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雍之内,算学课下课后。
花微柔因着学业缘故跟文司宥讨论算学题,故而等她走出学堂,到中途时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心中一叹,只得小跑到旁边的亭中暂躲片刻。
她小跑到亭中,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雨点,随意走到亭中一个位置坐。
这雨打得梧桐叶哗哗直响。花微柔望着这雨空想,突然看见一柄青竹油纸伞铺面而来。
伞下之人,身量修长,风姿绰约,紫衣银发,正是凌晏如。
她愣住,这个时间,他不在府中处理朝政,来此处作甚。
她望着这道身形向她走来,在亭中收起伞,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花微柔回过神来,问道:“云心先生来此处作甚?”
凌晏如看向她,淡淡道:“找你。”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说,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复又开口道:“找我作甚?”
凌晏如并未再言语,而是从袖中拿出一本红色像奏折的东西,递给花微柔。
花微柔接过来,问道:“这是何物?”
“婚书。”
听得此话,花微柔愣了片刻,随即展开来看。
上面的字遒劲自然,入木三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婚书上写着:
“某凌晏如,谨立婚书一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花微柔一字一字的看完这婚书上的内容,这婚书上的墨是金墨,最为难得,可胜斗金,且有市无价,他就这么拿来写了这婚书。
她将婚书合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放在袖中,抬眸问道:“这婚书是…云心先生亲手写的”
凌晏如点头道:“嗯。”
随即想到什么微皱眉道:“可是何处不好若不好,你给我,我重写便是。”
花微柔摇头,道:“没有不好,相反,非常好。”
她轻笑,眸中熠熠生光,凌晏如看向她,有一瞬间的怔住,随即立刻转移视线。
倒也不怪花微柔诧异,世家权贵中男女嫁娶,婚书大都由府中礼官负责写,由男方亲自写的,如今已经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像凌晏如这样位极人臣的首辅亲自写婚书,这也足以彰显出对妻子的珍重。
若是其他在朝为官者知道了凌晏如如此举动,恐会惊得抬头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毕竟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在朝中手腕严苛的首辅,还有如此一面。
凌晏如缓和道:“我说过的,该有的礼我一样都不会少你。”
随后他似想起什么,又道:“礼书我已经拟好,后日会送到你手中,你展开看看,少些什么便说,我给你补上。”
花微柔听得此话,颇为惊讶,据她所知,礼书是拟好了送到女方那,便是娶妻当日的聘礼,她可从未听说过,不满还可以再补上的,最起码,这在世家中闻所未闻。
花微柔惊讶问道:“还可以这样?”
凌晏如似乎也在思考她所说的话,道:“我第一次成婚,没有经验,应当可以。”
“……”
这话说的,谁不是第一次成婚一样。
花微柔揶揄道:“我也是第一次嫁人,也没有经验,那你说可以就可以。”
凌晏如:“……”
凌晏如似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多么蠢的话,轻咳一声,又淡淡道:“总之,你觉得哪里不满,便与我说,再改便是。”
花微柔心里顿时有点感动,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最冷肃的首辅大人,竟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然而她并不知道,凌晏如远比她想的更细心。
两日前,陛下把之前答应凌晏如的赏赐一并赏下来送到凌府,一箱箱的直接从大堂摆到后厅才刚刚好摆完。
家具,金银首饰,古玩字画,还有一些别国进贡之物应有尽有。摆的整个凌府都要放不下,余青立马派人将这一箱箱的赏赐放到库房中,一时府中上下人来人往,这么一折腾,一上午的时光就过去了,余青甫一清点完毕,立马去向凌晏如禀报。
书房内,只见凌晏如神情专注的在写婚书,旁边是刚拆开的金墨,这金墨一滴可胜斗金,最重要的是有市无价,是圣上御赐的。
余青不敢打扰,便站在书房外,等凌晏如写好了时,他头都未抬,淡淡道:“进来。”
余青进入书房,便行礼回禀道:“回大人,陛下赏赐之物皆以清点完毕,共六十箱,还不包括家具等物件。”
凌晏如点头道:“知晓了。”
余青想起什么又问道:“大人,此次婚事是按规矩办还是……”
他话并未说完,因为他就是那么一问,在他看来,以自家大人这幅性子,肯定是按规矩办。
谁知,凌晏如却出乎他意料开口道:“一切按最好的来,风风光光的办。”
余青还没反应过来,凌晏如又道:“陛下赏赐之物全按作聘礼记录在礼书中,另外,给你一日时间,去将库房之物尽数点清,回来禀我,再由我来定论将多少写进礼书中。”
余青回过神来,立马道:“是。”
