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诏狱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腰封垂玉,  玄袍加身,气质温和,苍白清隽,  脊背如修竹。

    连慎微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泛着金属的冷光。

    摄政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诏狱大门口,  天南看见自家主子,  快步过去,恭敬道:“主子,  陛下已经下旨证明您无罪,  顺昌伯爵府任您处置。”

    身后诏狱里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嚎,  伴着急急切切的脚步,司狱林衡带着自己班子到连慎微身后停住,随即弯腰拱手,  笑容讪讪。

    “摄政王在诏狱这两天辛苦了,  臣早就知晓那顺昌伯爵府乃作乱犯上之徒,  既然那姓栾的得罪的是您,就交由您处置好了。”

    “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也为关了您两天的事儿愧疚呢。”

    司狱拍拍手,  身后立即有士卒压着一个人往前。

    栾秦甘身上有许多新添的鞭痕,眼见着是被刚刚打出来的,他被压着,  怒目瞪圆,  冷笑着朝司狱吐了一口唾沫,  对连慎微道:“一丘之貉!”

    连慎微似笑非笑,  右手负在身后,  没理会栾秦甘,  而是侧眸道:“司狱大人,倒是会做人。”

    “孤在诏狱这两日,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语气温和含笑,却让司狱头更低了,他赔笑说不敢,后背上冷汗都出了一层。

    眼前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是他们大盛朝的摄政王。

    他们陛下多病,储君年少,选摄政王制衡朝堂派系无可厚非。可是历来摄政王都是从宗亲里选人,再不济也有皇室亲缘关系在里面。

    连慎微却是顶天立地头一遭的外姓摄政王。

    他六年前考上状元,短短时间平步青云,拉拢朝臣,贪污腐败,勾结权佞,欺压百姓,明明生的一副芝兰如玉的好相貌,做出来的事却截然相反。

    在这京城,说一句连慎微的名字,夜可止小儿啼哭。

    这顺昌伯爵府说来也是无妄之灾,仅仅是因为栾大人参了一本摄政王,便被摄政王寻了由头,泼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

    摄政王当晚便带着玄甲卫,绞了顺昌伯爵府阖府的脑袋,只余下了栾秦甘一个人钻了狗洞逃了出来。

    第二日陛下震怒,将摄政王押在了诏狱。

    原本以为摄政王这次怎么着也得脱层皮,不想仅仅在诏狱关了两日,陛下就下旨将人放了出来,甚至把栾秦甘交由摄政王处置。

    朝野上下反对之声沸天,却被摄政王一党压了下去,敢怒不敢言。

    真真正正的一手遮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对连慎微如此信任。

    司狱心里暗暗叫苦,他手底下新被塞进来的副使不懂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对摄政王用了半天的刑,这下肯定被记恨上了!

    他一脚踹在旁边副使的屁股上,副使扑通一声跪下,抖若筛糠。

    司狱赔笑道:“都是这不懂事的蠢材擅自做主对您动刑,您可以一并带走处罚。”

    连慎微笑了笑,温和道:“司狱大人,他也只是在其位尽其责罢了,何必为难,不过,孤还未说什么便抖成这般模样,实在不宜在诏狱当差。”

    话留三分,司狱当即道:“是是,您说的极是。”

    连慎微颔首:“如此,大人身边的副使便缺了一位,孤身边有个合适人选,明天便可上任。”

    这是要在诏狱安插人手了。

    司狱只好应是,然后恭恭敬敬送连慎微离开。

    等人走了,他才又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副使,压低声音恨恨道:“吓死本官了,本官都差点被你害死了!那可是摄政王,你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他动刑?”

    副使:“大人救救我!大人救救我!”

    摄政王虽没有计较,可是这京城想要讨好摄政王的大有人在,恐怕他出了诏狱的门,便有人砍了他的脑袋去摄政王跟前献殷勤。

    这副使也是被人塞进来的,司狱不管他求饶,“谁塞你进来的你便找谁去吧,或许还能留下自己的性命!”

    语罢,一甩袖子离去。

    ·

    摄政王府的马车从官道往皇宫去,马车后面拖行着一个人,正是被塞了嘴的栾秦甘。

    拖出了一地的血,宛如一条被褪了鳞的血鱼,翻腾挣扎。

    虽是白天,街市却安静极了,两边的人对栾秦甘的惨状心有惴惴,等着马车过去才敢说话。

    有进京赶考的才子摇头低叹,却不敢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马车内。

    宫渡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心中叹道:“身子骨不顶用啊。”

    这个世界江湖和庙堂关联复杂,他只有连慎微一个身份,轻松许多,只不过经历却十分丰富。

    仍旧是三位主角,不像之前两个世界的主角团那样在他看来傻白甜的模样,而是在权谋算计的漩涡里努力挣扎。

    三位主角,拿了三个不同的剧本,彼此之间命运交织,逐渐成长,青史留名。

    而连慎微作为佞臣,死法凄惨,被登基后肃清朝堂的新帝一点点夺权,判处了凌迟之刑,万世唾骂。

    小光团:“虽说你每个世界都会随机疾病,但这次的好像没有之前明显?”

