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执伞而来,脚步声在雨中泠泠作响,缓步向前。
看着这把伞,心想,这可不是普通伞,是她浪费时间陪文司宥在那扯东扯西要来的伞。
“这明雍的日子……委实是有些意思。”
天际雷声震震,花微柔正准备提步回庭兰舍,身前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花亦山中天气多变,还要多小心才是。”
花微柔抬眸望了眼前的先生一眼。
“多谢先生。”
她看着眼前怀抱火狐的华衣女子,行了一礼,又不免好奇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问道:“这明雍一日,殿下收获如何”
花微柔心道:“收获被罚抄五十遍算收获吗?”
她抬眼望向她“收获……颇多。书院之中不是不论朝礼吗先生为何一直唤我殿下”
“我虽是明雍的先生,却也是朝中人。学礼与朝礼于我而言都没那么重要。这称谓不过是随心罢了。”
花微柔对这位先生遂升起了几分好奇,她仿佛看出疑问,这次倒没有继续卖关子。
“我是程筠,明雍之中,专管乾门学的先生。”
乾门学她细想……便明白了程筠的来意。
“我来此便是要告诉你,你已是被乾门学选中之人。”
“选中……我”
说话间,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惊雷再起。雨声雷声中,我却听到了另一个细小的呜咽声。
花微柔抬头看了天一眼,这寓意是不是不太好
刚说选中她,就打了一道雷。
“乖,乖……只是打雷。”
程筠安抚着怀中不安的火狐,语气温柔。
“你这反应,到让我想起你的兄长。”
花微柔心头一跳,连忙抬起头看她,而程筠只是柔柔一笑。
“先生曾见过家兄吗?”
“你的兄长花枕……曾是乾门学中最出色的学子。”
程筠怀念似地,抚摸着怀中温顺的小狐。
花微柔张了张口,眼前仿佛浮现出哥哥的笑容,便多问了几句。
“先生……可否同我讲讲家兄从前的事。”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同你一样,花枕也在入学当日便被选进了乾门学。”
“他虽然性子跳脱不羁了些,但却极有天赋,成绩在乾门学中也是头名,常常带队外出历练。”
“兄长……的确如此。”
花微柔不由想到儿时哥哥偷偷带她到街上玩差点把她弄丢的往事。最后他还给她买了许多点心,求她不跟爹娘告状。
但那样的哥哥,她也许久未见过了。自从接任家主之位,他面对外人时,沉稳了不少。没想到在书院之中也暴露过本性。
不过自他入书院,花家都是她在打理。这几年来更是只有书信问讯,我这个少主倒比他这家主管的多。
“在想什么”
花微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浅笑道:“没什么”
花微柔心想。
“走哥哥走过的路,应该也不赖吧”
“明日课前,来你那些同砚方才避雨的学堂一趟。到那时,你便会知道乾门学的真正意义了。”
“学生知晓了。”
程筠点点头转身离开。花微柔沿着回廊往寝舍方向走去,思索着一些事情。
哥哥有他的事情要做,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来日方长,她并不急。
踏入庭兰舍之前,花微柔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喧哗声打乱。
而喧哗的方向,正是她的寝舍所在。
“你到底交不交”
“嘿,有意思了。你算什么人物本小姐的东西,你说给你就给你!”
花微柔走进庭院,看向庭中争执的两名少女。周遭的学子都在紧张氛围中缄默着。
而花微柔却不似周遭学子一般注意点放在两名少女身上。
她注意到这些学子身上皆湿漉漉,想必也是刚刚到寝舍,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来此处看热闹,明雍学子的八卦能力委实不容小觑。
“我说了我只是在找东西,你开了锦囊给我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凭什么给你看?本小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我曹小月平生最不屑这偷鸡摸狗,更看不惯你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
花微柔看着这颇有些泼妇骂街的架势,便向身旁的白蕊儿问道。
“发生何事了?”
