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微柔正要再说,台上忽然一阵嘈杂,打断了二人的话。
“孙府尹只想一类人之利,这本身便不算不公了吗?!”
等花微柔看过去时,几位过于激动的仕子已经被孙府尹带来的官差压下去了。
这几位认为新策不公,辩着辩着就吵起来了,激动之下险些直接冲到台上去。
清谈讲究一个“清”字,与会人都自诩墨客雅士,自然从不许有这等粗俗之举的。
众人对带走坏规矩的人自然赞同,但这也没碍着他们对府尹新策的异议。
“嗐,我就知道,府尹大人这是要触众怒的。”
“其实我也不全认同,减税是好,可这新策未免太武断了,要那些清官和有爵位的没落人家怎么办?”
“这也就是这安庐,换个世家多的大府城,早被骂出去了。”
“可不是呢……”
花微柔点评道:“安庐府内无世家,应该也是因此最先在安庐推行政法的,这孙府尹举动委实是冲动了点。”
凌晏如:“没有世家,但有商绅富户,有官员要人。”
“这世间,总不会是绝对公平的。”
花微柔感慨道:“为百姓伸张……果然不易。”
凌晏如淡淡道:“为生民求福祉,为往事开太平,这条路从来不易。”
花微柔想了想,问道:“但为百姓之利损富户之利……其实这也是一种不公吧”
凌晏如沉默了一阵,才淡淡开口。
“或许是,你这个问题,我暂时也无法回答。”
“但我在往最大限度求两全的路上走。”
“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如他们看着孙府尹一般,感叹我的过激之处。”
花微柔看向凌晏如,问道“先生也会有不妥吗?”
凌晏如声音不高,话也淡淡的,可花微柔却听出了绝对的自信和傲然。
“我不这么认为。”
花微柔轻笑道“学生相信先生,也拭目以待,先生开启的下一个时代。”
凌晏如朝花微柔微微点头,看向台上:“这一次,就先看看这位孙府尹如何解决吧。”
很快就到了凌晏如与安庐巡抚约定的日子,二人终于不再是“微服私访”,要准备午后正式去见巡抚了。
但花微柔没想到,一大早起来,就听到了这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哎,她果然还是太急了。”
“您别担心,不是还没审吗?孙府尹政绩一向很好,不会真出什么事的。”
那小二看到花微柔,便上前说道。
“……啊,客官早,你要吃些什么早点。”
花微柔问道:“我不急,二位刚刚在聊孙府尹,她怎么了?”
那小二叹道:“您还不知道哎,孙府尹被下狱了!”
花微柔说道:“前几日孙府尹还在清谈会同仕子们评议……莫非是为了新策之事”
“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花微柔回过头去,就见一队官差进了客栈,为首端的一副颇为有礼的笑容,她却莫名感觉他笑的有些假。
“孙府尹身为府尹,自然有推出新策,行使新策之权,可若做得不好引起民愤,巡抚大人就得管,怎么能说是因为新策下狱呢?”
花微柔淡淡道:“我只多说了一句,这位大人解释得到急。”
“呵呵,姑娘莫怪,在下身为安庐从事,见到传谣之事,还是要管上一管的。”
花微柔随口一说,却被扣上了“传谣”的名头,果然,这下狱真跟新策有关了。
呵,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人敢给她扣上这种名头。
由于是乾门任务,她自是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报身份,以免麻烦。
花微柔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悠哉悠哉道“这位从事大人,今日安庐议论最多的就是孙府尹的新策,我只是恰好想到,多嘴一问罢了。”
“孙大人下狱之事,若与新政无关,那自然是谁都无法强行安上去的,大人何必因我随口之言,便污我传谣”
“莫非是……大人您心虚了。”
那从事闻言眯起了眼睛,面上仍挂着笑容,只是眼中全是冷意。
“姑娘看来是刚到安庐不久,不了解安庐府内况的话……还望慎言。”
客栈掌柜见势不好,忙出来打圆场。
“敢问官员来此,是……”
“掌柜莫怕,本官只是来此接一位大人”
大人难道是……
楼上传来一声轻哼,一人欲步下阶,先看到的是那双深色的官靴。
为首的从事面色一肃,立刻下拜,带来的人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下官安庐府巡抚从事,见过首辅大人!”
