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招,虽然大胆些,但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你们仔细想想,这办法是不会还挺好的,又保住了嫁妆,又脱离了暮宅。”
屋中一阵沉寂,窗外乌鸦嘎嘎飞过。
“姑娘还是先睡吧。”
月牙起身去铺床,蓝心拉着她去梳妆台卸妆发,晚晚捂着脑袋,“蓝心,你说是不是啊。”
“姑娘别闹,折腾一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
“诶,不是,我不累”
两人合力把她按在床上,熄灯退出房间,晚晚反抗无效,躺在床上叹气。
屋外月牙也长长叹气,“姑娘不会真要给自己找男人吧。”
“不行,”蓝心说的斩钉截铁。
“姑娘为主,我们为奴,我们还拦得住姑娘不成?”月牙问。
“我们为奴,就该在主子犯错时在一旁规劝,这才不负姑娘恩德。”
月牙一听,觉得有道理,但是总觉得怪怪的,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你下午不还说姑娘做了决定就不会变,我们顺着姑娘就行,你怎么跟姑娘似的,理全在你那儿。”
蓝心严肃道:“这不是你能理解的事儿,你不用想太多。”
第二日,晚晚早起把常用的外伤药材分配打包,抓了一把三七放在戥秤上,小心拨动着秤砣,“月牙,散药结束你就扮作我的小姑子去找媒婆吧。”
月牙递过来一张黄纸,“姑娘,这纸质量不好,容易破损啊。”
“是吗?”晚晚拿过来翻看,“和之前一样啊”
再抬头,月牙已经忙别的去了。
晚晚狐疑看她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蓝心从外头进来,“姑娘,外头已经排好队了,但是人太多,咱们准备的药材可能不够。”
“没事,我还定了些,晚些有人送来,你小心接待,不要怠慢了供应商,”晚晚点着药材吩咐,“对了,弄完你抽空去打听下,城中哪家媒婆靠谱。”
“是哪家供货商呢?奴婢按着他们的喜欢准备茶点。”
“太平桥南的张家商行,你熟悉的,你选个两三家媒婆回来给我比对吧。”
蓝心:“奴婢不熟,奴婢这就去准备。”
晚晚点药材的手一顿,飞快回头,蓝心已经没影儿了。
好啊,这两个丫头不愿让她自己找郎中,跟她装聋作哑敷衍呢。
“哼,”晚晚跺脚,“看你们躲到什么时候。”
待一切准备妥当,晚晚坐在桃木诊桌前,蓝心和月牙一左一右站在她后面,晚晚玩着狼毫,“你们明日就给我去找媒婆,找定了就去说亲去。”
蓝心:“我去准备开门。”
月牙:“我去把药包都搬过来。”
“你们不必躲着我,觉得等我过了这两天自己就想通了,”晚晚语气平静,甚至透露着几分轻松,“我不是头脑发热,你们自己说,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其他办法吗?”
蓝心背对着晚晚站定,月牙在后面低头不语。
“你们若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我就听你们的。”
蓝心转身看着月牙,“不是奴婢忤逆姑娘,实在是这招太险,且不说找媒婆,看郎中任何一件传出去就能让姑娘终生抬不起头,若是寻了个黑心眼的事后反悔,姑娘不仅陪了嫁妆,还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晚晚语气沉下来,“事先我会将此人的祖上三代情况打听清楚,选个合适的,不会出错。”
砰砰——
屋外传来短促的敲门身,原定散药的时辰已到,蓝心把话咽回去,转身去开门。
冬日暖阳的光亮随着门板移动一缕缕照进屋内,晚晚着牙白绸衣,面带素色绢丝遮面,端坐在赤红枕桌之后,桌上的白瓷净玉瓶内插了一把淡黄艾草。
美人如画,画卷被缓缓铺开,她提笔落墨,腕骨缓缓摆动,点透画中灵气。
“神仙姐姐!”