“桓同砚好像丢了东西,正在女舍中寻找……哦,对了,这位便是我们的新舍友,小——曹小月。”
曹花微柔仔细端详那少女,一身武服劲装,又是这般硬气耿直的性子……八成便是驻扎鄢南的宣成将军曹将军之后。
白蕊儿在此刻看着花微柔刚到寝舍却滴雨未淋的模样,有些惊讶。
花微柔自是也看出来了,她的心中总算平衡了些,看着这些学子淋雨的模样,看来她与文司宥在那东扯西扯还是划算的。
花微柔转头看向房中摆放的几件未拆的行李包裹,意识到曹小月应是刚来不久。
“本小姐最后说一遍,你那东西,本小姐没看见,不知道!听懂了就从本小姐的寝舍出去!”
“你——!”
若是在寻常,她定是不介意看这个热闹的,毕竟她是极有耐心的女子。
但今日刚被云心先生罚抄五十遍,哪有这个心思看她们闹下去。
遂和善道:“两位同砚,不妨消消火。”
“今日时候已晚,继续在此处争下去东西也找不回来,若是将司业引来麻烦恐不小。”
花微柔觑了一眼二人,果见她们消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忌惮将司业引来。
她旋即继续道:“宵禁将至,桓同砚的东西出不了书院。明日将此事上报,让司业处理便是。时间不早了,二位洗洗睡吧。”
她转头看向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砚们,下逐客令道:“时间不早了,诸位若无事,便请回吧”
桓瑶知道花微柔说的不错,向曹小月道了歉,紧接着曹小月也别扭的道了歉,桓瑶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而主角都走了,其余同砚继续待也没意思,便打算回去洗洗睡。
过了半晌,曹小月又出声,语气却很别扭,花微柔抬眼看去,曹小月和她错开眼神,仍是凶巴巴的表情,却有几分可爱。
“方才,谢谢你了。”
花微柔善解人意道:“无妨,日后都是同砚。”
更何况,方才桓瑶压着怒气首先致歉,怕也是因为曹家现在的势力,实在是桓家敌不过的。这争辩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她不过是缩短时间罢了。
白蕊儿介绍道:“我和小月儿自小相识,你别看她刚刚那么凶,其实心地不坏的。”
曹小月无奈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小月儿!哼,要不是那个桓瑶不知道好好说话,上来就要翻我锦囊,我也不会跟她吵架!”
花微柔老成的感叹,这群同砚当真像孩子般天真单纯,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也不怕自己骗了她们。
然而花微柔不知道的是,被她看作孩子般的曹小月和白蕊儿,都要比她大上几个月。
花微柔装作善解人意道:“我想,桓同砚只是气急了,或许那锦囊对她很重要吧。”
白蕊儿:“微柔言之有理。小月儿,我还没向你介绍,这位是花家少主花微柔。”
花微柔:“素闻曹将军之名。小月,以后还请多拂照。”
曹小月好奇道:“原来你就是那位首辅府的宁乐公主啊!我今天来的路上,马吃错东西,耽搁了半天,一来就听说了不少你的事!”
曹小月颇感兴趣地聊起了山门前她与楚禹,还有演武场中和司空澈的两场闹剧。
我她边打着哈哈回应,边梳洗。
宵禁已经响起,花微柔看着书案上的纸张陷入沉思,似是在思考究竟是先罚抄呢?还是先就寝呢?
她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心中叹道。
“今日已经够倒霉了,还是先就寝吧,抄书的事明天再说。”
宵禁钟声响起,三人已经和衣躺倒各自的床上,许是入学第一天心情雀跃,谈兴正浓,隔着帘子继续聊起来。
曹小月问道:“我听说你们花家有个什么什么宝物,叫……花家录花家册”
白蕊儿纠正道:“是《花诏录》啦!”
曹小月好奇道:“对,就是这个《花诏录》!听闻有个说法是,得花诏录者得天下,是不是真的”
花微柔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本记人的册子罢了。这说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谣言”
曹小月道:“谣言总有三分真。依本小姐多年的侠客话本经验来看,定是网罗名册中的名士,便能得到天下的意思!”
