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严格意义划分的话,  简子晏是任务者,秦妄并不是。

    单凭靠灵魂之力能破开时空障壁这一点,他就是这大千世界中最大的bug。

    不过自从秦妄将系统的总部炸了一次之后,  那个高维的神秘存在似乎就秦妄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只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破坏任务者的剧情,  就不再找他的麻烦。

    毕竟找一次秦妄的麻烦就伤筋动骨的,  哪怕是系统总部也受不了。

    秦妄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他打破规则只是为了到各个世界里去找简子晏,  现在简子晏已经在他的身边了,他当然没有那个闲心再出去捣乱。

    在知道这点之后,简子晏倒是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秦妄,你能破开时空壁垒。”他沉吟着问,  “那你能不能……回到之前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世界中?”

    秦妄看过来,  眼底含着了然的神色:“小晏,你是想回去看看?”

    简子晏纠结着点点头。

    “我承认,之前在做任务的时候,我没有把那些世界当成真的,  哪怕是有了一些感情,  我也会控制住。”他说,“但是现在我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在意那些世界……在我离开之后,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秦妄目光柔和:“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吧。”

    “那是你为他们带来的未来,  你有资格回去检验你的成果。”

    ……

    就像进入梦中一样,简子晏的身体沉睡过去,  灵魂被秦妄牵引着拥入他的怀中,然后视线一转,他们已经站在了繁华的大街上。

    入目的是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  人们步履匆匆,着装和他们自己的世界几乎没有差别。

    “这是……”

    “这是我们相遇的世界。”秦妄温柔地说。

    他将两人显形出来,因为时代设定相近,他们连衣物都不用改变。

    然后简子晏的脸上就被戴上了一张口罩。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的容貌和小世界里太相似了,还是遮掩一些为好。”秦妄说,“这是我离开之后的第二年,你的影响力还没有散去,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简子晏有些恍惚:“……当时在我死之后,你怎么样了?”

    秦妄的目光平静地望向人群:“我带着你的骨灰离开了组织,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安置下来——我也想去照顾你的母亲,但是她好像不认识我,也不记得你了,现在想来,应该是你做的吧?”

    “对。”简子晏垂下眼睫,“她对原身的爱太深了,根本无法接受我的死讯,所以我抹去了她的记忆,保她过完这一生。”

    “你的心愿达成了,她的确平稳地度过了这一生。”秦妄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我每年都会去看望她一两次,她的身体一直很好,直到七十五岁那年自然去世。在她的记忆中她没有孩子也没有亲人,于是我谎称自己是她的远方侄子,来为她送了终,立了墓,你如果想去看看的话也可以。”

    简子晏呼吸颤了一下,用力地眨了下眼,将骤然上涌的潮湿压下去。

    “谢谢你。”他诚挚地说,“我一走了之,是你替我承担了这份责任。”

    秦妄笑了下:“我从来不怕你给我的责任,我就怕你不愿意让我负这个责任。”

    简子晏没再说什么,他抬眼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眼中藏着许多思绪。

    当初他初来乍到,看似一切尽在掌握中,实则内心压抑着不想让419看出来的恐惧和慌乱,他那个时候不信任小九。

    在写剧情的时候,也有些无法放开和畏缩。

    所以第一个世界拿到的原谅值并不算很多,还留下了很多没有处理的残局。

    没想到秦妄在他离开之后为他补上了最大的遗憾。

    “那你呢?”简子晏轻声问,“后来,你寿终正寝了么?”

