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也就周莘一个外人,既然叶家都把这些事放在饭桌上面说,大家也都停了筷子,周莘也不敢再吃,她听的十分认真,私底下也开始分析局势,每个人都想了一遍,最后定格在那张柔媚明艳的脸上。

    “那个舞姬呢?昨夜瞧她倒不像是个寻常人吧。”周莘忙不迭问出口。

    似是已经查的清楚,卫玘也不避讳的回答她,“来自玉人阁,是只魅,若不是昨夜,只怕她要一直藏着自己的身份。”

    “这么看来,像是不得已出手救襄公才暴露的。”周莘托腮只觉得奇怪,女魅生来法力强大,十三州内都少见,若是一出必然引起轰动,青绾倒是藏着自己许久,窝在襄公身边,叫周莘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昨夜青绾与她匆匆一眼相对,竟看出来几丝生死离别的滋味来。

    叶青认同,“襄公不许人插手青绾之事,应是另有安排。”

    现下情势大明,襄公辰世子卧病,齐王后失踪,奉昌公主吓疯,乔世子操持王宫之事,叶家虽也被袭,一个两个健全的很,没什么闪失,只是幕后之人还没查出来,叫人不安。

    一顿饭吃的是格外沉重,结束时周莘都没缓过来,连卫玘跟在她后面数步都没察觉。

    “你昨夜出现并不是偶然,这会儿都散了,还不说吗?”卫玘单刀直入。

    春光耀目,周莘抬头看不清卫玘的脸色,只看见他侧脸的弧线和细小的绒毛都在发着光,周莘并没有正面回他,低头沉默半晌,等卫玘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从袖中摸出来那枚墨色令牌,“喏!你的令牌,无相教的时候还假惺惺的借了又还。”

    卫玘也不接,周莘只听他轻笑一声,“还介意着呢?我还不曾问过你这令牌何处得来的呢?”

    “哎!”周莘打断他,拈着令牌的金穗,解释道,“我在无相教的时候就说了,是我捡来的,我到枷楞山时有幸在山下目睹两队人马交战,我就躲着,等他们散了,在死人堆里捡来的。”

    卫玘没说话,双眸深不见底,负手缓步走着,周莘就读出来些不明的意味,试探问道,“该不会是你派出去的人马被暗杀了?”

    “这次你倒是聪明的很。”卫玘闻言低笑,瞥了眼她手上的令牌,“令牌既给了你,你拿着就是,总归能派上些用场。”

    周莘点点头,这次的令牌可是庆阳侯亲自许诺,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忽的脑海里枷楞山下缠斗的两队身影就与画舫宴上那些人重合起来,她立在后头落了卫玘几步,卫玘回头看她,却见她脸色正经的同他道,“昨夜那群人会不会与枷楞山下的是一群人,都是冲着你来的,那种明知道你是北晋庆阳侯,还冲着你来的。”

    卫玘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一点,眼里流露意外之色,“你这厢还要出去么?”

    这话出乎周莘意料,她啊了一声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淳姨叫我这几天来叶府住,我还有些东西在客栈要去取。”

    “急么?”

    “也不是即刻就要去。”周莘茫然。

    “正好随我去审问一下昨夜的刺客,是不是一拨人也就知道了。”卫玘说罢转身,衣摆生风。

    周莘小跑跟上,也不甘示弱回他,“那迟点你可得陪我回客栈拿东西。”

    卫玘似乎心情极好,声音也格外温和,“成啊。”

    陈王宫,荣华殿

    昔日热闹的殿门这会儿冷冷清清的,殿门紧闭,只有一两个侍卫在门口,乔世子近前的时候,侍卫给他开了门。

    身上的伤还没好,又连夜彻查画舫刺杀一事,他睡得并不安稳,眼下乌青明显,却还是听了宫人回禀来荣华殿一趟看看奉昌。

    奉昌是齐王后所出,齐家一门就这一个外孙女,齐太史虽疼爱却把她劣根性看在眼里,乳名取了娴字,寓意温婉端庄,奉昌却一个都没挨上。

    从小娇惯着长大,十五岁后嫌襄公给她取的封号不好听,改了奉昌,襄公敬重齐太史齐王后也就随她去了,本意也曾想赐婚给叶家,奉昌却死活不愿意。王后和顺,襄公明理,他一时间不明白奉昌这孩子随了谁。

    乔世子与奉昌并不和睦,乔世子是襄公与宫姬所生之子,若不是襄公喝多也就不会有他,那时起他生母才被抬了位分。奉昌因此一直瞧不上他,懂事后一直将嫡庶尊卑挂在嘴边,乔世子生母死后才封的淑夫人,与王后还差了一大截。

    乔世子懂得隐忍,奉昌挑衅他,他不予理会,襄公独宠辰世子,他也不会冒头争取,直到两人都出了事,襄公之下只有一个他能够坐镇王宫,或许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进了殿中,烛台银盘摔了一地,他看见昔日那个目中无人的奉昌正靠在床沿挨着一把刀轻轻晃着身子,发丝混乱,身上华贵的衣裙也歪歪扭扭,乔世子只隔着门框看她一眼,就被奉昌抬起刀指了过来。