花微柔心道:“呵呵,你猜的倒也几分为真。”
白蕊儿缓和道:“大约是有心之人故意散发的无稽之谈罢了,当不得真的。”
曹小月打了个哈欠道:“好了好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却没有收拾好东西!不聊了不聊了!”
白蕊儿听此也打了个哈欠:“晚安了,微柔。”
花微柔:“晚安。”
女舍之中渐渐静默下去。
陷入一场黑甜之前,耳边只剩窗外滴答的轻响。
这场雨,终于停了。
微雨将歇,青衣人不紧不慢地在雨后的石板路上徐行。来时的伞已不知所踪,或是留在了别的地方。
他仿佛感受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向不远处的高阁望去。
高阁檐宇之间,似有一道视线带着雨湿的凛冽,落在了他身上。
一声轻笑,随风消弭。
“……雨停了。”
高阁之上的身影高举手中盏,像是向他示意。
玉泽弯弯唇角,似是对那人回以一笑,复又垂眸,继续向前而去。
脚步声消失在宵禁后的书院深处,而阁中人注视着那抹碧色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转过身去。
高阁之上,碧阶之前,都被这场夜雨洗的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好像从未有谁来过。
翌日的广场上,晴空万里,花微柔跟着白蕊儿和曹小月一道在满场欢腾的人群中穿行。
曹小月兴奋道:“哈哈,这就是传说中明雍十景之一的百团纳新!”
白蕊儿亦向往道:“早就听闻明雍学子才艺颇多,书院中学子自立的社团目纷繁,今日一见,果然壮观!”
然而花微柔却并不是特别激动,她一早起,就被通知要去广场上参加百团纳新。
老实说,她其实对这个百团纳新不是特别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她何时能抄完五十遍。
但无奈,人人必须参加,便只能不情愿的来了此处。
曹小月问道“微柔,蕊儿,你们可有中意的社团”
白蕊儿道“我听说糕点社的师兄师姐都很和气,打算去看看。”
花微柔随意道:“我先四处看看吧。”
花微柔在人群中向音律社的方向信步走去,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萧音。
萧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怎么样!小爷这水平,够入社了吧!”
“自然是够了,没想到季师弟能将入门级别的曲子吹到这个地步!”
“有眼光嘛!那不知我想当社长的话,需要什么条件吗?”
方才还夸奖季元启的师姐脸上的笑意顿住,其他音律社的成员也停下了动作,用一眼难尽的眼神看着季元启。
“嗯……想成为社长,那必须在音律上强过其他社员才可”
“这个还不简单!”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与笑声,花微柔轻笑,又想起前几日山门口听到的记史的话
“夫人还嘱咐了,入了书院当以课业为先,少主你那建立大景第一乐团的宏愿,还是……徐徐图之吧。”
花微柔想着:“……没想到这位记史露面不多,所说的却是字字有用。”
“区区一年新生就如此嚣张!我倒是要来会会你。”
“来!”
季元启只回一字,悠然坐下,面前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乐器,样目繁杂。
“你要小爷用什么乐器,小爷就用什么乐器!”
“好大的口气,我也不欺负新人,你既擅长萧,用萧便是!”
季元启哈哈一笑,眼角绽出灿然微光。
“那我就多谢师兄了!”