“免礼。”
凌晏如看向花微柔,说道:“走吧。”
“好,先生。”
花微柔故意从正要起身的从事面前走过,故意睨了他一眼,满意地看到他变了的脸色。
凌晏如淡淡道“狐假虎威。”
花微柔笑道:“那也是先生愿意借我虎威。”
马车上。
花微柔问道:“先生,孙府尹的事你知道了是什么罪名”
凌晏如回道:“知道了,渎职失察之罪。”
“孙府尹手下一名从事贪墨,钱财数目巨大。此人是孙府尹门生,也是由她举荐,她难逃干系。”
门生出事要受牵连,这种事不止大景,在前朝也是寻常事。
花微柔说道:“先生,这个节点,孙府尹被控渎职,是不是太巧了点。”
凌晏如不答,但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答案实在太过明显。
他淡淡道:“今日便要议渎职案了,你有何疑问,都可借此看个分明。”
公堂上。
此案已审完,这结果倒是令花微柔毫不惊讶。
随着惊堂木落下的,还有凌晏如冷静毫无情感的声音。
“案由属实,府尹孙雨初识人不清,致贪墨大案发,需连带问责。”
“着,褫夺府尹之职,即日逐出安庐。”
这堂审讯花微柔一字未落,只作旁观。其实凌晏如半点不公之事都未做,他恰恰是严守了法度。
“下官……”
“民女领命”
其实花微柔和凌晏如心知肚明,那些不满于新策的官吏富贾,早早下好了一个套,先任由孙府尹行新策,在仕子间引发争议。
在支持与反对声音都不小的时候,便在首辅来到安庐的这一日,将这不知压了多久的翻墨案翻出,诉她渎职。
巡抚道:“来人,押下。”
上至巡抚,下到那位门生,恐怕都牵涉其中。
花微柔看向孙府尹,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准备。
花微柔看得清楚,这孙雨初虽心有百姓,可手段稚嫩。此次出事,也不过是她操之过急,只想着新策,没防住那些人下的暗手。
若没有实力就贸然出手,失败也成了理所当然。
“走了。”
花微柔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堂中众人都已散去,凌晏如走到了她身边。
花微柔点头道:“好。”
孙府尹出事之后,凌晏如处理好后,后几日花微柔便跟着凌晏如公干,而花微柔也在这几日学习中收获不小。
无疑,凌晏如是一位不凡的改革者,是将新法落于实处的先驱。花微柔仰慕他的眼光与气度,不吝赞叹地支持他的政见。
凌晏如坐在书案前办公,花微柔静静的在旁边看着,也不打扰他。
等到凌晏如办公完,花微柔问道:“云心先生,原来您从最开始,就给孙雨初留好后路了,是不是”
“我听说龙宿新上任的府尹是你麾下的人,想必孙姑娘去了龙宿,应当能得以施展。”
凌晏如淡淡道:“不是帮她,新策本就是必须要推的,这一次的失败也是以后的经验。”
“她确实手段稚嫩了些,她该庆幸安庐没有势力深厚的大世家,不然不会用这样温和的法子对付她。”
花微柔明白,真正危险的地方是在宣京,宣京世家林立,要实施新策又谈何简单。
她也没有再多想,朝凌晏如轻笑道:“这次安庐一行,确实获益匪浅,先生处处提点,实在是多谢了。”
凌晏如微点头,低头喝了口茶。花微柔趁机上前,把一碟糕点放到他面前。
“人参淮药糕!我新学的,先生你尝尝”
她虽然做菜不怎么样,但做糕点还是很有一手的。
凌晏如拿起一块,却没急着吃,而是挑眉看向花微柔。
“把看着就很难吃的东西,起了个似乎不太难吃的名字”
“您,您听见了啊”
难道她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做糕点的时候……他其实就在她身后
真是丢人丢大了……
凌晏如看向她道:“不过,味道还不错。”
这个季节的安庐阳光正好,光透过窗棂,在首辅大人的华发上踱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柔和不似往日,却十分好看。
花微柔的心情也似这日光明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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