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赵珣来到了白雪皑皑的贺兰山。
宁夏卫的守军预备要来接迎他,却在那一天久久没有等到六皇子殿下的到来。
夜里极冷,天下飘着雪,赵珣踩着泥泞的雪水,静悄悄抽出了腰间的刀。
他领一千精兵奇袭盘踞贺兰山的鞑靼,鞑靼毫无防备,被斩杀数百人,其余溃逃四散。
等到奇袭完毕,整军回到宁夏卫的时候,兵卒才发现赵珣的肩上被射入一支箭,长箭露出之处被他削去,整夜他忍着伤痛带头砍杀鞑靼,夜色中,谁也没有发觉。
这一战之后,赵珣名声大噪。
六月,他整合延绥、宁夏两镇兵马再度重创鞑靼。
次年二月,他深入草原,在荒漠中迷路了大半个月后,找到另一蒙古大部落瓦剌。
他成功游说瓦剌,一同抗击鞑靼,以夷制夷。
赵珣在边境屡屡立下奇功,兵部的人是乐开了花,却愁煞了礼部的人。
皇子领兵本就少见,这位殿下还如此骁勇善战,如何加封成了个问题。
去年的时候,为了便宜行事,朝廷封了赵珣为征虏将军,但如今这个封号显然是不够看了。
于是赵珣越过二皇子,成了首位封王的皇子。
宫里将赵珣封为燕王,这是监国太子定下的主意,赵珣权重,太子有隐忧,害怕控住不住他。
赵珣费心经营的地盘在陕西,将他放在燕地,能减轻他对地方的影响。
赵珣回京在即,宫中愈发人心浮动。
“不日回京?”
承禧殿里,赵蘅玉听到赵珣回京的消息,微微一怔。
这些时候,她总是能从被人嘴里听到赵珣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收到一封赵珣的来信。
赵蘅玉想,赵珣终究还是和她生分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元夜里,赵珣跑来诘问她为何夜不归宿。
赵珣回京后,再次见面会是怎样呢?接着说起那个莫名其妙的上元夜争执,还是将这件小事忘了个干净?
她正在深思之际,嘉嫔带着小皇子走了进来。
“母妃,”赵蘅玉站了起来,她走到嘉嫔身侧摸了摸小皇子的头,“阿瑜,这些日子有没有乖乖的?”
十皇子名叫赵瑜,是嘉嫔在护国寺九死一生产下的,如今他已经是能走能说,聪颖可爱,他奶声奶气道:“阿姐,我一直乖乖的。”
嘉嫔让禾青把十皇子抱出去玩耍,对赵蘅玉说道:“蘅蘅,贵妃娘娘的嫂子秦夫人要办一场马球赛,母妃在深宫自是不能去的,你替母妃去看看。”
嘉嫔娘家的侄儿娶的是秦贵妃的侄女,一年前添了一个男孩,嘉嫔心中挂念着,于是趁着这次秦夫人办马球赛,她想让赵蘅玉去瞧瞧她的娘家人。
赵蘅玉点头笑道:“好,我帮母妃好好看看表兄表嫂,还有我的小侄儿。”
嘉嫔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赵蘅玉,忽然愣了一下神,她回神笑道:“也是为了让你出去散散心,在宫里你总是闷着。”
嘉嫔又说道:“听说阿珣就要回京了,不知能不能赶得上这次马球赛,他最擅长这个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
马球场上,姑娘们一身骑装,英姿飒爽,陈敏敏连续赢了几个球,得意地望了一眼坐在行障内的赵蘅玉。
赵蘅玉是弱不禁风的,初秋时节,就披上了珊瑚色的大斗篷,巴掌大的小脸也深深陷在兜帽中。
陈敏敏看不惯赵蘅玉,尤其看不惯她这副我见犹怜身娇体软的模样。
因为她和斐文若的婚事,陈敏敏对赵蘅玉又妒又恨,但她闹过几回,都改不了这件亲事,她只得含酸作罢。
若不是斐文若家中母亲病故,他须得守孝三年,只怕如今赵蘅玉已经是斐家妇了。
渐渐地,陈敏敏对斐文若的心意淡了,和赵蘅玉作对,却成了她的习惯。
陈敏敏下了马,忽然听见人声嘈杂,小姐侍女还有年轻的妇人都面带羞涩,一股脑地往马球场外走去。
陈敏敏不解,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征伐鞑靼的一股军队回来,正经过这里。
秦夫人送了个顺水人情,邀他们在此地稍作歇息。
他们奔走千里,马匹都饥肠辘辘,而这里草料充实,领头人一听,颔首同意了。
少女们夹道偷看,挤做一团,这是征讨鞑靼大胜而归的军士,虽不知身份,但此次回京,定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若能得到其中一人青睐,那是何等高兴事。