那师兄微怔,很快坐下,猛地一拂长琴,琴弦错落铿锵,正如他胸中怒意。
季元启闲适一笑,双目却亮得惊人,平白多了一股势如破竹的锐意来。
只见他勾起长萧,轻松一跃,便在众人惊呼声中跃上树梢。
少年将萧置于唇边,一股悠然的乐声便缠在树间,又被静谧的风传至远方。
萧音阵阵,起势轻灵柔缓,却很快为在场的人铺就了一个新的世界。
花微柔也好像被旋律带入另一个时空中,眼前萧声铸就的世界正慢慢有了颜色。
那是一片青蓝色,日光和少年眼中的光相辉映。世界如此沉郁,草木敛去生机。
远处的飞鸟仿佛被少年的萧音吸引,驻足在他周围,枝上、肩上,点缀其间。
然而,在观众的心因萧声而涌起阵阵冰霜之际,萧音忽然一转。
仿佛春雷阵阵,万物萌动,氤氲生机的蓝花盈树逐渐绽放满片平原。
阳光穿破云雾,微光拂过大地。
萧音仿佛牵动了她心中的恐惧、愤怒、悲伤,又在下一刻注入无尽的勇气、喜悦、安然……
花微柔逐渐沉浸,随着这片风雨飘摇的尘世起伏,直至结束,仍有余韵在她心中流淌。
“他心中……竟然有如此乾坤吗?”
风送走了同样被萧音吸引来的几只雀儿,虚无的静默却似乎将少年禁锢在树梢。
人群中不知谁感叹了一声,他才匆匆回神,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季元启跳下树,掌声随之响起,久久不息。
“诶,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幸目睹了季大少爷的献艺全程。”
“哈哈,有没有被小爷我的技艺折服啊”
“朱弦三叹,余音绕梁,真没想到,季大少爷在音律上的水平如此之高。”
“就连我也沉醉其中。”
方才与季元启比艺的那位二年生找了过来。
“敢问师弟,这曲子是何人所作”
“嘿嘿,暂且保密!”
“为何”
“作曲的……是位世外高人,我答应了为他保密。”
季元启眼光微动,继而转移了话题。
“音律可传情、可通感、可叙事……人情人欲,混于其中,你们能听出曲中之意,也不枉……那位高人日夜琢磨了。”
说这话时,少年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但花微柔却不知为何,从他眉目中窥见几分别的意味。
花微柔心道:“还挺会夸自己的,夸自己是高人。”
而她同样难以想象,眼前少年的晴朗皮相下,竟藏着一个愤怒的灵魂。
仿佛正待有朝一日冲破枷锁,将尘世乌云统统洗净。
“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小爷问你要不要加入音律社同小爷一起玩音律”
“等我当了社长,我就让你当副社长!”
这话一出,方才还热烈讨论赞美他萧音的几位师兄师姐顿时怒目而视。
花微柔毫不怀疑,这季元启再这么嚣张下去,怕是会在哪天月黑风高夜被人打。
“谢季大少爷好意了,不过我还想看看其他社团再做决定。”
“那你可要记得我们的约定!现在,小爷我要去打音律社的天下啦!”
花微柔辞别了季元启,抬眼环视唯有一处清冷的反常,它处在边角一隅。破旧的木摊上盛满了半剥的荔枝,鲜艳欲滴。
她走进一看,只见一块简陋的木牌上写了几个字:
‘日啖荔枝三百颗,社’
她心道:“就算是爱吃荔枝,日啖三百颗是想早登极乐吗”
再看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入社可竞选社长,仅限今日。
花微柔心道,这社团还真是随意。
她抬头一看,牌子后面站着个满脸笑意的少年,见我驻足,便十分热络的迎上来。
“这位师妹要不要来我的社团我是青隐,是副社长,若师妹今日入社,可当社长哦!”
“这种机会可不是别的社长可以给的!”
“当然,如果师妹愿意入社,我当社员也可以啊!”
“这社团目前有几人?”
“就我一个!”
花微柔:“……”
她心道:“就一个人也好意思称为社团,是想我陪你一起天天日啖三百颗,好早登极乐吗”
“吃荔枝难道不比演武有趣得多”
花微柔和善问道:“这演武舍和…荔枝舍师妹都不是特别感兴趣,师妹更感兴趣的是可有为人抄书的社团”
青隐:“……”
青隐摇头道:“这百团纳新中什么社团都有,就是没有师妹口中的社团。”
随即看了花微柔一眼,惊讶道:“师妹爱好挺特别,竟喜欢帮人抄书。”
花微柔呵呵道:“……师兄过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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