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雍之内。

    旁人已经在床上美梦了,花微柔还点着烛火,苦命的在书案前抄书。

    她又想到了自己那本《高冷师傅爱上我》,这本话本子她都还未看过。

    一想到云心先生的惩罚,浑身都抖了抖。

    罢了,还是算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不看话本子了,她委实是抄不起一百遍了。

    于是,堂堂宁乐公主,在生活的所迫下,放弃了话本子。

    抄书正抄到一半,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钟声。

    “一年新生速速出舍前去上课!”

    “上课!”

    学堂外,司业一手提灯,一手拿着名簿,灯火照映的脸上尽是严苛之色。

    “点过名的学子随我去上课。”

    司业开始点名,花微柔的名字亦在其中,不少被点到名的学子都发出哀叹声。

    季元启讶然道。

    “小爷我竟然选过在宵禁之后要上的课。”

    她实话实说道。

    “你会选课,本身就很令人惊讶。”

    司业道:“禁止交头接耳,排好队伍,随我来。”

    他们跟着司业向前走,此时月色渐明,万籁俱寂,连学子之间的讨论声都小了下来。

    “从这里上去,先生正在等你们。”

    司业说罢便提灯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季元启感慨道:“小爷心里有数了,肯定是天文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退掉。”

    花微柔心道:“废话,这么晚,不是天文课,还能是哪门课。”

    某学子道:“想退可不容易,毕竟这教天文课的可是文先生啊!”

    花微柔想到了选课时看到的黑榜,心里倒觉得有趣。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瞬间便吹熄了大片灯烛。

    季元启突然道:“不是吧,这么邪乎!”

    同砚们面面相觑,一大队人马,最终不得不靠着几盏残烛,摸黑上山。

    “看、看到光了!是文先生!”

    花微柔顺着同砚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

    夜色之下,一袭白袍捧着盈盈烛火,在身后若隐若现的莹火中,翩然而至。

    文司宥手中所捧的烛盏,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照亮了他的容颜,也照亮了她的前路。

    他脸上的镜片中倒映着星火,温雅一笑。

    “星辰,是暗夜之中唯一可明方向之物。”

    “若是不小心迷了路,可抬头看看夜空,或许,能找到属于你们的光。”

    星火阑珊间,男子一袭白袍被夜风轻轻撩起,身后的浑天仪若隐若现。

    那一刻,花微柔仿佛看到一名秉烛夜游于星火萤海间的仙人。

    “识星辰者,寻星辩位可知归途。”

    “启明星昼落于东,昏起于西,并不始终在一处,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亦随四季更替。”

    “所以,若想借星子勘测方向,可要当心些。”

    文司宥说着,似不经意抬眼,目光在学子身上轻扫而过。

    “否则,贸然探寻,怕是会被惑至无尽深渊。”

    花微柔来不及思索,只见他微微一笑,拢袖一挑,拂灭了烛火。

    一片惊呼声中。

    黑暗突然降临。

    星光在适应了黑暗的学子眼中渐明。方才文先生所说的启明北斗、乃至漫天星辰,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学子们眼前。

    “人间灯火熄灭之时,这星火反而更加明亮,对吗”

    看着眼前缓缓亮起的星空,花微柔和身边的学子们都忍不住往拦杆旁靠去,恨不得沐浴在更广阔的星光之下。

    唯有文先生,依然站在观星楼内,只微微朝栏杆走了半步,望向檐边苍穹。

    站那么远……真的能看到星星吗?她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来,文先生已笑着解了她心中所惑。

    “这夜空中有二十八宿,东西南北各七,角亢氐房心尾箕,奎娄胃昂必参觜,井鬼柳星张翼轸,牛斗女虚危室壁。”

    “星辰能恒河沙,囊括万千变化。若能识得星象,不仅能辨方向,或许——还能明世间事。”

    “这是诸生的第一堂天文课,今夜,为师只教你们一件事。”

    “这星宿辰光,属于天下——亦属于每一个人。”

    文司宥转过身来,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什么,最终竟仿佛落在花微柔身上。

    “就拿花学子来举例吧,你的生辰是”

    “五月初八。”

    “竟是这个日子有趣。”

    文司宥轻声说着,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微闪,似乎很有兴味的样子。

    “花学子,看见了吗”

    “那——便是属于你的星。”

