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凌府。

    管家余青看着亭阁中对弈的二人,叹了口气。

    寻常人家定亲后,男子总会带着女子去游湖赏景,或者去逛街,以此来增进感情。

    可大人倒好,与殿下不是下棋,就是看书,二人之间还跟师徒一般相处,偏偏殿下也是乐的陪同,真不愧是一对。

    而亭中的二人压根不知道余青的心思。

    花微柔看着眼前的一局残棋,黑白子势力相当,却各有困局。

    她认真与凌晏如对弈起来。

    虽说凌晏如让花微柔执黑子先行,可不过半柱香时间,局中优势,已尽落他手。

    花微柔的一条大龙被凌晏如围追堵截,情况危矣。

    不行!虽然她知道要输,但也不能输的太惨!

    花微柔看着眼前棋局,凌晏如为围追堵截她的大龙,似有不少白子孤军在外。

    她细一思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有风险,但若是吃了这几个白子,她的大龙便又有一眼,便能活了。

    凌晏如点评道:“你这一步棋,倒是果敢。”

    花微柔:“云心先生谬赞,只是我走此步棋时,先生面上无悲无喜,也不知道我这步棋是否下对了”

    凌晏如淡淡道:“当权者,唯有喜怒不形于色,方可权衡究竟是要虎口夺食,刀口舐蜜亦或是养精蓄锐,厚积薄发”

    “至于你,执棋时一心二用,如今这条大龙能作眼处已不复存在,至多十步,气数必进,满盘皆输。”

    花微柔执黑子的手微微颤抖,这败局将定,她却不肯认输,凭凌晏如一旁研墨练字,她独自思索破解之法。

    凌晏如抬眸看了花微柔一眼,问道:“一个时辰了,还不落子吗?”

    花微柔看着眼前的棋局,思索道:“想到了几处落子之地,九之十一,七之六,三之十五这三地,或可一战。”

    “负隅顽抗。”

    凌晏如微微抬腕,似是刚写罢一字,甚至都没有回身看棋局一眼。

    凌晏如:“九之十一,打吃。七之六,尖。三之十五,小飞。”

    花微柔无奈道:“不愧是先生,我苦思冥想一个时辰的落子点,竟三言两语被先生攻破。”

    凌晏如提点道:“黑子式微,已无力回天,这棋局之中看似处处生机,实则处处陷阱。”

    “如此险局,莫要强出头,视时而退,至少能守住这一片腹地。”

    花微柔:“云心先生说的是,但——黑白两方若无人投子认输,那未收官至最后一目,便不能算输。”

    “就算深陷险地,我亦想战至最后一刻,愿先生成全。”

    凌晏如在借棋暗喻他此时处境,而花微柔亦在棋局说她愿相助的心思。音落后,凌晏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局棋,已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就当是我不忍看你输至溃不成军,莫下了。”

    花微柔抬眸看向凌晏如认真道:“学生向来不是半途而废的性子,都下了这么久,哪能在此刻停下。”

    她复又看向棋局,轻笑道:“不过这黑子气数将尽,这局棋我胜算不大。可我的棋到底还是先生教的,先生可别教我输得太难看。”

    凌晏如看向她,道:“若是为你,扭转乾坤又何妨?”

    花微柔怔住,“云心先生你说什么”

    凌晏如却并不打算多语,“专心下棋。”

    他说罢便施施然落下一子,逼得花微柔那条大龙几乎无喘息之口。

    一子落,棋局已定。

    凌晏如:“好了,这局棋,也结束了。”

    花微柔看向这棋局,诧异道:“这是……三连劫!棋局中若同时现三劫,无一方愿妥协弃劫时,多以平局论。”

    “若想在残局中下出三连劫,不仅要高超能力,还需明局势知人心,此行之难,无异于蜀道登天。”

    凌晏如看向她,亦认真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无论何种境遇,我不会让你输。”

    花微柔怔了一瞬,随即看向凌晏如笑道:“我相信云心先生,不会让我输。”

    她说罢转头看向这雪景,之前满地璨目的枯黄不再,如今放眼望去,唯剩一片苍茫的银白。一阵凌冽的寒风刮过,光秃的枝丫上压着的厚厚积雪便簌簌而下,又为地上那一层霜雪平添了几分厚度。

    她突然便起了玩心,向凌晏如笑道:“云心先生,方才那局是平局,既如此,我与云心先生就都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好不好?”