从翟行梭手下救出的小乞丐在第一排高呼,“神仙姐姐,我带妹妹来了,求姐姐看看。”
“谢谢姐姐。”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抱在男孩怀中,先乖巧道谢,瘦如冬雀,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被冻坏。
晚晚看着揪心的疼,先给姑娘看诊,由月牙带下去上药。
后面的领药的人伤势一个比一个严重,尤其断云楼倒塌时受伤的工人,本就因为伤口没有及时清理而化脓,又被大雪冻伤,伤口冒出腐肉的味道。
不到半天,纱布和止血的车前子便消耗殆尽,月牙跑来倒数着数量,晚晚忙的有些疲惫。
屋角堆了七八堆药包和散药,如今已有三堆见底,排队的长龙还见不到头。
晚晚才明白为何平时名声不错的医馆药铺此次都没有出手,实在是力不从心。
外头逐渐传来担忧之声,怕轮到自己就没有药了。
晚晚咬咬牙,大声问:“张氏药行的药送来了吗?”
“候着呢,算着时辰快到了,姑娘不担心。”蓝心在旁边帮忙递剪子银针,也忙的浑身发热。
这一来,后面的人又一个传一个,说还有药。
晚晚心中开始打鼓,局面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控制。
一中年壮汉蹒跚而入,掀开衣服,腹部左侧还插着半截木棍,和血肉长在一起,十分骇人。
腥臭味扑鼻而来,竟不像伤口的味道,而是腐尸。
“呕——”
蓝心一个忍不住,跑到旁边干呕。
腰腹柔软,脾肾等重要器官均在腰腹附件,不如心脏有肋骨保护,此人能活到现在,算是真人保佑。
也算他每天盲目抽出木棍,对器官造成二次伤害。
晚晚身上染了血迹,眼神越发暗沉,壮汉看着晚晚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我这伤是不是没救了?”
晚晚如同对待普通病人一样给他清理伤口,“你这伤是比别人重,但也不是毫无希望,你回去用些药,明日再来罢。”
“大夫不用安慰我了,其他医馆都不收我,今日本就是来撞运气的。”
“你还能走还能动,多朝好的方向想,明日再来,我会接收你的。”
“谢谢大夫,您真是菩萨下凡。”
蓝心回来时正听晚晚安慰那人,待壮汉走后,悄声道:“姑娘何苦给他希望呢,他也没几日可活了。”
晚晚淡声道:“我若今日说他没救,那他今日就会当自己已死,有希望多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蓝心也不知如何反驳,她家姑娘是泡在黄连里长大的,却比谁都活得敞亮开朗,就如同冬日里阳光。
不暖,却总能让人觉得明亮,生机勃勃。
“给我按住!领了药还来偷,良心让狗吃了!”月牙愤怒叱骂的声音传出二里远。
本来大家就担心药材不够,听说有人偷药,几个精神头好的立即冲上去按住了小偷。
“有药了还来偷,打死他!”
“呸,这种人不配领药!”
“看,他快死了吧,阎王都不收黑心鬼。”
蓝心扶着晚晚过去,只见刚刚腹部插入木棍的壮汉被按在地上,鲜血一口一口往外吐。
眼里如长满了勾子,一道道往晚晚身上勾来,晚晚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仿佛眼睁睁看着活人被沼泽吞噬。
“松开。”晚晚吩咐。
“大夫,他是小偷,他偷药。”一脸上长满浓疮的青年反驳。
“他也是我的病人。”晚晚眼神如针射出。
那青年故意在壮汉身上狠压了一把,那人呕出一滩血,爬到晚晚脚边,拽着她的裙角,“大夫,我,我没有偷药。”
他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血。
“刚刚看您的脸色我便知道我活不久了,没必要浪费药材,我是想把药还回来。”
说完,他再没血来,双眼翻白,钩子似的钩着晚晚,脖子一软,瘫在地上。
晚晚蹲下身,伸手替他合上双目。
月牙双手端着一个染血的药包,颤身说:“姑娘,他是来还药的。”
“我,我不知道啊。”刚刚按着壮汉的青年慌乱后退,指着月牙,“是她说他是偷药的。”
“姑娘,我不知道,我看他鬼鬼祟祟在这里,姑娘”
后面排队的人拥挤在店面门口,之前还大声叫嚷要打死人的伤者全数闭嘴,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晚晚掩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掐着,感受着虎口的疼痛感,才让她不至于失态。
今日开铺散药,还没救回来一个人,却先害了一条命。
蓝心替她挡住众人的目光,“姑娘,不是你的错。”
“神仙姐姐,”小乞儿拽着晚晚的裙角,“我妹妹说她不疼了,谢谢姐姐。”
男孩只到她腰,头发上沾满了泥水,粘成一团,甜甜冲她笑着,仿佛流浪的小狗在示好。
晚晚摸了摸他的头,“叫小厮准备一口薄棺,查查他家中还有没有人,还未看诊的继续排队。”
重新坐回诊桌,晚晚再次看着那些伤口,除了可怜之外,还觉得可悲。
两种感觉互相冲撞,似乎要把心活活撑破。
后面两个排队的青年对视一眼,悄悄退出人群。
钱庄内,他们正和刘子清汇报今日情况,“你说一个朝廷命官的嫡长女出去开铺子?”
