行驶没多远,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少女的抱怨声——

    “爹,家里的柴不是已经够烧了吗?何苦还要再去山上捡柴?”

    “山里风雪大,又临近过年,咱们提前备好,也省的之后再冒着寒冷出来。”

    少女不耐烦地反驳:“早说了让你们搬到城里去住,一直守着这破山,只靠打猎能有什么出息?”

    中年男子沉默须臾,迟疑开口:“阿锦,你这阵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嫌家里脏乱,就是嫌爹穷……”

    “你想多了,我一直都这样。”少女气呼呼的声音渐渐飘远。

    宝意在轿子中抱着暖炉,听得微微出神。

    方才那位少女……就是赵如锦?听他爹的话,似是在说她这阵子性子变化很大?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宝意连忙撩开窗帘往后看去——

    漫天雪地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走远,猎户模样的男子背着两捆柴火,紧步追赶着前面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蓝粗布袄裙,在泥泞小道上走得极为艰难。

    “小姐在看什么?仔细吹了风头疼。”

    宝意垂下帘子,只觉指尖微微发凉。

    若她也是重生来的……宝意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渐渐超出了她的预想。

    谢九容有诸多怪异之处不说,如今连赵如锦也是一个变数。

    眸中闪过一抹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保全阖府上下。

    宝意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刚进门便被母亲拉住手连珠炮般询问,“去哪儿了这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直言去围场周围转了一圈似乎过于奇怪,宝意便随便扯了个谎,捂着肚子叫道:“唉哟我好饿呀,有没有哪个好心人给我留饭呀?”

    说着,她乌黑水润的杏眼巴巴地看着甄夫人,看得人心都化了。

    甄夫人连忙命人摆饭,搂抱着她进了暖阁。

    宝意本以为就这样糊弄过去,却没想到大哥细细询问了车夫与红袖,用罢饭后便来问她。

    “好端端的怎么跑去了围场?”

    宝意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果脯,双眼溜圆,“就……一时兴起呗。”

    甄彦修正色道:“说实话。”

    宝意轻轻哼唧,“怎么,难不成我不能去那边吗?”

    甄彦修叹了口气,看着妹妹道:“不是不能,只是你无端消失半日,引得父亲母亲担心,若没有个正当理由……”

    宝意闻言,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便讨好地扯住兄长的衣袖,撒娇道:“大哥,其实原因很简单,前一阵子在围场,我不慎遗失了我一只特别钟爱的耳坠。我很喜欢它,近几日想戴一直寻不见,便想着可能是落在围场那边了,这才过去了一趟。”

    “此言当真?”甄彦修仍有些半信半疑,“什么耳环这么喜欢,跟大哥说,再让铺子里打一对便是。”

    忽地一道声音破空插入,“什么什么?妹妹要打什么首饰?大哥让我来!”

    甄彦明掀开帘子进来,笑容极为灿烂,忙不迭地让宝意取出那只耳坠来,“放心交给二哥,过两日包准给你一对儿更漂亮的。”

    之后便一阵风般走了,看得甄彦修一头雾水,“老二吃错药了?”

    宝意勾唇偷笑,“可能吧。”

    今日她虽只去了片刻鞠场,但大抵让谢九容感到满意了,若不然二哥也不会对她如此殷勤。

    翌日,甄彦明一大早便拿着那只耳坠出了门。

    刚出了王府大街,他便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人。

    谢九容身着紫袍,玉冠束发,似是在街上闲逛,身后跟着一名侍卫打扮的少年。

    暗叫一声“不好”,但甄彦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去打招呼,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比赛,他们那队输得惨不忍睹,使得甄彦明在谢九容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谢九容道:“我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彦明神色匆忙,急着有事?”

    甄彦明下意识地藏住袖中的耳坠,却没想到他眼光如此厉害,径直指着他的衣袖问:“那里明晃晃的,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别无他法,甄彦明只好将耳坠拿了出来,道:“没什么,是、是家母的耳坠子丢了一只,我去铺子里找匠人重新打一副。”

    谢九容的目光落在那只耳坠子上,眸色微顿,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了,告辞。”

    说着,便带着侍卫离开了,留下甄彦明有些惊魂未定。

    呼……幸好没说是小妹的坠子,要不然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快步去了首饰铺。

    另一边,谢九容却是翻身上马疾驰入宫,阿四两条腿哪里跟得上,满眼迷茫地站在大街上。

    爷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来镇北王府附近晃悠不说,怎么又突然想起来要进宫了?昨儿晚上不是刚去过?

    “什么?问我要海外进贡的珍珠与琉璃?”丽妃略感诧异,“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吗?怎么突然又……”

    谢九容道:“儿臣自然有用,还望母妃成全。”

    丽妃不禁笑道:“这点子东西至于说得如此严肃,来人,取一匣子珍珠与琉璃来。”

    待接过匣子,谢九容便要走,丽妃连忙问:“珩儿可是有心仪的小姐了?”

    谢九容脚步微顿,就在丽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低声“嗯”了一声。

    丽妃又惊又喜,想问更多时,发现人家已经大步离开了。

    “……”

    这还没成亲呢,就将她这个娘给忘了。

    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能勾得冷情冷性的儿子动了心?