少女们看过去,发现这群军士年纪轻轻,甲胄精良,应当身份不低,更兼个个英俊不凡,她们顿时春心萌动。
陈敏敏眼光挑剔,鄙夷地看了一眼女孩们,用帕子掩了口鼻,就要退出人群。
忽然间,她看见了当中一人。
少年将军皙白俊美,剑眉星目,他持鞭坐在白马金鞍上,表情淡淡。
陈敏敏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一时间愣在原地。
身后的少女们也骚动起来,在将军骑马经过的时候,陈敏敏不小心被人群挤出来。
陈敏敏顺势而为,怀着小心思跌倒在地。
那将军牵住缰绳,陈敏敏心中暗喜。
而他却始终没有下马。
陈敏敏心中疑惑,抬头一看,那将军正望着帷帐外一抹纤细的身影。
他望着赵蘅玉神色复杂,周遭嘈杂,人群涌动,他却只死死盯着赵蘅玉一人。
陈敏敏心中电光石火,忽然认出来面前的少年将军。
竟是赵珣。
陈敏敏顿时感到丢脸极了。
赵珣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个只晓得跟在赵蘅玉身后的弟弟。
她今日必然是鬼迷心窍了。
陈敏敏用帕子捂住烫红的脸颊,再望了一眼赵珣,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狂跳。
赵珣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敏敏,他只管望着赵蘅玉。
相隔这么远,她一半身子隐在垂帷后,但他就是一眼就望到了她。
夜枕风雪的时候,赵珣以为赵蘅玉早已嫁给了斐文若。
但她没有。
回程途中,驿馆的夜里,赵珣含恨想着赵蘅玉,想着她为什么还没有嫁人。
让他无端又生出了许多妄念。
在赵蘅玉抬起眼看向这边的时候,赵珣移开了眼睛,神色冷淡而疏离。
此次回京,他不会再和赵蘅玉纠缠。
赵珣收回目光,这才看见了陈敏敏,他似笑非笑:“陈郡主,这是唱的哪一出?”
赵蘅玉听见人群中沸腾的动静,她伸出手指撩开帷幔,一下就看见了赵珣。
赵蘅玉只觉惊悸不安。
赵珣越来越像梦中的那个人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正要起身去迎他,却见赵珣表情疏离地别开了眼,他低头,他望着陈敏敏笑了。
赵蘅玉心头有些发闷。
斐苑娘在她身边问道:“公主,你脸色有些白,是冷着了?”
斐苑娘握着她的手,拉她站起来,眨了眨眼:“我们两个体弱,在这风头上看马球也怪没意思的,不如去偷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赵蘅玉点头:“也好。”
行障之内,红泥小火炉沸火初红,赵蘅玉坐于障座上,伸出一截皓腕筛酒。
也许是错估了酒劲,也许是今日重新见到了赵珣,她心中有事。
吃过几盏后,赵蘅玉开始眉眼饧涩。斐苑娘要比她好一点,她见赵蘅玉醉得厉害,想要扶起赵蘅玉去别处榻上歇息,但斐苑娘身子一贯虚弱,没有力气这样做。
斐苑娘站起来说:“我去叫哥哥过来。”
赵蘅玉嘟嘟囔囔说:“叫燕支来。”
赵蘅玉软软地伏在引枕上,只觉头晕得厉害。
迷离恍惚之际,她看见着湖蓝夹绉纱襕衫的年轻书生拨开帷幔走了进来。
赵蘅玉懊恼,想着斐苑娘糊涂,竟然叫来了她的哥哥。
赵蘅玉费力抬起头,她双颊火烧似的红,眼眸濡湿,说话也黏黏糊糊像是在撒娇,她醉得太厉害了,望着面前的男子,一声声喊着:“文若哥哥——”
站在她跟前的男子却并不是斐文若。
赵珣面上的冷漠疏离一点点地崩落,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一下就被逼得暴躁。
他离开这一年,本是要冷却他对赵蘅玉的心思,他回来后也不打算和赵蘅玉多纠缠。
可赵蘅玉的这一声“文若哥哥”,让他心里油煎似的难受。
她为什么会神色妩媚似水,脱口而出地喊出斐文若的名字。
上元夜的争吵还历历在目,被他强压心底的事又一次冒了出来。
他离开了一年,一年……
“这一年里,阿姐和斐文若……”他用力捏着赵蘅玉尖尖的下巴,看着她凝脂似的肌肤留下嫣然红痕也丝毫不动容,黢黑的眼珠藏着冷冰冰的情绪。
“阿姐和斐文若……
“……究竟试过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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