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花微柔同凌晏如在安庐各处私访,她记录了当地许多人对新税策的不同看法,也从凌晏如处学到了许多。

    他对治政有独到见解,却从不会否定她的观点。

    无论她说了什么,他总是能从她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找到合理的部分,帮她分析。几日下来,获益匪浅。

    第二日没什么事,花微柔早早起了,向客栈借了厨房用,拿上一本食谱,准备亲手做点点心小菜来犒劳凌晏如。

    “人参淮药糕……这名字倒是有趣,硬是把看着就很难吃的东西起了个似乎不太难吃的名字。”

    “放弃,听着就苦兮兮的……杏酥软,不若就加点辣吧。”

    花微柔一边翻着食谱一边自言自语,专注得很,全没发现有人来了之后又悄然离开。

    安庐小吃虽新鲜美味,但到底和宣京口味不同,花微柔怕凌晏如吃腻了南方味道,便思虑良久。

    思考之时,门边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

    “哟!今天有人了,小姑娘,你也来借厨房”

    花微柔听得此称呼,微皱了眉,但也只是一瞬,转头看向她。

    那姑娘说道:“我和这客栈的掌柜相熟,常借他宝地研发些新菜品,倒是第一次见到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一起做”

    花微柔想了想,觉得自己琢磨半天可能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为了不让云心先生饿死,还是跟她一起做的好。

    她微点头,温声道:“也好,便有劳姑娘了。”

    做点心过程中,那姑娘看花微柔手法生疏,便问道“小姑娘第一次做饭菜”

    花微柔点点头,随口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那姑娘看着桌子上几盘黑乎乎的东西沉默了一瞬,这不是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吗?

    她看了花微柔一会,一言难尽道:“小姑娘这是要做给谁吃啊?”

    花微柔做点心的手不停,淡淡道:“我家先生。”

    那姑娘闻言上下打量了花微柔一会,斟酌问道:“你先生平常虐待你”

    花微柔动作一滞,转过头去看她,不解道:“他待我极好,为何会有此问”

    那姑娘想了想,终究是没把那句‘那你为何要毒害他’给问出口,以防打击到这位‘孝顺’的小姑娘的自信心。

    但为了她口中先生的安全着想,她善解人意道:“吃过我的菜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要不我教你几道安庐菜”

    花微柔想了想,觉得也行,点头道“有劳。”

    二人一边做菜一边交谈,花微柔得知此人姓孙,她为人豪爽热情,和很多安庐人一样,也很在意时政,一边做菜还一边问了她不少对安庐新税策的想法。

    由于她既教花微柔做菜,花微柔遂也颇为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半个时辰后。

    “云心先生——吃饭了。”

    花微柔打开食盒,把菜依次摆开。荷叶黄牛蹄、山粉圆子烧肉、鸡汤泡炒米、最后一盘侉饼包油条,一碟豆面糕。

    凌晏如瞥了一眼食盒,问道:“……安庐人早上吃这些”

    花微柔:“……好像是有些多!……一不小心就做多了……但是都还不错,这是一位姓孙的姑娘教我的。”

    “姓孙”

    凌晏如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起身一起帮花微柔把盘碗摆好,花微柔则从食盒最底层拿出一碟小米辣。

    “还给您备了这个,不过大清早的,先生还是少尝点这辣。”

    凌晏如淡淡道:“就尝尝这安庐地道菜吧。”

    花微柔期待道:“这个圆子烧肉是那位孙姑娘教我做的,先生尝尝”

    这满桌佳肴,真正是花微柔亲手做的只有这一盘圆子烧肉,其他菜肴大多都是孙姑娘做的,她打个下手而已。

    凌晏如执箸夹了一筷圆子烧肉,送入口中的那一瞬,眉头微皱。

    他看向正在给他夹菜的花微柔,内心极其复杂,她是如何做到连糖和盐都分不清的。

    花微柔看向凌晏如,期待道:“如何?好吃吗?”