    凌晏如看向她,问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花微柔笑得眉眼弯弯,“陪我在这雪中漫步,赏赏这雪景,如何?”

    “好。”

    “那云心先生的要求呢?”

    凌晏如淡淡道:“暂时还没想出,你先欠着。”

    “好。”

    漫天大雪,凌晏如撑着伞与花微柔在这雪中漫步。

    一路上,少女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喋喋不休,而她身旁的男子,则耐心的回答她的每句话。

    “云心先生,这池中开的睡莲还怪好看的。”

    “你若喜欢,叫人再种便是。”

    “云心先生,马上便要到除夕了,你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到那日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原来是要给我准备惊喜啊!”

    “……”

    “云心先生,你信这世间有神佛吗?”

    “鬼怪神谈,我向来不信。”

    “那云心先生信什么”

    “……信你。”

    花微柔闻言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凌晏如。

    凌晏如神色依旧淡然,声音却柔和道:“微柔,在这世间,我只信你。”

    花微柔开玩笑道:“倘若有一日,我不值得云心先生信任了呢?”

    凌晏如神色坚定道:“不会,你从来都值得。”

    花微柔怔住,过了会儿,轻笑道:“这大景人人都道首辅大人冷肃无情,可为什么我眼中的首辅大人和他们口中的不同呢?”

    “我眼中的首辅大人是那个看着冷淡,对我却十分温柔,会依着我,护着我,在我犯错时教导我的人。”

    她故意道:“云心先生,你不会只对我一人这样吧”

    凌晏如神色淡淡,移开视线,显然是懒得回答她这个废话。

    花微柔笑道:“唔,既然如此,那云心先生这一辈子可就只能对我一人不同。”

    凌晏如声音轻的如同羽毛般,但花微柔还是听到了。

    “从始至终,我都只对你一人不同。”

    花微柔望了眼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伞顶,朝凌晏如无奈道:“云心先生,你这伞若是再朝我偏点,干脆直接给我一人撑得了。”

    凌晏如闻言望了眼手中的伞,伞偏向花微柔,将她给遮得严严实实,半点雪都未落在她身上,而他自己的半边衣衫却被雪淋得湿透。

    凌晏如温声道:“无妨,不碍事。”

    花微柔无奈摇头,他哪次不这么说。

    她将凌晏如手中的伞接过,然后将它收起。

    凌晏如见此微皱眉,“莫要胡闹,当心得风寒,将伞给我。”

    花微柔全当没听到似的,任雪落自己满身,待雪落了她满头,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白发’,又看了眼凌晏如的白发,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眼睛明亮,认真而炽热道:“云心先生,如今,我们也算是共白头了呢。”

    凌晏如看了眼自己与她的白发,又看着她明亮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共白头吗?这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奢望,毕竟他终有一日是要……

    他尚在沉思,忽觉有人抱住了他,他低头去看,只见少女紧紧抱住他的腰,鼻子都被冻红了,撒娇道:“好冷。”

    凌晏如无奈一叹,抱紧了花微柔,好让她能暖和些,过了良久,他朝怀中的人问道:“如此可暖和些了”

    花微柔在他怀中乖乖的点了点头,“嗯。”

    凌晏如无奈道:“方才让你莫要胡闹,如今冷着了,可满意了?”

    虽是责怪之语,却并非有半分责怪之意。

    花微柔在他怀中闷闷道:“我那不是为了跟云心先生共白头吗?”

    “……”

    片刻后,花微柔拉着凌晏如的袖子往前走去,道“云心先生,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来赏一次雪景吧?”

    凌晏如安静顺从的由少女扯着走,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

    他低低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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