但他内心波涛汹涌,要知道陛下御赐之物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都能抵寻常人家几年开支了。没想到大人直接将所有御赐之物都当作聘礼,且还觉得不够,自己还要再加。
然而凌晏如并没有说完,他继续道:“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将丫鬟及仆役,以及专属侍卫算上。库房中的一些绝迹书籍、马匹车辆不用我说,还有黄金万两……”
余青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家大人,凌府的专属侍卫哪个不是训练有素,武功过人,以一敌十,大人竟将这些都算作聘礼。还有那些绝迹书籍,哪本不是大人花重金买到,有些还有市无价。
他听到黄金万两时惊住,忍不住开口道:“黄金万两……”
谁知自家首辅停下来,开口瞥了他一眼,说道:“少了”
他惊诧的看向自家大人,究竟是自己的哪个表情,让他误会至此,他刚要开口说不,然而不字还未开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震惊不已。
“既然黄金万两少了,那便改成黄金百万两,外加上这宣京的几家店铺和宅子,以及其他府城的宅子、田地以及房契。”
余青:“……”
他就不该开那个口。
“以及这些年皇后赏下的女儿家的珠宝首饰也一并记录在内。”
余青无奈一叹,皇后赏赐的珠宝首饰,大多也都是进贡之物,价值不菲,怎么给自家大人说的仿佛再寻常不过一般。
以上这些珠宝首饰,许多人家哪怕是世家贵女,一生也难得一样,可如今,凌晏如全将它们记录在礼书上当作聘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凌晏如思虑良久,似乎想不出什么了,便淡淡道:“暂时就这样,待本官想到什么再加。”
余青:“……”
您还想要哪样,也就是他们首辅府,有这个资本够挥霍。换做是其他世家娶妻,哪家的聘礼会有他们一半多。
哪怕是太子娶妻,恐怕都没这个排面。
就在他感慨之时,凌晏如不知何时手上已换成了奏折,边批奏折边开口道:“明日南塘花家的人会来宣京花家的宅子上,她在明雍就读暂时没空,你派人去接待一下。”
余青反应过来,大人与殿下既要成亲,那南塘是定会来人来宣京商议大婚事宜的。
未曾想,首辅大人连这都想到了。
想清之后,他立刻应道:“是。”
凌晏如手中已唤了下一本奏折,吩咐道:“退下吧。”
“是。”
凌晏如想的是,她既要嫁给他,只管安安心心嫁过来便可,其余府中的一切他来处理便是,无需她操心半分。
……
凌晏如回过神来,看向花微柔问道:“你下节什么课?”
花微柔没有想到话题一下子转移的如此之快,却还是回答道:“史学课。”
凌晏如点头,随即看了眼她,她仍坐在亭中,未有半分起身的动静,他问道:“不怕迟到”
花微柔道:“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凌晏如点头,随即不再多言,将手中伞撑开,见她不动作,便问道:“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一路这么淋过去”
花微柔反应过来他是想送自己,便小跑过去到他的伞下。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凌晏如手持着伞缓步而行。
走了一段路,花微柔率先开口道:“云心先生今日无事”
凌晏如回应道:“嗯,今日并无事。”
“哦。”
“反正无事,你给我讲讲你这段时间在明雍都学到了什么。”
“好。”
花微柔随即喋喋不休的跟凌晏如讲起了这段日子她在明雍的趣事以及见闻,而凌晏如亦认真聆听。
雨越下越大,伞仍旧遮着她,而他自己的半边衣衫却被雨点打湿。
凌晏如却仿佛毫无所觉。
过了许久,凌晏如的声音再次想起:“到了。”
花微柔抬头望去,已到了桃李斋,便往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凌晏如却突然叫住了她。
他抬手轻柔的将她发顶上的落花拍掉,偏偏神情却格外的专注。
不知为何,花微柔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的跳,犹如被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她的脸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绯色,这使得她不敢再去看他,生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更失态。
好在凌晏如终于放过了她,他将落花拍掉后,便说道:“去吧。”
花微柔闻言随即逃也似的溜了,凌晏如见她这样,极其难得的眼中带了丝笑意。
花微柔不知道,方才二人如此亲密的动作,都一丝不落的落在了史学课这些同砚的眼中。
凌晏如望着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与玉泽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玉泽眼中的调笑之意,却也并未理会。
他撑起伞,朝着来路走去。
花微柔隔着窗望着凌晏如的背影,身量修长且挺拔,与来时一样,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她总觉得他离去的背影带了几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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