    凌晏如看着花微柔满含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会,昧着良心道:“尚可。”

    花微柔笑道:“没想到我第一次做菜,就能做的这么成功,看来我挺有天赋的嘛。”

    凌晏如闻言复杂的看了她会,又看向这满桌菜肴,问道:“还有哪道菜是你做的”

    花微柔回道:“可惜了,就这一道菜是学生亲手做的,其他菜都是孙姑娘做的,学生在旁边看着。”

    花微柔没注意到,凌晏如在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微微放松了一瞬。

    花微柔也想尝尝这圆子烧肉,便执筷去夹,谁知筷子伸到途中还没夹到,令一双筷子便阻了她。

    她抬眸不解的望向凌晏如。

    凌晏如看向她,说道:“你……换道菜尝尝。”

    花微柔闻言看了那圆子烧肉一眼,以为是自己做的太好吃的缘故。

    便体贴的又给凌晏如夹了几筷子,贴心道:“好,云心先生既喜欢,那便都给云心先生吃。”

    凌晏如:“……”

    凌晏如看着碗中的菜,顶着花微柔期待的目光,艰难的将它放入口中,面无表情道:“……好。”

    花微柔闻言笑得更甜了,笑道:“云心先生若是喜欢,那我回宣京继续给你做。”

    凌晏如:“……”

    凌晏如复杂的看向她,沉默许久,终究是不忍打击她的自尊心,只得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和那位孙姑娘都聊什么了?”

    花微柔回道:“她问了我不少对新税策的看法,我便顺着聊了些。她很支持新政,也有见解。”

    凌晏如乘了碗鸡汤递给花微柔,自己开始给侉饼上抹辣椒。

    他意味深长道:“你自认微服私访,她却也是微服私访。”

    花微柔问道:“也是先生,你认识这位孙姑娘”

    他缓缓道:“听你描述的形貌性格,又是姓孙,八九不离十”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晚便能再见到她了。”

    晚上,花微柔与凌晏如前往了清谈阁。

    “安庐清谈阁之名,我即便是在南塘也是有所耳闻的。”

    “安庐府内崇尚实干,考学之风也兴盛,仕子云集,个个喜谈政治,久而久之,便又有“清谈评仪”之习俗。”

    “安庐是后兴府城,这清谈阁建立至如今,也不过十年,但到如今,已经是府中子弟必来的场所了。”

    花微柔久闻安庐清谈之名,今日得以加入其中,心下不免好奇,许是面上露出些许,被凌晏如多看了几眼。

    凌晏如开口道:“你对清谈也有兴趣,倒是有缘。”

    “有缘”

    “你是花家人,或许听说过‘花诏宴'。”

    花微柔点头道:“小时听父亲讲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凌晏如缓缓道:“花诏宴也有十几年没办过了,你不记得也不奇怪。”

    “英宗年间,南塘花家曾邀天下名士于银沙湖畔行宴,宴上各方论政,开清谈论之风。后称花诏宴,南塘花家,银沙湖畔,不定期而举,引得天下名士学子前往,只为一论,一时传为美谈。”

    花微柔了然道:“原来如此。”

    凌晏如:“如今的安庐清谈阁,倒有几分昔年花诏宴的影子。”

    花微柔:“没想到这清谈阁与我花家还有这种渊源。”

    凌晏如:“既已不记得花诏宴,身为大景最为古早的世家之一出身,想不到你还会对这种白身仕子间的评议感兴趣。”

    花微柔说道:“与出身无关,在朝之人或许更了解时局政理,但对于民生细处,倒不如生在民间的仕子们熟悉。”

    “今日难得有机会,听一听白身仕子们对朝局的见解,即使有偏颇、不切实际的论调,也值得一听。”

    凌晏如眼中似乎带上了两分笑意,赞许道:“出身虽限,眼界不窄,不错。”

    花微柔缓缓道:“不过,若说我一直无缘得知名生,倒也不尽然。”

    凌晏如微微扬眉。

    “我是作皇室之人被教养起来的,小时父母指教,大些便请西席,如今入学明雍……”