    “你别过来!你!你…不准过来!”奉昌双眼发红,瞪着乔世子,拿着刀手却在发抖。

    乔世子疑惑,这并不像疯了,倒像是怕他,可从昨夜到现在,他也才见她第二面,他没说话,皱着眉跨过内室门槛。

    “别过来!啊!你…你自己找死的!赵倚柔!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奉昌有些疯癫,嘴里话大多不可信,可赵倚柔三个字将乔世子钉在原地,他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奉昌,她嘴里的赵倚柔正是乔世子生母闺名。

    赵倚柔是陈王宫宫姬,入宫时被拨在齐王后宫里伺候,陈国有祖规,怀孕时不得同房,那会儿齐王后正怀上辰世子,宫门口便有人守夜。

    那夜正是她在,襄公喝的酩酊大醉来齐王后宫里,赵倚柔守着就被襄公拉走了,第二天襄公抬了良人身份,那之后就没管过她了。

    王宫等级森严,她只是个良人,那夜后王后表面待她极好,暗地里却辱骂她趁机上位,在宫里处处打压,将她辖制在一宫之地,直到她怀了乔世子,只比王后小了四个月。

    襄公知道自然开心,赏了好些东西给她,她却胆战心惊,生怕王后来找麻烦,事实上王后也的确来过一次,借着编纂起的由头,将她打了一顿,她拼尽全力护着肚子才堪堪保住孩子一条命。

    那之后她养了许久,她以为襄公会来看他,毕竟是他的孩子,可襄公一次也没有来,等到孩子出世她才知道,原来齐王后在内宫一手遮天,她对外是贤良淑德的名声,内里却是凶狠毒辣。

    但凡襄公宠幸过的人,全被灌了落红,除了惠良人,她知道,那是前朝臣子的女儿,王后总要顾忌着,而这些消息竟一次也没传到襄公耳朵里。

    她心如死灰,抱着孩子的手都发抖,她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能给孩子带来,就连孩子出世后襄公给孩子取的名都是王后挑剩的。

    辰世子与乔世子前后隔了四个月,襄公等乔世子出生才一起拟的名字,陈国宗室姓高,襄公赐了谦、肃二字,王后看了嫌谦字太和气,不像天子名,于是选了肃字,是以谦字归了乔世子。

    乔世子从小处境就不太好,他懂事,柔良人也不太爱带着他显眼,倒是王后将他视为眼中钉,什么场合都不准冒头,乔世子也不是个爱争的性子,就随着柔良人默默在宫中偷生了七年。

    柔良人是在乔世子七岁时去世的,她一直在宫中不露眼,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五岁的叶苒,柔良人头钉在烛台上,血顺着烛台流了一地,柔良人永不瞑目。

    乔世子赶到时就是这样的场景,五岁的叶苒支支吾吾满脸泪痕话都说不清楚,乔世子再怎么想也跟她脱不了关系,叶家势大,他一个默默无闻的世子不敢与之抗衡,即便是从前叶苒追在她屁股后面叫他世子哥哥,那之后他再没同叶苒说过一句话,他势弱也没能在宫里查出来什么。

    王后将此事压了下来,襄公不知情,只知道是柔良人暴毙,念她膝下有个乔世子,晋了三夫人之一的淑夫人,草草了事。

    叶苒许是被吓到了,回去之后生了场大病,本来性格就软弱,醒来后变得更不爱说话,这件事即便是叶家也没能出查出来其中细节。

    如今疯癫的奉昌口里却无端冒出来他生母的名字,乔世子手有些止不住的发抖,十二年,他仍记得那天,殿中只有叶苒和淑夫人,奉昌和王后来的那样迟。

    王后镇定惋惜的目光和握着王后衣角微微颤抖的奉昌,他那时候天真的以为,奉昌是被吓到了,现在想想,只怕他生母的死另有隐情。

    正值午时,荣华殿阴凉的让人发寒,殿门和窗户紧闭,高谦站在那里,殿门的缝隙透着昏黄的光在他背后,他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奉昌扶着床站了起来,裙摆挨着床沿,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她头上最后一根玉簪摔在地上,折为两段,长发散落在奉昌苍白的脸两侧,目光蓦地凶狠起来,她笑的大声,声音嘶哑,“你不是赵倚柔!你是高谦!不过是个低贱宫婢的儿子!也配称为世子?母后呢!她怎么能放任你踏进我的宫殿!”

    高谦轻哼一声,目光阴鸷,语气轻蔑,“你还记得赵倚柔啊?你母后陪她去了!给她赎罪!”

    奉昌坐在床榻上,拼命摇头,不敢相信他的话,“不可能!不可能!”她摸着刀柄,喃喃道,“母后说一辈子都会保护我的!她会让所有人都闭嘴!”

    高谦不过是拿话诈她,她当真说了点苗头,齐王后生死未卜,所有亲卫军都派去找了,仍旧一无所获,还没等高谦再问什么,奉昌忽的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她抚着刀柄,慢慢往下,满脸笑意,眸子里都是欢喜,手划破了也不喊疼,任由血迹延伸,“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哈哈哈!我自己,保护我自己!”

    那个乱夜里,叶青叶昭根本不拿正眼看她,卫玘更是当面拒绝她,只有那个路过的人替她杀了两个人,清秀的眉不染尘埃,夺了刀递给她,让她躲好保护自己,她甚至没说上一句话,人就走了。

    那个乱夜那么长,和十二年前的噩梦串在一起,她浑浑噩噩的抱着刀哼着歌,再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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