    秦妄明亮深邃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说:“是的,我寿终正寝了,死去之后,我安排人把我和你的骨灰埋在了一起。”

    简子晏没再说话。

    秦妄口中的寿终正寝,能有几分真。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不再追问。

    这段经历对他来说是一场逢场作戏,但是对当时的秦妄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生离死别,已经愈合的疤痕,就不要再被他亲手揭开了。

    简子晏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于是两人就坐上了开往乡下的公交车。

    他掌心虚虚一握,一个手机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浏览着这个世界的网络。

    就像秦妄说的那样,网络上对于破晓先生的议论即使淡了下去,但从未消失,只是打眼一扫,热搜上就占着一个“先生今年的扫墓名额开始预约”。

    简子晏手指一顿。

    秦妄果然在骗他,网上说破晓先生已经去世了十五年,他离开的时候兰春华是六十岁,到兰春华去世的时候刚好十五年。

    那个叫池洲的灵魂,分明在送走兰春华之后就离开了。

    秦妄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没有对这戳穿的谎言发表任何看法,他神色自然地说:“他们给你安置的墓地是空的,我偷偷把你的骨灰偷出来了。”

    简子晏扯了下嘴角。

    他继续翻了翻各种新闻,找出当年翁建柏一案之后的发展。

    正如他想的那样,拔除了这颗根深蒂固的毒瘤之后,这个世界很长时间里都没再有这种强力的犯罪分子出现,即使有,也达不到当初剧情操控的那种高度,凭借这个世界里的人本身的能力就能够压制。

    破晓先生的牺牲换来了直到如今的欣欣向荣。

    简子晏又看了几条,大致了解了之后就收起了这只手机,转而看向窗外。

    公交车到了站,两人走过泛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小路,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前。

    “这就是阿姨生前住的地方。”秦妄说,“在她去世之后,这栋楼就暂时封存了,根据这个世界的法律,等到百年之后如果没有她的后人出来继承,那么它将会被归政府所有。”

    简子晏仰头望着这栋楼,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秦妄:“妈妈的墓在哪里?”

    秦妄带着他走到后面,在兰春华最爱的那片庄稼地的前面,立着她的墓碑。

    简子晏走过去,指尖轻轻地摸上这块墓碑,又拿出一张手绢来擦拭。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低声说,“对不起,儿子没有为你送终。”

    秦妄揽住他的肩,用力握紧。

    “我没事。”简子晏平静地回头,“妈妈在这里很好,她后来的记忆里也不再有担忧和恐惧,这就够了。”

    他拿出几个新鲜的水果摆在墓碑前,两人一起拜了拜,然后他们将水果分着吃掉了。

    在这个世界里,上供的人需要负责吃掉供果,才会让被祭拜的人感到安心。

    最后,简子晏又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墓碑上兰春华的名字。

    这是在他的生命中,第一个给过他母爱的人。

    “我们前往下一个世界吧。”

    ……

    当视野再次清晰,两人正站在一片开得绚烂的凤凰花中间。

    简子晏一怔,秦妄也是一怔。

    两人看着这颗星球上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凤凰花,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

    简子晏是想感叹一声这些花居然活得这么旺盛,这个星球的水土真好,秦妄则是面容沉然了一些,似乎又回忆起了当初决绝地飞往爆炸星云前心中的悲怆。

    如今爆炸星云仍然在这颗星球的上空闪耀着,璀璨而盛大,任何人都想不到,它里面埋葬的两个人如今又再次站在了它的底下。

    简子晏仰头看去:“我当时和虫母同归于尽的时候,没想到它会开得这么漂亮。”

    他的语气,就像是看着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一朵绚丽的花。

    “够美,也够狠,就像你这个人一样。”秦妄说,“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当着我的面去赴死,我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即使到了现在,那一幕也仍然是我的噩梦。”

    “对不起。”简子晏主动抱住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秦妄用力锢住他,埋在他的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骤然涌起的暴戾和恐惧。

    这个世界有防伪装探测系统,简子晏干脆用法诀给自己变了个模样,然后定位到帝星的位置,直接瞬移了过去。

    通过查看星网,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同样是司望刚过世不久的时候。

    甚至……正在帝国大丧。

    两人站在为帝王送行的人群中,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方的那道年轻的身影。

    “那就是你选的继承人么?”