    花微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多亏我的西席先生,我的眼界被教的一点都不窄。”

    凌晏如似乎微怔了一下,向来凌厉锋锐的紫眸柔和了两分,看得花微柔胆子也跟着大了两分。

    花微柔轻笑道:“也不知是哪位先生,这么博学多才,眼界高远”

    凌晏如摇了摇头,却一点都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长不大的样子。”

    花微柔闻言轻笑,凌晏如转头看向台上,提醒道:“大概是要开始了,你不是想看吗?专心些。”

    花微柔闻言顺着向台上看去。

    半个时辰后。

    凌晏如瞥了一眼已然神游天外的花微柔,问道:“说了想来听清谈,怎么又走神”

    “不过今日的论题,你大概已听腻了。”

    花微柔正想回答,新上台的人却让她惊讶一番,一时无暇想它。

    这位走上台来,引得仕子们欢叫的人,花微柔并不陌生。就是教她做安庐菜的孙姑娘。

    孙府尹说道:“诸位,夜好!”

    “府尹大人夜好!”

    “府尹大人,我支持你的新策”

    “府尹大人,这新策好归好,私以为仍有失偏颇,不知可否为大家细解”

    花微柔了悟道:“原来这位孙姑娘就是安庐府尹,难怪先生说她也是……”

    她轻笑道:“这倒是有趣,我当我在体察安庐民情,她却才是真在下问新政反响。”

    凌晏如解释道:“这次清谈有些特殊,因为今日新策在安庐争议不小,阁主特请了孙府尹本人来讲演解惑。”

    “虽不是你想要的白身仕子议政,不过,最好还是听仔细些。”

    即使凌晏如不说,这样难得的机会花微柔也不会走神。但他特意的嘱咐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就像之前那句“也是微服私访”,花微柔意识到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闲话,想到这句多半又是提点,便愈发专注起来。

    清谈会开始后,仕子们纷纷向孙府尹提出问题。

    这些问题各类都有,有的犀利,有的刁钻,但孙府尹面色如常,一一应答自如,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

    孙府尹:“不错,此策就是为了平民——我大景世家林立,历代掌权,可撑起这偌大景国的,本是最寻常的农夫、工匠和小商贩。”

    她激动道:“只有平民也同样过得好,盛世才得长盛。只顾虑为官者、有爵者,实为取祸之道。”

    花微柔听得此话略皱了皱眉。

    花微柔问道:“云心先生,她这想法也算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吧……”

    凌晏如赞许地点点头,随即问道:“不错,你认为她说得如何?”

    “道理倒不错,可言语有些过激了,我认为,还是循序渐进、慢慢调整令新策为好。”

    “哦为什么”

    花微柔:“毕竟动摇的是当权者的地位,并不是所有当权者都愿意为后世考虑而放弃眼下之权。”

    花微柔缓缓道:“温水煮青蛙,日渐削去他们的权利,渐渐放权于民,两三代……或许更久一些,自上而下都已习惯,会少去许多冲突。”

    凌晏如点头道:“你想的长远,也很好。”

    “只是,若温吞之法不可行,或许还是需要志士以身试法。”

    凌晏如意味深长道:“自古变法改革者,无论后世如何论功,时下……无一善终。”

    花微柔听得悚然,猛然看向凌晏如,她知道凌晏如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这条路有多难,又有多不易。

    自古王朝的改革者,因为触及的既定利益太多,结局确实……无一善终,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所以哪怕百姓怨他苛政,官员惧他恨他,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陪他一起走这条太过艰难的路,他仍愿意为了大景苍生付出一切,尽管最终等待自己的是……不得善终。

    从前是她太小,在这条路上陪不了他,可如今不同了,她长大了,她会陪着他一起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无论他要做的有多难多不易,她都会陪着他,支持他。

    哪怕是最坏的结局……她也会陪着他一同承受。

    凌晏如见花微柔这幅忧虑样子,竟像是露出了一丝浅笑。

    “无妨,我会尽力不走到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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