    腊月二十三日,祭祀过灶君,趁着天还没全黑,宝意换了衣裳,拉着沈洛卿一道跑了出来。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皆是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小贩儿们卖力叫卖着,蒸包子烤炊饼冒着腾腾热气,糖炒栗子的香气弥漫得老远。

    宝意怀中已然抱了一袋热乎乎的果馅金饼,一双杏眼却犹不满足地四处乱觑,惹得沈洛卿忍不住笑。

    “瞧你,像只小老鼠掉进米缸似的,怎么就这么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偏每回出来都像个小饿死鬼一般,不知足。”

    宝意瞪大眼道:“大过年的,表姐怎么还说我……”

    沈洛卿笑着揉她的脸,“再吃可就成个胖丫头了,万一寻不到夫家可怎么办?”

    宝意佯作生气,也不等着表姐,急冲冲地便往前走。

    待她停住脚时,才发现表姐与红袖、绿荷皆不见了踪影。

    她心中一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旧宅子附近,四周人烟稀少,远远地能听到吆喝叫卖声。

    宝意连忙往声音来处走去,却刚走没两步,面前忽地从小巷中窜出来一个人影,冷不丁站在了她面前。

    她惊叫一声,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金饼撒落一地,她的掌心也被石子擦破些许,火辣辣的疼。

    宝意看向那人,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一股怪味,似是许久没有洗澡。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那人笑得淫邪,张着大手便要朝她扑过来。

    宝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躲,眼瞧着那人就要压过来,她吓得身子僵硬,一时间忘了动作。

    下一瞬,横空中飞来一人,两条长腿用力在他胸膛上踢了一脚。

    那人当即闷哼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登时距离宝意近十步之遥。

    宝意怔愣地看向来人,颤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白衣少年温柔一笑,递了方帕子给宝意,“姑娘无需客气,在下也只是正巧路过,看不惯罢了。”

    他见宝意迟迟没有起身,不禁问:“姑娘可是扭了脚?”

    宝意面色微热,窘迫道:“不是,是有些腿软。”

    少年了然,取下腰间的玉笛递到宝意面前,“姑娘握住笛子,我拉你起来。”

    宝意依言照做,直起身走到灯火明亮处,她这才看清面前少年的长相。

    说是少年并不恰当,他年约二十,身量修长,眉眼清俊,不言语时神情也极温和,丝毫不像是能将人一脚踢飞的侠客。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唐,名亭安,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我姓甄。”

    “甄小姐。”

    行至灯火通明处,唐亭安道:“甄小姐是独身一人出来的?还是与家人走散了?”

    宝意正要回答,忽地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一声声的,极为着急忧虑。

    她愣了愣,这声音……

    果然,下一瞬她便看到了谢九容,因了他身量高大,所以宝意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满脸惶急地在人群中穿梭呼喊,目光在看到她时,当即便拨开人流朝她奔来。

    “甄小姐!”

    谢九容奔至她面前,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在看到她手中握着的男子手帕时僵住了。

    那双温软小手,还隔着玉笛与男子相握。

    宝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意儿,我们和七皇子偶然碰见,他得知我们与你走散了,便主动帮忙。”沈洛卿气喘吁吁地跑来,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衣裙上满是泥污?”

    宝意便将方才的事粗略说了,道:“幸好有唐公子在,若不然就……”

    沈洛卿感激地看着唐亭安,再三道谢,还邀请他到府上喝茶。

    唐亭安微微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有缘自会相见。多谢两位小姐,唐某告辞了。”

    说着便作揖离去。

    待人消失在人潮中,宝意才“啊”了一声,“他的笛子还在我这儿……”

    谢九容心中酸涩更甚,又气又妒,却又没立场发作,他见宝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只觉犹如刀割。

    见她似是要走,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匣,开口道:“这点薄礼,还望小姐收下。”

    宝意柳眉倒竖,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让我给你绣什么?”

    谢九容愣住,“什么都不用。”

    “那我就更不敢要了。”

    宝意说完,挽着表姐的手扬长而去。

    沈洛卿小心地回头看了眼谢九容,低声道:“意儿,你不怕得罪七皇子啊?”

    宝意此时也有些后悔,方才一时情急就忘了分寸,俨然将他当做了前世的谢九容。

    对今生的谢九容而言,他不过是对她殷勤了些,便平白遭受了许多莫名之气。

    宝意咬了咬牙,“得罪就得罪!”

    撕破脸也好,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可当她回到家里,处理完受伤的伤口,又被爹娘狠狠数落了一顿,正苦闷呢,忽见二哥走了进来。

    他神情扭捏,将一只小玉匣子塞到妹妹手中。

    宝意疑惑地打开,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登时愣住。

    缎绒布上静静躺着两枚碧蓝色琉璃珍珠耳坠,小巧精美,一看便不是寻常俗物。

    “二哥这是你让人打给我的?”

    甄彦明挠了挠头,没有回答,反倒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来,放到她面前,“这个你也收下,拿来擦手,不会留疤。”

    宝意不解地看他,甄彦明一面后退一面快速说:“这些都是七皇子送的,我也是被逼无奈……”

    之后便匆忙溜了。

    留下宝意神色怔怔,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怎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怪?

    她看耳坠制作精巧,不禁又惊又疑,无缘无故的,谢九容为何送她礼物?他又何时得知她的手受了伤?

    心绪纷杂,宝意对二哥心生怨怼,定然是他在外面又惹了什么事,被人捉住了把柄,这才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行,一定要将此事告知爹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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