    宫渡撑着下巴:“是吗,或许吧。”

    这次随机出来的是衰竭,一个总括类的疾病,听着似乎也没什么。

    他是从这具身体17岁之后开始接手的,17岁也是连慎微命运的转折点,从他接手的那刻起,这具身体就开始逐渐变差,一点点侵蚀着,叫人轻易察觉不出来。

    “这个世界怎么不见你写剧本啊?”

    自打进入了这个世界,宫渡就像被种了懒筋,识海里的黑团子都蔫蔫的,一个字都没写过。

    宫渡没说。

    随机出来的衰竭,对这具身体来说,是身体逐步变差,可是衰竭是罕见的可以影响到他灵魂的病症。

    衰竭加身期间,他会变得很懒,懒到恨不得灵魂立即沉睡过去。

    四字以蔽之,就是——

    他想摆烂。

    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对三个主角进行磨砺,还要确保不让他们死于意外,顺便将连慎微的故事补充圆满。

    除去最后一条,他约等于在给世界意识看孩子。

    宫渡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老老实实走剧情,不删减不快进,就是一个好的不及格考生了。

    还写剧本?脑子里写写得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神。

    反正气运已经收集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只要不出大的岔子,他随时可以离开。

    可是他的戏份还要等到新皇登基后,把权力从他手里夺走,才能下线。算算时间,还有快十年。

    这身体应该撑不了那么久,宫渡真的很想死。

    所以他走了捷径,只对一个主角展露善意获取气运,而另外两个主角……他打算添柴浇油,让他们提前搞死自己这个佞臣。

    等死后,这个世界如何,便与他再不相干。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和小光团说的,不然这家伙又该嚷嚷着它的业绩受损。

    眼下,他要去东宫见一见未来会下令杀了他的新君,如今的少年太子。

    也是三位主角中,分量最重的一位。

    小光团又问了一遍,宫渡答的敷衍:“胸有成竹,剧本写不写都一样。”

    靠在马车内的青年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

    ……

    皇宫。

    连慎微身边跟着天南,后面两名太监压着栾秦甘,径直去了东宫。

    侍卫将他们拦在了殿外,小志子拂尘一甩,连忙弓腰过来:“不知摄政王前来,太子殿下还在小憩,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如今初春,外面天寒料峭,只待一会,寒意就往骨头里钻。

    连慎微穿的玄衣是束口的简便长袍,一截苍白手腕露出,衬着黑色的袖口,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金属扳指。

    天南注意到,主子的手被空气里的寒意浸的隐约发青。

    天南担心,皱着眉低声道:“主子,您要不然还是回去叫风先生给您看看吧,诏狱的刑罚历来严……”

    连慎微抬手示意他止住话头,“不用,行刑者不过凡境的武夫,皮外伤而已,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

    年轻的摄政王看着小志子,温声道:“孤能等他醒,就是不知道,栾大人等不等得起。”

    他身后的栾秦甘已然气息奄奄,说是押着过来的,不如说是被人被架着才勉强站起。

    冷天一冻,时间久了,保不齐就真死在这了。

    小志子没说什么,恭敬退下了,叫人领着摄政王去偏殿等候。

    连慎微没等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告知太子殿下醒了,请摄政王去书房一叙。

    天南哪还不知,这是太子殿下故意叫他家主子等着的。他撇撇嘴,跟在连慎微身后去了书房。

    大盛朝皇姓为应,太子名叫应璟决,年今十五。

    他是今上还是王爷的时候生下的孩子,不是最大的长子,也并非如今皇后亲子,他的生母早在九年前便去世了。

    中宫无子,应璟决便一直养在皇后膝下,所以他不是长子,却是宗室玉牒上正正经经的嫡子,皇帝一登基,就将他立为了太子。

    虽是太子,手里却没有多少实权,活的窝囊。

    “外面的奴才太不懂事,竟不叫醒本宫,”应璟决斥责了小志子一顿,扬起笑,“老师此来为何?”

    少年太子已经初具城府,他看向满身血污的栾秦甘的时候神色不变,不过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眼底还是闪过一抹冷沉之色。

    他放纵三皇子的人去诏狱对连慎微动刑,没能彻底杀了这奸佞,真是可惜!

    应璟决压着心里疑怒,一边怀疑自己做的事已经被知道了,一边垂眸给坐在位子上的摄政王亲手倒了杯茶。

    他少时被连慎微教导过功课,连慎微也当得他一声老师。

    栾秦甘是忠义侯府小侯爷的姨丈,小侯爷是他兄弟。

    如今栾秦甘这幅模样被压在他宫中,不啻于打他这个太子的脸,偏他还救不了人。

    他怎么对得起还在边疆打仗的兄弟。

    连慎微抿了口茶,“听说殿下的内力已踏入开阳境,臣从诏狱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着考校殿下的功课。”

    “开阳境,针入头颅,穿刺而过,不染血腥。”

    天南押着栾秦甘走上来,滴答落下的血,染透了柔软的地毯。

    昌顺伯爵府唯一的幸存者,大盛朝的清官、忠臣,此时垂着头,对着手脚僵冷的少年太子。

    天南递上一根针,“太子殿下。”

    应璟决僵硬接过,浑身的血都凉了。

    连慎微唇边含笑,温声道:“外头天冷,殿下仁厚,就在这里送他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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