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柔,你可想好了吗?”说这句话时,晗君却是看向窦慎。屋外的风呼啸地凌冽,可是她的眼神却更冷,带着伤人的怀疑之色。窦慎本能否认:“此事与我无关。”解释完,又觉得胸口有股闷气,怎么也抒发不出来,于是冷了脸,放下了箸。
晗君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可是此次,他却没有离开,只是背对晗君而坐,仿佛一个置气的孩童。
她也不好再过分,便放柔了语气,对善柔道:“你从长安千里迢迢随我来此,已是不易,又何必再去匈奴。常姑姑去了后,我身边也就你们几个人了,你真的忍心弃我而去么?”
善柔再抬头时,已然泪流满面,匆匆趋了几步上前,跪倒在晗君身边,牵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哽咽:“公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忍心弃公主于不顾。可是奴婢亦有苦衷,还请公主体谅。”
“你有什么尽可告诉我和大王,我们定会为你周全一二。”晗君看着窦慎,这样说。可是窦慎好像真的动了怒,仍不看她一眼,也不发一言。
晗君微微叹了口气,命秋词将食案撤下,带着其他侍从退了出去。
“你可愿告诉我?”她将善柔扶起,眸中带着温暖又希冀的光。她私心希望她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善柔此时的所想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都说人性自私,放在她这个亦是如此。她多么孤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将她孤零零的抛弃,难道也会是一种宿命。
善柔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住了哭声,郑重回答公主的问题。
她的故事很简单,也很曲折。夕阳渐渐退下最后一抹余光,一盏盏灯被点亮,室内借着昏暗的光,散出几丝迷离又伤感的味道。窦慎也不再生气,转过了脸,英挺的面容上带着和她一样的伤感神色。
善柔此去,是为情,也是为了一个承诺。窦慎曾允诺,虽阿南去的侍女和护卫,家人可免徭役赋税,自身可除奴籍。善柔虽来自于宫中,但以如今凉州如日中天的权势,朝廷也不会不答允这样简单的条件。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嫁给他,那个人多年前曾被俘匈奴,却得了左日逐王的器重,当了将军。隔着千山万水和战争和平,那个人仍坚持不懈地在寻找曾经有过允诺的姑娘,直到辗转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她陪着公主出嫁到了凉州。
“他至今未娶,奴婢不能再辜负他,只愿此去和他相见相守,携他一起回到故国。”善柔又俯下身去,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却也倔强异常。
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呢?世人多凉薄,能有一二者愿意坚守本心,这是善柔的福气,也是那个少年郎的福气。比起她的孤独,她更愿意去成全别人的不孤独。
她亲自起身,自枕边的小盒子中找寻到一块玉玦,递到了善柔的手中:“太皇太后给我这块玉玦时曾说过,玦者决也,遇事要有决断才能够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今日,我便做主将它赠予你。善柔,就当是我送你的嫁妆。此玉玦上有夔龙纹,寻常人不可擅用,你拿着它在边地当有用处。”
善柔哭着摇头,怎么都不肯收,直到窦慎发了话:“拿着吧,这是公主的一片心意。你此去无需多虑,奴籍本王自会为你消除。只需记得一件事,莫要贪恋权势,当归则归,凉州定会收留你们。”
善柔颤抖地接过玉玦,俯身又拜,神色依依。
那一晚,晗君却久久不能成眠。善柔的骤然离开,又好像断了她一条臂膀般,她心中的怀疑和恐惧不断放大,积压在心头,无从纾解,无人纾解。窗外月光如雾,极是安静,身旁的人睡颜宁静,只是眉头仍是皱着的,仿佛藏着许多心事。
他一向心思深沉,所谋深远
晗君披衣起身,迎着月光走到了窗边,将半个身子笼罩在无边月华之下。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总喜欢抬头看月亮,月光那样温柔,轻易就挑起了白日不敢去想的心事。是啊,从六岁时,就是个满腹心事的姑娘,一个注定孤独的姑娘。
她深知,自己并非无情,反而比任何人都渴望真诚,渴望救赎,渴望毫无欺瞒的相守。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愁思当告谁,除了明月,心事又可为谁所知呢?
正欲叹息时,身后有温热的气息迫近,在她还未转身时,已落入了一个宽阔魁伟的怀抱之中。
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他圈着她的腰,俯下身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
他一向不避讳他的亲昵和喜欢,但是总有掌控一切的霸道和□□,正如他总喜欢将她圈入怀中,包裹着她一切的感官。她依恋这种的安全感,却也时常会觉得有被裹挟控制的压抑。
“阿罗,你若有心事,大可和我直说,不要憋在心底。”半晌后,他叹息道。
说着话时,他的气息温暖,就萦绕在耳边。晗君记得,刚到凉州时,他也曾说过这般话。她曾经如实问过,那时他说,自己必不会反。可是言犹在耳,他却没有一日不在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挥兵东指。远的不论,单说近处,宫中莫名出现了一个受宠的窦美人,听说是凉州窦氏三房的幺女。可是她查过,三房只有二子,长子未婚早夭,次子尚未婚配,何曾有过一个幺女。这样一人突兀出现,送入深宫受尽宠爱,听说已有了身孕,让人不多想都难。圣上继位到今尚无子嗣,若此女诞下嫡子,凉州便可插手社稷拥立。然后呢?她不敢想……
她大概已想到了窦慎的谋划。她不敢想象,若是到了那一天,他该站在多么风口浪尖之处,遭受多少诟病指摘,承受多少风雨险阻。若是失败了,便会如祖父般血流成河,万劫不复。若是成功了,又怎能免得了功成万骨枯,亲离骨肉散。
她看得清楚,却知道无力阻止。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可是陪着他经历过生生死死那么多事,他既然不说,看来是铁了心,再难回头。
转身,她轻轻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这张脸轮廓利落,英姿勃发,她想自己可能再也忘不了了。指尖流连,轻轻滑过他英挺的鼻,落在了他薄薄的唇上。有人说,薄唇之人最是薄情,以前不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爱上了就总觉得莫名伤心。
心口空荡荡的,疼得厉害。
“冰狸儿,我若是有一日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许将酒喝光了,好歹给我留一些。”于暗夜之中,避开人地方叫他这个名字,唇齿都带着缱绻。
“你又在胡说什么。”窦慎将她拥得很紧,他知道自己瞒不住所有的事情,却总带着侥幸心思。如今听她这样说,心里不免绞痛纠结,又不知从何说起,“阿罗,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舍下你,夫妻一体,我若是荣耀定会让你也荣耀万分,若是我有什么万一,也会将你安排的妥妥当当,你要信我!”
话说到这里,不言自明,无需多说。
晗君轻轻回抱他,并没有拒绝他给予的真实的温暖。其实她很贪恋他的怀抱,躲起来,就觉得能躲开所有的风雨。
“临冰,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如何便能如何的。若真有那一日,还希望你念在夫妻情分上,让我知晓一二,我定不会让你为难。”
窦慎看着她,这双眸子在暗夜中仍亮的惊人。她熟读书史,心思明透细腻,可是慧极必伤,于他们的关系而言,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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