    “轸宿,南方七宿中最后一宿,居朱雀之尾。”

    “听说轸宿之人,才思敏捷,追求完美,多数少年便得志,看来,为师不必担忧你的前途了。”

    她顺着文先生所指的方向望去,之见银汉摧残,天河烂漫,顾盼间,有星火灼灼,燃起无尽光芒。

    花微柔心中道:“看来选天文课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能观观星象,比算命靠谱许多。”

    无数星光点缀在幽蓝天幕之上,花微柔只觉是个星月交辉的好景色。

    但在文司宥的讲解下,她却意识到这星光各有轨迹,冥冥之中连作一线,每一根线都仿佛命运。

    她开始好奇,文司宥恰在此时收回了目光,看向他们。

    “书上常说,星宿承天运而行,观之可察灾祸。恰好此刻天有异象,不知哪位学子能说出异在何处”

    桓瑶道“晦宿之日,天现景星,助月为明,是国道昌盛的征兆。”

    文司宥含笑点头,目光中似有赞许,但出口的话却是。

    “你说的不错,但景星现世已久,不能算今夜异象。”

    某学子道:“要我看,远处黑气压星,绝对是凶兆!”

    季元启好奇道。

    “哈凶在何处”

    “这个嘛……我看这黑气来自东北方,这难八成就来自东北方之人!”

    众人往东北看去,正站在东北方的季元启顿时不满起来。

    “嘁,不知道就直说,小爷还觉得相由心生,看此星联想到凶兆之人,必先应兆!”

    那位学子顿时一缩脖子坐了回去,周围一片笑声,花微柔看了文司宥一眼,谁知他似有所感,与她对视。

    “你有何见解”

    突然被点名,她愣了一瞬,遂定了定心神,对上文司宥略带探寻的目光。

    “天寒,黑气相逢,谓之为黑豕渡河。”

    某学子好奇道:“黑豕这是哪本典籍记载”

    季元启笑道“说白了就是黑猪过河!哈哈,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些民间说法。”

    花微柔淡淡道:“黑豕渡河,在民间有将下雨的说法。而雨前山中多蚊虫,方才大片的萤火也暗示了此点异象。”

    遂为自己等会如何回去着实担忧了一阵。

    话音刚落,寒风已悄然停息,几滴雨水打在地面,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几息间便转为倾盆大雨!

    文司宥赞许地点了点头,花微柔却观察到他扶了扶镜片,玩味一笑。

    “既然诸生都懂了,那这堂课就先上到这吧。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寝,为师就不送了。”

    某学子震惊道:“文先生!外面正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嗯,观察力不错。”

    文司宥赞许地笑了笑。

    花微柔心道:“这文司宥委实有点缺德。”

    文司宥提醒道:“观星楼该落锁了,再晚些,寝舍也要下钥了……”

    学子们在文司宥的“温柔叮嘱”中,不得不走出观星楼。

    花微柔望着其他学子一边勉强用衣袖遮雨,一边匆忙的向山下跑去。

    大雨打湿山路,众人跑动翻飞的衣袖上沾满了溅起的泥点,狼狈至极。

    她望着地上的泥泞微皱了皱眉。

    文司宥看着观星楼中仅剩花微柔呆在原地,便问道:“花学子不与同砚一起走,一人呆在此处作甚”

    花微柔:“下雨了。”

    文司宥:“嗯,为师看到了。”

    花微柔看着文司宥手中的伞,笑得乖巧道:“文先生,不知学生能否向你借一把伞。”

    文司宥笑道:“可你那些同砚都未向为师借伞,你怎知为师有伞”

    花微柔心道:“他们不借是因为他们蠢,难不成要我陪他们一起蠢”

    心中是这么想的,然而出口的话却是:“文先生是天文先生,早知今日会下雨,身为为人敬重的先生,想必定是贴心准备了几把预备的伞留给需要的学生。”

    文司宥看着面前的少女,看似乖巧懂事的模样,心中有了几分笑意。

    他确实准备了几把备用伞,但是从没有人向他借过。

    如今,他心中难得的升起了几丝逗弄的心思。

    文司宥:“花学子可是想多了,为师可只有一把伞。”

    花微柔闻听此言,思考良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既然只有一把伞,那不如文先生先将它借给我,待我回庭兰舍拿到伞,再来还给文先生。”