    “没错。”秦妄低声回他,“他叫贺凌,该教的,我已经都教给过他,在我前往爆炸星云之前,已经昭告天下传位给他,至于他能不能守住这个位置,这个帝国,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他的声音里有种冷酷的味道,就像是老鹰将幼小的鹰推下悬崖,要么振翅高飞,要么摔得尸骨无存。

    简子晏仔细地看了看少年悲伤中暗含坚毅的容颜,笑着说:“看来你担心的事很难发生了。”

    秦妄不置可否。

    简子晏目光向旁边便宜一寸,笑意淡了下去。

    身穿白袍,仍然是青年模样的白明兮正在旁边站着,美丽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代表秦妄的棺椁,目光复杂难言。

    “这么久不见,明兮也变得很厉害了。”简子晏轻声说。

    “他已经是全星际首屈一指的五级精神疗愈师了。”秦妄握住他的手,“他是你的徒弟,还不算给你丢脸。”

    简子晏又在白明兮的脸上凝视片刻。

    此时贺凌正亲自说着对司望的追悼词。

    “……是这位伟大的帝王与早年英勇就义的简元帅敢于开启先河,为帝国探索出一条崭新的道路,让我们怀着感念与悲切的心情为他们祝福,从今往后,我们将沿着巨人的脚步继续走下去,为帝国,为人民,谋取更多的福祉。”

    简子晏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自己。

    “你虽然离开得早,但你的知名度可比我广多了。”秦妄轻笑,“人们未必知道帝王司望的名字,但简子晏简元帅之名可是每个帝国人都如雷贯耳。”

    简子晏叹了口气。

    杀死虫母,就是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威胁,简元帅的功绩彪炳史册,千秋万载都不能被人遗忘。

    虽然做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那么多,但简子晏不得不承认,他能拥有这种待遇并不奇怪。

    他启动了这些小世界,经历了这些小世界,在他离开之后,这些小世界全都在按照已经启动的逻辑继续发展下去,这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些小世界的真实。

    再次踏入这些地方,他的心境已然不同了。

    这时人群进入默哀,他也跟着低下头去,沉默地品味着这一刻的复杂心情。

    追悼会继续举行,谁也没注意到密集的人群中突然有两个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站在台上的白明兮猛然扭过头来,目光落在刚刚两人站着的位置,露出有些惶惑,有些思索的神情。

    ……

    两人再次落地,却是在巍峨的皇城下面。

    秦妄一抬手,他们的着装立刻变成了符合时代的风格。

    简子晏左右望了望,问:“这里是什么时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皇宫门前居然拥挤着许多平民百姓,在简子晏的记忆里,大景只有某些节日皇家发东西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盛况。

    而抬眼望去,一人身着丞相服饰,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悲切严肃地站在皇城前,在他的身后,是同样面容肃穆的众朝官。

    简子晏望着他笑了。

    那是上官林,他没有辜负他的嘱托,看年纪不过而立,已然成为了大景的右丞相。

    他刚才问的问题还没等秦妄回答,周围有孩童的声音就传入了他们耳中。

    “今天真的能看到镇国大将军的尸骨回朝吗?”

    孩子的母亲显得有些悲伤,还抹了抹眼睛:“是的孩子,顾将军今日回家。”

    简子晏一愣,笑容蓦然消失。

    秦妄也怔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一抹叹息。

    简子晏张了张口,温和地问旁边的人:“请问这位兄台,今天是顾……问山将军的,回朝之日么?”

    再次吐出这个名字,他的嗓音明显有几分干涩。

    被问的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纳闷他怎么连这事都不清楚就站在这里,不过还是回答了他。

    “是啊,顾将军一生马革裹尸,没想到到死也只有一匹马陪着……听说他孤身一人斩遍三千敌寇,最终没等到支援。”那人道,“顾将军的下属找到他的时候,他身插数箭,怒目圆瞪,竟是站立而死,实乃一身英雄气概。”

    顾问山在三千敌人的围攻下站着死了,简子晏恍惚地理清了思绪。

    他不再说话,秦妄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望着远方。

    那是尸骸还乡的道路。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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