刘子清躺在太师椅上,嘴角挂着笑,闭着眼晒太阳,像吃饱后餍足的懒蛇。
“回公子,是的,白安医馆逢初一十五才开门,也没什么名气,所以一直没有纳入我们的管辖中来,才会费劲查这么久。”
“倒是有趣,比我想的还要有趣,爷真是越来越喜欢了,继续盯着,看看她平日喜欢穿什么用什么,去哪些地方,都给爷记下来,她若欢喜了,你们统统有赏。”扇子轻轻敲击着掌心,缓慢的节奏透露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起初不过是觉得好看,想玩玩,他这人素来如此,瞧见盛开的花,便要掐下来。
越是逗弄,越发觉这花除了漂亮,还有趣,满东都也没第二个这样有趣的姑娘。
越是逗,就越想玩。
“公子,”小厮垂头抬眼,艰难地开口,“我们跟了数日,暮姑娘鲜少去胭脂首饰铺子,倒是今日,她有开了铺子,给那些伤者散药。”
刘子清猛然睁眼,捏紧扇子,“她行医施药?”
“是。”小厮收了眼神,把头垂得更低。
刘子清掐下一只兰花,捏出一手青色汁水,“有趣可以,过火可就不好了。”
谁都知道,断云楼倒塌一案可大可小,端看圣上心情,可若有人将事情捅到圣上面前,那就不是皇城司抄几个府邸那么简单了。
有点脑子的官员和富商都不会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不多时,小厮领着刘子清来到白安医馆门口,刚好看见蓝心警告两个插队的伤患。
队伍排到巷口,还有人闻声赶来,刘子清语气不快,“脸一般大的店面能有这么多药?”
“快散完了,不过昨日暮姑娘已同张氏药行定了药材,出手阔绰,现下应该到了。”
“呵,”刘子清冷笑,“去问问张氏,明年的入业凭证还想不想要?”
小厮心领神会,也跟着松了口气。各行各业想要合法经商,都得求一张入业凭证,要么是有人引荐入行,要么是走特定门路。
三司计相统管户部,支度,盐铁三司,赋税商贸都在其管辖范围,是以刘子清在东都横行霸道无人敢管。
张氏药行的脚夫伙计已经将药送到白安医馆后门,肩膀被磨破了皮,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火急火燎赶来的掌柜召回去。
那阵仗仿佛是掌柜屁股着火,蓝心开门只看见脚夫被掌柜的撵着走。
“诸位跑反了,白安医馆在此处。”
没有人理她,蓝心追出去抓了掌柜,“掌柜的糊涂了,医馆在这边呢。”
掌柜肥厚的手掌拱成拳在胸前摇晃,气喘吁吁道,“姑娘,你们家的生意我是做不起了,另请高明吧。”
“诶,怎么回事儿啊你!”
前方的车前子已经见底,蓝心撩起裙角往诊桌跑,“姑娘,张氏的生意黄了。”
晚晚笔下一顿,抬头看向蓝心,“苏氏搞鬼?”
“暮大夫,在下身子不适,能不能也救一救我的命呢?”
小厮已经把看诊的伤患提起来,刘子清坐在自家小厮铺的坐垫上,扇子点到她手背上,落下一点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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