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君一场病下来,话变得更少了。窦慎总是见她望着远处发呆,却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但每当他疑心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了芥蒂时,她又表现出异常的温柔与顺从。
若水等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窦慎觉得常氏的死迟早也瞒不住,还不如自己告诉她,以免多生枝节。她听完,却只是沉默了半晌,眼里漫过一丝轻淡微薄的伤感,然后就捕捉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她是长乐宫的女官,和我没什么旧怨,也算不得有旧恩。”听到窦慎追问,晗君语调淡漠地回答。她最近得了一本琴谱,似乎很感兴趣,一双眼睛只落在书上。
窦慎看不懂那些古怪的符号,只是陪她坐着,一双手自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阿罗,这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也是气急了。”他叹息了一声,热气拂在晗君的耳上,她下意识地躲了躲。
“你当时那么虚弱,我真怕你就这么去了,扔下我一个人。他们都说我是孤煞命格,我总是不信,可是那时候我却恐慌无比,心胆俱裂。”一个冷肃傲气的人,一旦说起柔软的话来,总是容易让人动摇,更何况他是那样擅长算计人心,拿捏别人情绪的人。
晗君觉得心如摇曳在风中的秋叶,恍恍惚惚的无措,翻转纠结的疼痛。
“临冰,”她忽然转头,眉眼婉转出几分怅然萧索的感觉,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今后少动肝火,凡事多忍让些,别人犯错时宽恕一二,你自己心里也舒服。”窦慎回握住晗君,借力将她扯到了怀中,如往常般轻抚她的发,温柔道:“你既然这么说,我改就是了。”
她轻易将此事揭过,倒是让窦慎始料未及,也没有多想,安顿好她就一心扑在了军务之上。周冲死后,朝廷新任了王晋为大司马,总领雍州之兵,兼有护卫京畿之责,朔方之军只让大将军封余暂领。显然,已将原先的守北转为如今的防西,摆出一副针对凉州的姿态。这个主意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显然很有头脑,知道亡羊补牢的道理。
“大王,雍州守军不过十万,朝廷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不如出兵,一口气打到长安。”鲜于秋是个火爆脾气直性子,见窦慎和石恪都不说话,干脆直接嚷嚷起来。
石恪看了眼窦慎,果然见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于是笑道:“将军勇武,将士皆知。只是出师以何名义?”
鲜于秋噎了一下,瞪着眼睛思索了半晌,终究无果,嘟囔道:“打就打了,要什么名义……”
在座的都是心腹,听闻此言纷纷摇头。石恪便又笑道:“虽说朝廷昏聩暗昧,但毕竟仍是刘氏天下。不说忠臣猛将仍有许多,伺机而动的人也不少,若是我们贸然出兵,这些人怎会安之若素。更何况,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得了个乱臣的污名,为百姓不齿,只怕行军所至,举步维艰啊!”
窦慎终于舒展了眉头,浅笑一声:“诸位可也认同长史所言?”见大家颔首,便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大郑风雨飘摇,几经动荡,迟早有人按捺不住。我窦氏若要起兵,也该起的是勤王之兵,怎会做乱臣贼子!”
之后,便再无人轻言起兵之事。只是战马却从大宛源源不断而来,入伍的新兵也越来越多,大有秣马厉兵,等候时机之意。
晗君轻轻将手中的消息阖上,投入到火炉之中,火舌迅速将信件舔食干净,那些让她心惊的文字很快就荡然无存。
“萱姑娘如今很安全,你们大可放心。”她对随侍在侧的若水和见素说道。话虽如此,但她脸上的凝重之色却迟迟没有褪去,反而愁眉深锁,心思郁结。
“还是公主睿智,我们只想着用自己的人去传递消息,竟没想到还有其他办法。”若水给火炉中又添了些炭,将信件的痕迹遮掩的彻底。
晗君弯了弯唇角,却明显没有笑的心情:“大王谨慎敏感,只怕我们这些人的底细在来凉州时就已经被他查的清清楚楚,怎会不多加提防呢?此番利用张将军的关心则乱,也实在是冒险之举。若是事情不成,白白连累了他,我又该如何像阿萱交代。”
张澍自居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阿萱,这自然在她的意料中。于是也未避着窦慎,当面将阿萱去长安求救,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的消息说出。张澍果然按捺不住,当即便请求去长安救回卫萱。外臣无召不得入京城,还未等窦慎阻挠,他已经自己想到了办法。只言他将装扮为胡商模样,随过往凉州的商队进入长安,若是为人所察,保证死都不会连累凉州。
他于窦慎有旧时之谊,救命之恩,又是执拗的性子,窦慎不得不答允。于是,晗君便借着他的手,光明正大地搭起了凉州和长安的联系,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长安的情况。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因病不出,陛下荒唐不理朝政,如今京中的权柄尽数落在了大长公主手中。以她的野心和与野心并不相符的智谋,定下对付凉州的昏招倒也并不奇怪。
“想不到张将军此去竟然如此顺利!”若水感慨道。
“张将军可是儒将呢,不仅打得了胜仗,也很有智谋。”见素一面帮晗君铺陈着被褥,一面慨叹道,“他待萱姑娘也是没得说,真真地有情有义,这样的郎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萱姑娘真是好福气。”
少女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便是这么一恍惚,心里就有千头万绪扯了出来。最后委婉地变成了一句叹息,看着榻上的锦被怔怔出了会儿神。
晗君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凝神看了片刻,问道:“见素,你今天怎么了?”
见素悄悄将眼泪藏了起来,将脸隐在光线后的昏暗中,道:“哪里会有什么事,看着公主身子一天天见好,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对了公主,你怎么能确定长安一定会来人帮我们呢?若真是大长公主掌了权,她必不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我告诉张澍,西市中有一处叫‘浮光’的锦缎铺,他若是去了长安无落脚处,可去寻那里的店主。店主姓金,消息灵通可通宫中,而且最是信得过。”她看了眼外面,夜色已深,窦慎的晚归已成了常态,她已经习惯了。
“那个金氏的身份其实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早在我离京时她老人家便和我有约定,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便走这条路。”
晗君走至了榻边,将窦慎的枕头往外挪了挪,声音低低道:“他总是晚归,我心里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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