    文司宥:“……”

    文司宥听此回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好笑道:“花学子莫非是在跟为师说笑,你若拿了为师的伞跑了,为师岂不是要在观星楼凄凄惨惨的冻一晚上”

    花微柔佯装痛心道:“学生竟没想到学生在先生心目中是这种人,委实令学生寒心。”

    旋即又装作大度道:“不过学生不是小气的人,先生放心,你若将伞借给学生,学生定不会弃您于不顾,待学生前往庭兰舍拿到伞,便立刻将伞还给你。”

    文司宥佯装爱惜道:“可为师甚是喜欢这把伞,若是花学子将它不甚弄坏,又该如何是好?”

    花微柔听得此言认真看了那把伞一眼,普普通通的,也无甚好看,除了伞上有点星辰图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

    随即抬眸看了文司宥一眼,心道:“莫非,文司宥年纪轻轻的眼神不太好使”

    心中如此想,却还是装作极为贴心道:“先生所忧,学生明白。文先生放心,学生定会极为小心用此伞,不让它损耗。”

    旋即似是真的为了让文司宥放心,又补充道:“如若学生当真不小心弄坏了先生的伞,学生定派人做把一模一样的还来,届时不光是蓝色星辰,就算是粉色、黑色,哪怕是是彩色的,学生都派人给你做出来,让你一天换一把伞,新鲜感十足,如何?”

    若是玉泽在场,定要感慨一句,两个加起来八百零一个心眼子的人在此处斗,实属难得,定要拿包瓜子来嗑。

    花微柔看到文司宥正欲开口,随即打断道德绑架道:“学生听闻书院人人都夸文先生是个爱护学生的正人君子,想必也不忍看到我这个娇滴滴的姑娘淋雨吧?”

    文司宥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发自内心笑道:“罢了,不逗你了,那处的伞,自己随意那一把走吧。”

    花微柔立马反应过来,心里咬牙切齿道。

    “明明有备用伞,却陪她在这里浪费口舌,莫不是拿她当猴耍”

    面上却笑意不减,感慨道:“文先生当真是有童趣呢。”

    文司宥笑道:“花学子也甚是古灵精怪啊。”

    花微柔不语,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拿着人家的伞,总不好再说些什么。

    旋即向文司宥行礼道:“学生告退。”

    文司宥看着花微柔走远的背影,感慨道,这位宁乐公主,当真是有趣,连他都看不透她。

    凌首辅有这么一位学生,想必平日里有趣的紧吧

    雨声滤去了少年人的喧闹,天地被磅礴的雨水连接,隐隐露出几分压抑。

    青衣人执伞而来,脚步声在雨中泠泠作响。那抹青色于无人之中融入大雨,缓步向前。

    夜风被雨点压在地面,却不会比青衣人眼中更冷。

    片刻之后,高阁之上,青衣男子收起伞,抖落衣角的雨水。

    一缕热气升至半空,再缓缓散去。银发男子端坐在桌旁,倒上一盏热茶。

    青衣人含笑坐下,却未曾取那杯茶,看向窗外潺潺雨帘。

    玉泽调笑道:“首辅大人深夜不归京,却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看雨,叙旧。”

    凌晏如依旧垂眉,言简意赅,并未在意玉泽言语间的调笑之意。

    玉泽说道:“这雨来得突然,倒是出人意料。”

    凌晏如淡淡道“引雨来的人,不正是你吗”

    连绵雨声之中,两人静默相对。许久,玉泽才轻笑一声,拿起了手边的热茶。

    玉泽并未否认,自顾转了话茬道:“你今日罚那丫头了”

    凌晏如点头,饮了一口茶道:“你如何得知?”

    玉泽轻笑道:“今日那丫头见了我,跟吃了枪药似的。我说一句,她怼一句。整个大景能让她受气,却又不敢说的,除了你,还有谁”

    凌晏如并未语。

    玉泽又自顾自道:“这丫头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本事有多大,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凌晏如仍旧不语。

    天外划过一道闪电,寒风夹带着隆隆雷声进入这方寸之地,扬起男子颊边的银丝。

    “你如此起手,可想过此局何解”

    “大人莫急……”

    雨声淹没了玉泽话尾的一抹笑意,而凌晏如眼中被重重水幕淹没,深不可见。

    “这场被雨洗过的棋局——只会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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